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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猜对了。"江士勇脸上露出愤怒的神色,"陪我一起去堵堵心。"   "什么事?"   江士勇把方向盘朝左一打,车子猛地拐了个弯。   江士通冷笑一声:"你说还会有什么事?"   "还是……"   "就是他。"江士勇打断魏大若的话,没好气地发泄着,"还能有比刘埕更让人堵心的吗?"   魏大若愣了一下,想说什么,但止住了话头。   对于江士勇而言,刘埕案确实是太堵心了。   刘埕也堵魏大若的心。刘埕案属于延江市特大经济案。大案要案,都是魏大若亲手抓的,他是此案的公诉人。没想到侦查取证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本以为铁证如山了,最终却还是落了个证据不足,必须释放。魏大若相信刘埕还得伏法,不过是迟早的事。这个时候比刘埕更让魏大若堵心的是刘埕之外的那些人。那些曾经信誓旦旦揭发刘埕有罪的人,如今又信誓旦旦的说当初证明刘埕的罪行,仅仅是为了泄私愤。证人证言,天翻地覆。魏大若的心就沉重了。魏大若没法把自己的感觉说出来。而江士勇觉得堵心,还可以满嘴发泄。   魏大若只好苦笑一下,什么也不说。   江士勇见魏大若缄默不语,也就没再说什么,像是专心的驾驶着小车。   魏大若闭上了眼睛。   2   一排豪华轿车急速的行驶到延江市看守所门前的路上,其中一辆豪华奔驰商务车,行驶到紧挨着看守所大门才刹了车。十几个西装革履,戴着墨镜的人,从车里鱼贯而下,整齐的成两排站立于看守所的大门两侧。商务车上下来两位娇媚的小姐,手里还捧着两束鲜花。这些人神情专注地注视着看守所的大门。   此时一阵金属撞击的声音显得尤为刺耳,看守所的大门,缓慢而沉重的打开。   江士勇和魏大若在不远处的小车里,关注着看守所门前发生的一切。   "刺激吗?"江士勇问这话时,目光并没有离开看守所的大门。   魏大若面无表情,没接江士勇的话茬,反而微微的闭了闭眼睛。   "没想到有今天吧?"江士勇转过头来看着魏大若,"至少我没想到。"   "出来了。"魏大若推了一下江士勇。   江士勇掉过头去,只见坐在轮椅里的刘逞被看守所管理员推了出来。   刘埕的情绪显得格外的好,向推车的看守所管理员频频致谢。   两位小姐上去把鲜花送到刘埕的手里。刘埕接过鲜花,随手在两位小姐漂亮的脸蛋上轻轻的抚摸了一下。小姐甜甜地微笑着,闪到一边。两排西装革履的人,朝刘埕鞠躬,刘埕满意地点点头,挥了挥手。那些人拥着刘埕朝商务车走去。那情景如同迎接载誉归来的英雄。   "是在向我们示威啊。"江士勇摇摇头,感叹道,"是在向法律向正义示威。"   魏大若还是无语。   "也是向延江市反贪局长示威啊!"江士勇故意揶揄着。   "你能不能静一会儿?"魏大若瞪了江士勇一眼。   "难道我不想安静吗?"江士勇双手一摊,情绪激动,"可他们让我安静吗?让你安静吗?让延江市安静吗?"   豪华轿车离开了看守所大门,渐次的朝这边行驶过来。江士勇下意识的把车窗玻璃摇了上去。   豪华小车风驰电掣般从江士勇的小车旁边开过去。   "我会找他的。"江士勇咬着牙,恨恨地说道。   "用不着你找他。"魏大若看着开过来的商务车,"他现在就来找我们了。"   魏大若的话音刚落,刘埕乘坐的商务车在江士勇的下车旁边停了下来。商务车的车窗玻璃无声地滑下,先是一个小姐的身影,小姐的身子一闪,看见叼着雪茄的刘埕。   江士勇不示弱地也把车窗玻璃摇了下来。   刘埕朝江士勇和魏大若健康地微笑着,"大恩不言谢,魏局、江庭长,改日得闲,咱们小酌几杯。"刘埕的笑,丝毫没有得意与狂妄,反而显得十分平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我是在看守所的号房里才对曹孟德的诗有体会的……二位,先走一步了,后会有期。"   商务车的窗玻璃又无声地朝上生长,隔住了刘埕。   商务车绝尘而去。   很久,江士勇和魏大若不说一句话。   看守所门前的路又归于平静。   江士勇发动了小车引擎,原路返回。   "想什么呢?"江士勇问这话时,并没有看魏大若。   魏大若咂砸嘴,低声说,"没有。"他觉得自己的嘴唇很干燥,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补充道,"一片空白。我的脑子里。现在。"   江士勇瞥了魏大若一眼,"你……去哪里?"   "回办公室。"魏大若欠了欠身子。   江士勇忽然放慢了车速,从反光镜里看到了一辆摩托车。   "你的朋友?"   魏大若掉过头去,看着看守所方向。一辆摩托车从另外一个方向过来,到了看守所门口,急刹车。那人一只脚踮在地上,取下墨镜,看看平静的路面,再看看紧紧闭上的看守所大门,那个重又把墨镜戴上,朝地上吐了口吐沫。启动了摩托车,掉了个头,顺着来的方向返回了。   魏大若转过头来,低声说着。"走吧。"   3   回到办公室的魏大若,终于可以暂时把刘埕搁在一边。魏大若看了看窗外的阳光。此刻的阳光正好,使人觉得少有的温暖。就在魏大若以欣赏的姿态注视着眼前这无限的光明之时,没想到刹那间没头没脑的刮起了一阵风,把满天柔和的阳光吹得无影无踪,那气势像是欲把延江城里的高楼大厦,于顷刻间全部掀个天翻地覆。随即阴霾顺势而来,昏天黑地,天与地全都被浓郁的雨腥气沾染了,所有的建筑与全部的人群,一下子都成了被扔上岸的鱼。   魏大若满腹心事地坐了下来。   或许是一个小时,或许是两个小时,魏大若就以这种姿势把自己凝固在办公桌前,拧着双眉,目光透过窗户玻璃,看着正在外面树梢上疯狂舞蹈着的风。   霹雳一声。   雨,倾盆而下。   如果事情仅仅也就是刘埕那么风光的离开看守所,或者是刘埕以外的那些人,构织的庞大网络令他犯难,魏大若想必还是有办法去处理的,也就是多费一些脑子而已。与魔鬼打交道的人,丝毫没有理由对魔鬼有所胆怯的。冥冥之中,魏大若还是相信刘埕会再次沦为法律的阶下囚。金钱和权利编织的罪恶之中,终究会有灰飞烟灭的一天。以利益为起始点的相互勾结,势必在利益中崩溃。   让魏大若理还乱,又剪不断的是他所处的周围的环境。进退维谷,左右为难,却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些怪异的想象不间断的发生,似乎都有可能被查出个子丑寅卯来,最终的结果却又常常是云里雾里。   譬如就在前几天,外地法官来延江市某公司进行判决执行,遭到延江市警方的阻挠。那家被执行的公司,居然能在三天之内合法地在人间蒸发。这一切都是谁在暗中操作?谁下达蒸发密令?谁是执行者?   最为可怕的是,延江市有关方面正在准备应付外地法院的追寻,可外地法院竟然就此无声无息。   魏大若在接受举报信之后,悄悄地调查过,得知那家被执行的公司的幕后操作者,竟是省委某领导的公子,事发不到一周,包括省委某领导的公子等一干当事人,全部安然离境。   通过私人关系,魏大若曲折地找到外地法院的某位领导,对方只透露了延江市被执行的公司拖欠外地三家公司和一家银行4000多万元。执行事件发生之后,已经有人出面调停,至于这些钱有没有归还,不得而知。可以肯定的是这三家公司和一家银行,似乎都不愿意再提执行的事情,含糊其辞地表示以后再说。以后再说,也就意味着以后永远不会再被提及,进入死档之中,被岁月无期尘封。   就在天空响起又一个炸雷时,桌子上的电话再次响起。   魏大若很随意的抓起电话,是于副市长。   于副市长也是一个经常让魏大若头疼的人。   "你就电话里说吧。"魏大若跟于副市长说话,比跟江士勇随便。于副市长于亚洲,是魏大若大学里的同班同学,一个宿舍,上下铺。即便当了副市长,于亚洲在魏大若面前也从来没有显山露水。魏大若呢,也没有把他于亚洲当成市府领导,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很随和。倒是江士勇渐渐的远离了于亚洲。魏大若问过江士勇,是什么原因使他与于亚洲生疏?江士勇笑而不答。问急了,江士勇只说,他不喜欢和官僚在一起。不过于亚洲倒是数次问过魏大若,江士勇怎么一直不过来一起坐。魏大若也只好推脱说江士勇忙。   今天于亚洲来电话找他,不外乎又是刘埕的事情。   果然,于亚洲说就是刘埕的事情,他有些话要对魏大若说,让魏大若到公园旁边的"三界外"茶室。   那就去吧。魏大若暗自笑笑,自言自语,"总不至于你于亚洲也是刘埕织就的那扇网上的一个环节吧?"   4   魏大若来到"三界外"于亚洲指定的包厢。哪知道,门一推开,于亚洲人还没来。"这小子。"魏大若坐了下来,要了茶,嗑着茶室送的瓜子,无奈的等着。魏大若把嗑出的瓜子壳依次的排列在桌子上。就在魏大若嗑到第九个瓜子时,包厢的门推开了,于亚洲走了进来。   "久等久等。"于亚洲把包放在一边,坐下来,掏着香烟。   魏大若并没有抬头,依旧摆弄着瓜子壳,"跟我就犯不着说这些客套话了。"   于亚洲把打火机点着了,送到魏大若的面前。   魏大若这才拿起桌子上于亚洲扔过来的香烟,看了看,放在一边,自己从口袋里摸出香烟。   "你这人怎么就改不了那死板的一套呢?"于亚洲有些恼火,"不就是中华牌香烟吗?延江市面上的人谁掏出来的香烟不是中华?"   "我不是市面上的人,这你知道。"魏大若摸出自己花五元钱买的香烟,"我是乡下人,一直记着乡间的俗语,做贼偷菜起。如果哪天也从我的口袋里摸出中华香烟来了,于副市长,那说明,我变了,堕落了。"   "没那么严重吧?"于亚洲自己点上香烟。   "仅限于本人。"魏大若也点上自己的香烟,"这是我走上工作岗位后给自己定的一个标准,你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于亚洲拿魏大若没办法,连连说着。   "既然知道,你为何总是想让我逾越我给自己定的原则?"   "不说这些了,好不好?"   "那就说刘埕。"魏大若打量着于亚洲,"我听。"   "你是不是以为我来为刘埕说情?"   "刘埕已经回家了,回他那豪华别墅了。"   于亚洲点点头,"那你准备怎么办?"   魏大若看着于亚洲,没有回答。   "我不相信你和江士勇就甘心让刘埕如此风光的走出看守所的号房。"   魏大若看看窗外的雨,漫不经心的问,"你准备怎么办?"   "我是问你,老兄。"于亚洲把香烟掐在烟灰缸里。   "我不该跟你说刘埕的事情。"魏大若微笑地看着于亚洲,"就如同你不该跟我来说刘埕一样。"   "你不想让我提刘埕?"于亚洲停顿了一下,笑了笑,喝了口茶,说,"我今天还非要说说。"   "既然你一定要说,你就说吧。"魏大若看着眼前的茶杯,"我洗耳恭听就是了。"   "法律是准绳,但得有依据吧?事实才是依据……"   "你在这里和我谈事实?说依据?"魏大若打断于亚洲的话,"如果我把你想成是得了刘埕的好处,帮他来做说客,那是我小瞧了你……但是,你觉得你用这样的方式跟我谈刘埕,合适吗?"   "请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于亚洲忽然正色道。   "身份?"魏大若冷笑一声,"我什么身份?"   "延江市检察院副检察长、反贪局局长啊。"   "亏你还知道我是副检察长、反贪局长?"魏大若带着讥笑的神色注视着于亚洲,"你是在和副检察长、反贪局长谈工作吗?"   于亚洲一愣。   "虽说你也是学法律出生,好像你现在分管的不是司法系统的工作吧?"魏大若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望着骤然下急的雨,"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在工作范畴之外谈工作,不跟任何人以检察官的身份谈案子,谈当事人。"   于亚洲看了魏大若一眼,自嘲的笑了笑,站起身来,移开椅子,走到魏大若的身份,伸手在魏大若的肩膀上拍了拍,"我知道,我知道……唉,我今天约你来,所要说的话题,确实与刘埕有关系,也没有关系。"   "噢?"   "审时度势。"于亚洲和魏大若并肩站着,也看着外面的雨,"你总不能一直充当千年老二的角色吧?"   魏大若没吱声。   "延江市检察院检察长的位置一直空缺着,你想过没有,为何那顶乌纱帽就落不到你的头上呢?"于亚洲说着话时,口气很平和,"炙手可热啊,我的老兄。"   "我是怎样的态度,我想你应该清楚。"魏大若也无动于衷。   "知道知道。"于亚洲笑笑,"自命不凡,清高,视金钱权贵如粪土……可你想过没有?假如,我说假如,你坐在延江市检察院检察长的位置上,你不是能做更多的事情吗?不是能更好的为社会,为人民服务吗?"   "那我就得非放弃刘埕不可?"魏大若逼问着。   "暂时。权宜之计。"于亚洲把魏大若拉过来,"喝茶喝茶。"   两人又坐了下来。   "我知道你是不会放过刘埕的。"于亚洲给魏大若倒着茶,"你不就是多一点时间养养他吗?也是给自己多一点时间啊……再说,刘埕事发至今,快一年了吧?眼看着就要判死刑,至少也是个无期吧?怎么反倒无罪释放了呢?当然,你我都不相信他是无罪,可你我的手里都没有足以判刘埕徒刑的证据……你说,这是你的失误?还是孤立偶然的吗?"   "失误。"魏大若怅然若失,"只能视之为我的失误……除此之外,还能说什么?"   于亚洲点点头,"表面上看起来,确实是你的失误,你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于亚洲说到这里,看了看魏大若,又摇了摇头,"谁的心里都明白,绝对不是你魏大若的失误……延江市里有太多的人,对待刘埕案,只有两种期盼,要么他死在看守所……要么就只能被解救出来……前一种,对许多人太有利了,只要刘埕不再开口说话,那些与刘埕有瓜葛的人也就安全了……什么样的人才不会开口说话?死人。只有刘埕死了,才可以把嘴闭上……可刘埕是那么容易死的吗?就是刘埕死了,照样能开口说话……刘埕与那些人的博弈中,刘埕赢了。他们只能想尽办法把刘埕解救出来……"   魏大若沉思。   "大意失荆州。"于亚洲转动着手里的茶杯,"这一点是你万没有想到……也是你之所以一直只能担任延江市检察院副检察长兼一个顶着石臼唱戏的反贪局长职务,而不能扶正,名正言顺的弄个检察长帽子戴戴的原因所在。"   于亚洲这句话,并没有使魏大若受到刺激,反而平静地笑了笑。   "我知道你笑什么?"于亚洲也笑了笑,"你笑,是在表明你的决心,你想告诉我你一定要把刘埕送上断头台,把与刘埕有关联的一干人,一网打尽……你啊,太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一说了。"   "你不相信?"魏大若反问了一声。   "相信,相信。"于亚洲连连点头,"更多的是在文艺作品中相信……理想与事实,总是那么的不协调,不对称。"   外面的雨声更大了,闪电,雷鸣。   "你即便有破釜沉舟的决心,可你能做到的仅仅是破釜,而不一定能沉舟。"于亚洲规劝着魏大若,语重心长,"老兄啊,你我同学同事那么长时间,对你,我也算是明白的啊。"   "谢谢了。"魏大若像是陌生人的似注视着于亚洲,"既然你知道我是怎样的脾气性格,我也不多说什么了。"   魏大若的话使于亚洲多少感到失望,"老兄啊,你可以不想去当那个检察长,可我提醒你一句,那些人可不管什么法律,也不问什么正义,这些东西,对于利益者而言,都是可以量化的,可以折合成人民币,也可以折合成美元……你可以舍得一身剐,可你不能把你的家人也拖下水啊,不能让他们受到伤害啊。利益者,为了保护自己的既得利益,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所谓小人可一日无钱,大人不可一日无权啊。"   于亚洲的这番话,让魏大若陷入了真正的沉默。   茶室包厢里,完全被外面透过窗户玻璃的雨声占据了。   5   和于亚洲分手之后,魏大若还是回到了办公室。他不得不静下心来,琢磨一下于亚洲的话。于亚洲的话,是有道理的。也就是因为于亚洲与他同学共事这么多年,他们之间的感情,如同兄弟,于亚洲才会对魏大若说那么些推心置腹的话。要不,就凭于亚洲现在副市长的身份,打死他,也不会那么说,即便说,也绝对不能说得那么直白。   但魏大若并不感激于亚洲的那番劝说。即使是于亚洲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都是现状。而他魏大若需要的是并肩战斗的战友,而不是来告诉他从那里逃遁,可以安全脱身。魏大若感到失望。对于亚洲失望。他所熟悉的于亚洲,不会这样的人啊。于亚洲越是设身处地的为他着想,为他考虑,魏大若就越是失望。看着窗外一天一地的狂风暴雨,魏大若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孤独感,悄然的弥漫了他整个周身。   魏大若觉得自己像个孤独的夜行者,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情景之中,腰部被不明方位的人狠狠地来了一拳,疼痛难忍。他不仅不知道使此阴招者是谁,还得在挨打后咬牙强忍,不能喊叫,真是窝囊至极……   魏大若想起自己刚走出大学校门,办的第一件案子,就是把武山县委书记何井山给拉了下来。那时候,根本不知道阻力为何物。再说了,虽说何井山也有许多关系网,一到真正需要使用时,那些头啊脑的,都缩了起来。能站出来的,都在说与何井山没有关系;十多年时间一过,这些人啊,胆子越来越大。魏大若真没有想到自己案子没有办成,反倒把自己办成了一个半退休人员了。   能够就此事斡旋者并非常人。就此一点,足以令魏大若兴奋,可也无奈。延江整个司法系统,没有谁就这件恶性事件提出任何疑问,魏大若的暗中调查,也是无功而返。要调查清楚这件恶性犯罪,唯一的可能是假以时日,寻找机会了。机会可能躲藏在很远的某个地方;也可能就紧挨着你的鼻息,触手可及。魏大若对机会的理解,很简单,那就是自己的信心。他像英雄一样,总相信自己的力量,办任何事情都一样,首先自已得有信心。   一天的雨,把刚才灰暗的天空洗刷得透亮,看这架势,还得有一阵地下呢。或许这透亮的天空,会使魏大若的心情好起来。   魏大若的脚从桌子上移了下来,右腿有点发麻,魏大若使劲地抖动着腿,一会儿麻木感便消失了。当魏大若再次坐下来时,一个耀眼的闪电从他的身躯上划了过去,魏大若本能地躲闪着,随即自嘲地笑笑。从孩提时代开始,魏大若就怕闪电和雷鸣,因为他亲眼所见他家隔壁人家的父亲穿着雨衣,扛着铁锹在闪电雷鸣之中到地里放水,一个小时后,雨停了,村里的人却喧闹起来了,说有人被雷公打死了。   魏大若对闪电雷鸣有了出自于本能的恐惧感,即便是上高中乃至大学毕业之后,对闪电和雷鸣从物理学方面的深刻了解和认知,可留在内心深处的恐惧一点也没有减弱。魏大若总是本能地回避着闪电雷鸣。   一阵响雷把魏大若从沉思中唤醒过来,他觉得今天还应该有人会找他。   魏大若刚想到这里,办公室的门就敲响了。仅凭这敲门的声音,魏大若就知道是谁来了。好嘛,想到曹操,曹操就到了。   6   柯逍烽一踏进魏大若的办公室,把包朝桌子上一扔,便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也不看魏大若,而是连声感叹着,"-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啊。"魏大若屁股搁在桌子的边沿上,注视着柯逍烽。   "你没有这样的感叹?"柯逍烽惊异于魏大若无动于衷。   魏大若摇摇头。   柯逍烽忽然站起身来,用神神怪怪的眼神,盯着魏大若,又不着边际的来了句,"自古聪明反而被聪明误……"柯逍烽话说了半截,停了下来,而魏大若依旧是原来的样子,等待着柯逍烽的下文。   柯逍烽是一名出色的记者,至少魏大若是一直这样认为的。即便是在俩人没有过多的交往没有成为朋友之前。魏大若觉得若是自己也在媒介混口饭吃的话,应该成为柯逍烽那样的记者。柯逍烽同样写八股文章,写花样文章,写讨好献媚文章。可柯逍烽的文章里有真话,有真情。这在《延江日报》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在柯逍烽的眼里,魏大若也是一位难得的检察官,这个难得在于公正,在于良心。柯逍烽在不同的场合里也说过,若是自己在司法系统里端饭碗的话,他得像魏大若一样地敬业,有良好的职业操守,不泯灭良知。魏大若就是他的榜样。柯逍烽在说这个话时,正是魏大若受到系统内部的排挤,受到市里某些领导的指责,受到社会黑道势力的恐吓的时候。柯逍烽的声音与那些打击比较起来,显得微不足道,可却它掷地有声。而柯逍烽也正因为有如许的言论,被宣传部门从报社副总编的人选名单里一笔勾销了,而让另一个不学无术之徒,顺利擢升,并且时时对柯逍烽的工作来个无端挑剔,一副不把柯逍烽清洗出去不罢休的架势。   或许是惺惺相惜之故,魏大若与柯逍烽相互慕名之后,在某个场合两只男人的手紧紧地相握在了一起。   几年来,柯逍烽给魏大若提供了许多没有经过核实的线索,而魏大若居然用柯逍烽所提供的线索,逮了延江市一些特大蛀虫。魏大若也因此使自己在延江城内的生存空间更加窄小,每天的鼻息里都能感觉到火药味。时间一长,魏大若习惯了恐吓电话恐吓邮件。魏大若唯一能做的,就是自己在几家保险公司分别买了几份人生意外伤害保险,若是自己真的哪天被人打了黑枪,他也能给妻子郝麦和女儿若麦留下几十万的意外伤害赔偿。   魏大若不为自己的生命安危担心,反而整天记挂着柯逍烽。而柯逍烽同样时常提醒魏大若,提防背后一枪。   此时柯逍烽见魏大若不接他的话茬,也就不能再卖关子了,重新坐在沙发上。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害了卿卿性命。"柯逍烽笑了笑,说,"那是说《红楼梦》里的王熙凤的。而刘埕也一样……刘埕太聪明,太聪明的人往往会犯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把天下人都当成傻子了。"   魏大若笑笑,"你是傻子,还是聪明人?"   "介乎于二者之间吧。"柯逍烽有些得意,"我敢打赌,江士勇这个时候心里窝的火比你大得多,你并不缺少愤怒,可你意识到愤怒没用,你已经在琢磨怎样把刘埕再逮进去……当然,你现在比往常任何时候都沮丧。"   "想说什么就说吧。"魏大若转到桌子后的椅子上,坐下,拿出香烟,点上,"不至于这样的天气,你专门跑来给我背诵诗文的吧?"   柯逍烽走到魏大若的桌子前,一抬腿,坐在了桌子上,"我也沮丧,我也愤怒,忽然的我就不沮丧不愤怒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魏大若平静地看着柯逍烽。魏大若当然知道柯逍烽跑来的道理,那就是大柯有了自以为得意的想法。   "瘫痪。"柯逍烽认真地说,"问题就出在刘埕的瘫痪上……本来刘埕不需要这样做的……至今我没有想明白,怎么刘埕这样的高手,也会走这么一招臭不可闻的棋。"   魏大若微微地闭上了眼睛。   柯逍烽从魏大若的桌子上下来,在魏大若的办公室里兴奋的来回走着。   "这件事情交给我来办……只要弄清楚刘埕的瘫痪是假的,那就能牵扯到很多人编织的阴谋。"柯逍烽也不看魏大若,自顾滔滔不绝的说着,"不过呢,有一点我办不了,可能你早就想到了,那就是刘埕为何要瘫痪?他是想出来,想走出看守所的号房,那样的话,相对的他就自由了,就可以处理一些事情……他要处理的是什么事情呢?无非是把他所有的谎言弄圆了,编造得无懈可击……"   "那你说刘埕出来后做的第一件事情会是什么?"魏大若见柯逍烽站在那里看着他,便问。   柯逍烽摇摇脑袋,"不知道……这也是刘埕的聪明之处,他向来不轻易出手,只要出手,就是非常人所能想到的……但我可以肯定说,他有一天会后悔自己瘫痪这一招的……那你说,刘埕现在会做什么呢?"   柯逍烽反问着魏大若。   7   刘埕坐在轮椅里,饶有兴趣的注视着外面的瓢泼大雨。不过刘埕并没有因为自己注视着窗外,就缺少了警觉。当刘埕的小舅子马正平从楼上悄然走下来时,刘埕适时的问道,"交代你的事情办好了吗?"   "办好了,明天就到。"马正平快步走到刘埕的身边,一副谦卑的模样,"按照姐夫的吩咐,那个人既聋又哑……不过体质很好,壮得跟一头牛似的。"   刘埕点点头。   "我让人把他家祖宗三代,都查了个遍。"马正平讨好的说,"很干净。"   刘埕又点了点头。   "姐夫……"马正平喊了声,就支吾起来。   刘埕的兴趣依旧在窗外的雨中,但他知道自己这个小舅子想说什么。   马正平使劲的咽了口吐沫,尴尬地笑着说,"姐夫……我手头……有点紧……"   刘埕这才掉过头来,打量了一下被他的目光逼视得有些慌张的小舅子,低声说,"还是那句话,粉碰不得……"   "没有没有。"马正平连连摇着头,发誓道,"姐夫,我要是不听姐夫您的话,让雷劈死我……"   马正平的话还没落,外面一个闪电,伴随着一声巨响。那雷似乎就炸在马正平的头上,吓得他脸色苍白,下意识的颤抖了一下。   "用不着雷劈。"刘埕不动声色的说道,"只要我知道你碰那东西,我自然会有办法教育你。"   "姐夫,您说我哪敢不听姐夫您的话呢?"马正平只有在刘埕面前才会如此自然功地低三下四。   刘埕点点头,又把头掉过去,看着雨。   "姐夫,要不要修理修理那个姓魏的?我可以……"   马正平没敢把下面的话说出来,只见刘埕正掉过头看着他。刘埕的眼睛里现出少有的凶悍之色:"你敢。"   "可他总是找您的麻烦。"马正平觉得自己有些委屈。   "那是他的职业需要他那么做。"刘埕又恢复了平和的口气,"魏局与我无怨无仇,如果不是职业的关系,我倒是很想交魏局那样的人做朋友……唉,造化弄人啊,没想到不但不能和魏局那样的人做朋友,反而还要针尖对麦芒一样的相遇……想到这些,我这心里就不好受……"   "姐夫,我真的不明白……"马正平抓抓头皮,"人家都想至你于死地,您还那么想。"   刘埕叹息道,"这辈子你都不会明白的……我还没问你呢,谁让你自作主张,派那么多车子去看守所接我了?搞得那么张牙舞爪的?"   "姐夫您没有罪,怕谁?"马正平还嘴硬。   "有必要那样兴师动众吗?"刘埕显得无奈,"你还怕延江人不知道这件事?……唉,人家还以为我是在向谁挑战呢……确实,那样的场面,让我自己都觉得不舒服,觉得是故意挑衅……你给我长点记性,以后这样的事情,没有我点头,你再自作主张的话,别怪我不给你脸。听见没有?"   "好好好。"马正平除了答应之外,也不敢跟刘埕执拗,"以后姐夫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再也不敢自作主张了。"   显然马正平软弱的态度,使刘埕多少有种满足感。刘埕微微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我让你给我找的《圣经》找来了没有?"   "姐夫,当真您还相信那玩意儿?"   "我问你找来了没有?"刘埕瞥了一眼马正平。   "姐夫关照的事情我还能不办吗?找来了,当然找来了。"马正平指着刘埕的房间门,"就放在您的床头呢。"   "再给你两万元,够花一阵子了吧?"刘埕闭着眼睛问道。   "还有那些手下……"   "那就先拿五万去吧。"刘埕的手指了指房间门。   马正平赶紧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刘埕进了房间,一直推到一只保险箱旁边,马正平知趣的退了出去,随手把门关严密了。   刘埕打开保险箱,从里面取出七万元现金,然后把保险箱锁上,背对着门喊了声,"进来吧。"   声音刚落,马正平推门进来了,似乎马正平的手一直贴在门上,应声而入。   "那两万元钱,是给那十几个贫困学生的,你到邮局,按照名单,给我汇出去。"刘埕吩咐道。   "姐夫,您都这个样子了,还要资助那些学生啊?"马正平居然没象以前那样见钱就把手急迫的伸过去。   "让你办你就去办。"刘埕也很少对马正平有好脸色,"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   "我办,我这就去办。"马正平把钱装在一只包里,边装边说,"就您,姐夫,您是菩萨心肠……我才没见过像您这么好的人呢?魏大若他们还要整你……这么多年,就我知道的,您已经资助了五十多个贫困学生了,有十多年了吧……"   "你快走吧,让我耳朵边清静清静。"刘埕挥了挥手。   马正平也把钱全部装进了包里,斜挎在肩膀上,"那我先走了啊,姐夫。"马正平向刘埕点了点头,然后走出了房间。刘埕苦笑着摇摇头,感叹道,"我这个小舅子啊,真是个小舅子,怎么就让我摊上了呢。"刘埕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就把目光停留在床边的那本硬皮黑色封面的《圣经》上,双手滚动着轮椅,把《圣经》拿在了手里,从口袋里掏出一副老花镜,架在鼻梁上,这才把《圣经》打开,低声诵读着:   "起初上帝创造了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而黑暗。上帝的灵运行在水面上。上帝说,要有光。就有了光。上帝看见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上帝称光为昼,称暗为夜。有晚上,有早晨。这是头一日。上帝说,诸水之间要有空气……"   刘埕神情专注地进入了阅读状态,似乎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外面的雨,也下得多彩多姿。然而,不管这江南的雨多么有韵味,此时,也仅仅是刘埕的陪衬。   8   江南的雨只要一下起来,仿佛就无休无止。政法委书记胡建刚就在这连绵不断的阴雨之中,心烦意燥起来。自从刘埕从看守所出来,胡建刚就时刻关注着刘埕的一举一动。据说这个星期,马正平推着刘埕去了教堂做了第一个礼拜。教堂的牧师对刘埕还特别的照顾,使刘埕十分感动。做完礼拜,刘埕向教堂捐献了一笔善款,并答应适当的时候,会带头募集一笔资金,用于改造延江市的教堂。刘埕溢于言表的都是极其的虔诚。知道这些,胡建刚也只会暗自冷笑,除此之外,他还能说什么?   胡建刚蛮以为魏大若会来找他,但一等数日,魏大若的人影非但没有出现,连个电话都没有。胡建刚当然理解魏大若的心情,可胡建刚希望这个时候,能有个人一起说说刘埕的事情。哪怕一起感叹几声,也算是宣泄一下内心的激愤。胡建刚也想过主动找一下魏大若,打个电话,约魏大若来坐坐,说说。可拿起电话,拨了一半号码,又把电话搁下了。唉,还是暂时不打搅魏大若吧。魏大若现在也算是够窝囊的了。   胡建刚倒是打了电话去法院,找江士勇。江士勇不在,连手机也连续几天关机。一打听,才知道江士勇在刘埕离开看守所那天就请假了,法院的人谁都不知道江士勇跑哪里去了。胡建刚让工作人员找到江士勇的妻子,询问江士勇的下落。江士勇的妻子也是一头的雾水,说她也不知道江士勇去了哪里。   几日来,胡建刚从家里到单位,再从单位到家里,躲避着他觉得要回避的人。那些让胡建刚觉得需要回避的人,无非是延江市的政要头面人物。躲归躲,胡建刚一点没有对那些头面人物的态度缺乏了解。就凭借他胡建刚这几十年来一直在机关大院里混的时间,在任何一个部门,都有自己的耳目。胡建刚是延江市机关大院里人缘好得出奇的人。那些日常生活中被人忽略不计的人,都受过胡建刚的恩惠。   让胡建刚觉得意外的是,那些头面人物,依稀是天外来客,对刘埕事件居然毫无反应。枯井无波。怎么说,刘埕事件,在延江这个弹丸之地上,也该是惊天动地的事了。社会上对刘埕离开看守所的各种猜测,纷纷扬扬。而那些关键人物,居然能做到波澜不惊。胡建刚不得不暗自佩服现在这些年纪远比他轻的官员,城府之深,深不可测。   刘埕是谁?是延江市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人物。   没想到,别人没动,反倒是他胡建刚显得没了城府,先心浮气燥了。想到这些,胡建刚当然有理由恼火。苦于他胡建刚找不到发泄的对象。话再说回来,就是有发泄的对象,他胡建刚也会克制住的。这辈子混在宦海,别的本领可以说不大,隐忍之术,延江市的官场中,还是无出其右者。   该忍的时候,还得忍啊。胡建刚离开窗户前,可雨声还是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胡建刚越来越讨厌这鬼天气了。   这样的天气,让胡建刚的心情越发的糟糕。   忽然间,胡建刚的脑子里闪现出一个人来。对啊,怎么就把他忘了呢?胡建刚想起的人,是于亚洲。胡建刚惭愧的搔了下贴在头皮上的几根白发。唉,糊涂啊。不就是因为于亚洲当初也是检察院的,自己与他熟一些,可现在人家是延江市最年轻的副市长了啊。怎么就敢把他给忘了呢。其实,胡建刚就是真的把于亚洲忘记到九霄云外,又怎么样呢?捱不不了多长时间,胡建刚也就退休了,进退得失,无关紧要。胡建刚感叹的是岁月不饶人啊。如果是十年前,他怎么会把于亚洲这样在延江也算重要的人物给忘记呢?别说人,就是苍蝇打胡建刚眼前过,他胡建刚也能辨别得出雌雄来。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想当年,胡建刚也是领过风骚之辈。至于别人怎么看待,胡建刚无所谓,只要他胡建刚自己觉得是那么回事儿,就行。现如今,别说领风骚了,就聊发少年狂都只是躺在孤独的床上,看着窗外的一轮明月,存在于想象之中的了。   下一个能领风骚的人会是谁呢?   可能会是于亚洲。胡建刚这么想。   他这么想,当然不是出自于偶然,自然有他的道理。于亚洲就任延江市副市长之前,也在检察院工作。其业务能力,与魏大若相比,伯仲之间。而做人方面,于亚洲比魏大若显得谦和礼让,不违背大的原则,灵活运用小的原则。方方面面的人,如果在检察院有什么事情,能考虑找一个人的,除了于亚洲之外,绝无第二人选。   无能哪个时代,一个业务能力强,加上有很好的人脉,自然就会有太多的机会得到升迁。于亚洲在三十出点头,就在检察院担任副检察长,领导他大学的班长魏大若了。如果于亚洲不离开检察院,进了机关大院。于亚洲也是延江市检察院检察长的不二人选。   进了机关大院,于亚洲极其的低调,埋头做自己从来没有做过的分管农村的工作。于亚洲做的实际成效如何?胡建刚不得而知。可胡建刚耳熟能详的是每个人对于亚洲的赞美褒奖。没过多久,于亚洲便不再分管农村工作,分管了城市建设。城市建设向来是一个肥差。猪吃糠,鸭吃谷,各人头上一方天啊。只能说于亚洲吉人天相。如果不是他的前任因贪污腐败,锒铛入狱的话,这个位置还腾不出来。   没有搞过城建的于亚洲,走马上任没过一个月,居然就得到业界的交口称誉,说于亚洲天生就是搞城市建设的材料,自然而成的专家。而这样的话,无论于亚洲在检察院,还是进了机关大院分管农村工作,都有人说于亚洲是那个方面的专家、天才。   这么一个本不该被疏忽的人,胡建刚怎么就把他给忘记了呢?更加不应该的是,前天胡建刚进大院时,还极其偶然的遇到了于亚洲。于亚洲还主动和他说了话,并且提到了魏大若。   于亚洲是怎么说来的?胡建刚使劲的揉着太阳穴,回想着。   于亚洲好像是说,魏大若对这件事情是铁了心会查下去的,就是抛开所有的法律、公正、正义不说,仅仅是为了个人的尊严,为了维护魏大若自己忠于法律的名誉,魏大若也绝不甘休。这不是于亚洲的原话,但肯定是于亚洲向胡建刚所要表达的意思。   于亚洲为何要对他胡建刚说这些话?而于亚洲只字不提刘埕。按理说,于亚洲应该提到刘埕啊。于亚洲在延江市检察院副检察长任上,就调查过刘埕。虽说后来证明刘埕没查出什么事情来,可有一点,让胡建刚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刘埕后来只字不提于亚洲。偶然的场合,胡建刚在刘埕面前提到于亚洲。刘埕只说了四个字,"此公厉害"。刘埕当时的表情很复杂,似乎有些惧色。让刘埕产生那种感觉的人,刘埕没听说过,更没见过。   魏大若——刘埕——于亚洲——魏大若——   胡建刚的脑子越转越糊涂。糊涂难,由聪明入糊涂更难。所以,难得糊涂。可胡建刚此时此刻痛恨自己的糊涂。至少这个时候,不该是他胡建刚糊涂的时候第二章   1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是谁也阻挡不了的事。   魏大若进了办公室之后,雨声伴随着他做每件事情。等手里的事情处理得告一段落时,他抬起头来看着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闪电雷鸣消失了。刚才的滂沱大雨,此时已经蝶化成缠绵细雨。那细雨如少女的青丝一般,随风斜飘着,具有了一点令人陶醉的想象的余地。斜风细雨不须归,大概也就是魏大若眼前这般情致,缠绵的江南也就有了本来的味道。   在这样的天气里,撑一把雨伞,在江南的天地中缓步而行,那该是怎样的一种享受啊。当然,身边少不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妙龄女人,一位彼此相爱的女人。魏大若在大学里时曾经无数次梦想过的情景,至今却难以实现。虽说魏大若很爱妻子郝麦,郝麦也义无返顾地爱着他,可他觉得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妻子郝麦,都不再是撑着伞在雨中散步放歌的浪漫年龄了。这也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生活中免不了的一点遗憾吧。好在他和妻子的爱所有的结晶,给他们带来了无比的幸福,女儿若麦已经长大了,今年就小学毕业了。只要看到女儿,魏大若在工作中即便承受再大的委屈,都能从容面对。   郝麦和若麦维系着魏大若的全部情感生活。   眯着眼睛,看着缠绵的雨慢慢地消失,天空渐次的放晴,魏大若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把窗户推开,一股清新而滋润的气流闯了近来,钻进他的鼻孔,占据并洗濯着他的整个大脑。   天边隐约显示出彩虹来,只是显得零碎。城市的大楼把天边的彩虹切割成一段一段的,凌乱不堪。但就这点残缺不全的彩虹也能让魏大若有了种满足感。毕竟那是彩虹,即便遭受现代文明戕害,也是足以给人带来想象和安慰的。多少年来,魏大若偶尔能见到彩虹,或许天边常常呈现出这样的彩虹的,只是魏大若无暇关注。今天的魏大若,目光被天边残缺的彩虹粘住了。   想起晚上妻子看着沉默不语的他,询问他是不是不开心?魏大若摇摇头否认了。只是不想说话,不是不开心。   "有些事情,还是顺其自然吧。"郝麦当然是指刘埕事件。   "还能怎样?"魏大若发出轻轻的叹息。   "可你不是那种轻言放弃的人啊。"   妻子话使魏大若无法回答。   "你像是有所顾虑?"郝麦关切地问,"能不能说说?担心自己的前程?"   "前程?"魏大若在妻子的鼻子上刮了一下,"如果我有担心,也就是家人。"   "我和女儿会拖你的后腿吗?"   魏大若摇摇头,看着妻子,低声说,"是安全。"   郝麦愣了一下,随即一笑,说,"自从认识你起,我就豁出去了。有什么可担心的?再说这么多年来,你也没有这样优柔寡断过啊……是不是有人提醒你了?"   "于亚洲。"   "于亚洲?"郝麦不明白的注视着魏大若,皱起了眉头。   "好了,咱们不想那些事情了。"   "大若,你认定的事情,只管去做。"郝麦理了一下头发,平静地说,"我是向来不信邪的人,自古邪不压正……说实在的我也觉得刘埕这件事情上实在有些窝囊,换了我一定要追查到底,宁可不当那个反贪局长,不当副检察长,哪怕连检察官都不做。"   "你是鼓励我?"魏大若笑着问妻子。   "我相信你查处刘埕肯定是对的。"郝麦坚定的说,"一个人的行为是受他的信仰所支配的,你是有信仰的人,我只是担心你因为这件事情就萎靡不振,就气馁……"   魏大若笑笑,伸手搂过妻子,"放心吧,娘子。"   "我就喜欢看见你笑。"郝麦紧紧的把脸贴在魏大若的胸前,"女儿说爸爸的脸就是家里的太阳,你开心笑了,家里就阳光明媚;你阴沉着你,就是阴天,她就不敢大声说话,更不敢笑了。"   "我怎么没听见若麦说呢?"   "她只对我说,并关照我这是我们母女俩的悄悄话,不能告诉你。"郝麦的手抚摸着魏大若的脸,"该刮刮胡子了。"   魏大若看着妻子,没说话,一下子低下头来,用胡子戳着妻子的脸。郝麦赶紧躲开,笑了起来。忽然俩人同时"嘘"的一声。郝麦从魏大若的怀里钻了出来,走出房间,把女儿若麦的卧室门带上,再把他们的卧室门关上。郝麦站在门背后,缠绵地瞧着魏大若,……   当郝麦享受了夫妻间的性爱高潮之后,拥抱着身边的魏大若,"我相信你没有被那些破事给弄坏了心境。"   "长年累月在一线作战的人是不可能因敌人的骚扰而影响情绪的。"魏大若的手依旧在妻子光滑的身躯上游走着,"譬如刚才的战斗……"话音没落,魏大若尖叫起来,郝麦使劲的掐了他一下。   "我也是你的敌人啊?"郝麦娇嗔的责问道。   "敌人和敌人不一样的。"魏大若和妻子开着玩笑,"难道你不想让我经常和你作战?"   "美吧你。"郝麦转过身去,把脊背亮给魏大若,把魏大若的一条手臂拉着枕在头下,"你也睡吧,我可要睡了。"   魏大若顺势拥抱这妻子,另一只手搭在妻子的依然高耸的胸乳上,在妻子耳朵低声的说着,"我爱你。"   魏大若倾听着妻子那发出轻微均匀的音乐般的鼾声进入睡梦中,他注视着黑夜中的天花板,回味着与妻子刚才的那段美好。   ……   魏大若自己也不明白,这么多天来,他居然能不去想刘埕事件。即使有人和他提起刘埕,魏大若的心态也是极其的平和,不激动。魏大若责问自己,试图寻找到自己如何能如此平静的答案,但这样的努力是徒劳的。每道数学题,都有它的解题方式,只不过摆在他面前的刘埕这道题目,不是简单的说用一元一次,或一元二次方程式,就能解开的。这道题目,当初拿到手时,就觉得有点绕,眼下就更绕了。再没有找到解题的方法之前,最好不要盲目的去解,那样只会把自己绕进自己设置的误区之中。一个人,走进了自我设计的陷阱中,想要自拔,就非容易的事了。   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魏大若在解这道题时,出现了重大的问题。目前最需要的就是先在自己原先解体题的方式中,找出错误来。解这样的题,来不得半点马虎的。   能放一放,不是坏事。人的一生中,拿得起,固然重要;放得下,更加重要。虽是佛家箴言,也是常理。   工作之余,想想妻子孩子,享受一下,也是人生一大乐趣。无情未必真丈夫。想到妻子和孩子,魏大若的心情好了许多。   只是于亚洲那天找他说的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魏大若看着窗外渐渐放晴的天空,思绪不免再次离开家庭,离开妻子和孩子。换了还是和于亚洲同事的时代,魏大若绝对不会去考虑于亚洲的话,是否存在着弦外之音。自于亚洲离开检察院之后,魏大若忽然觉得于亚洲存在的另一面,惊愕之余,魏大若很快就平静了。每个人的活法不一样。于亚洲有他于亚洲追求的东西,一如他魏大若有他魏大若追求的一面。   问题是,于亚洲在担任副检察长的时候,就接手过刘埕的案子。虽说后来没有任何说法,事情似乎是不了了之了。可于亚洲对刘埕的案子是熟悉的,即便魏大若经手办理刘埕的案子时,同样涉及到于亚洲曾经涉及过的事情啊。于亚洲从来没有主动给过魏大若一些建议,魏大若呢,也没有主动找于亚洲商讨过此事。为何在刘埕离开看守所之后,于亚洲第一时间就约了魏大若,并劝说他就此罢手呢?其中是否有奥妙?难道于亚洲真的是出于关心魏大若的前程,为魏大若担任延江市检察长而谋吗?   这不符合于亚洲的一贯性格啊。   那又会是什么呢?   2   正当魏大若在琢磨着于亚洲时,另外一个人也在琢磨着一个人。这个在琢磨人的人是延江日报的记者柯逍烽。他所琢磨的人当然是刘埕。   刘埕如同一个令柯逍烽激动的因子,使柯逍烽多日来,昼夜坐立不宁,寝食不安。柯逍烽觉得自己肯定能找到刘埕的破绽,并且已经想得差不多了。他坚持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找到刘埕假瘫痪的证据,只要看见刘埕站立起来,刘埕就可能再回到看守所的号房。   要寻找刘埕假瘫痪的证据,很难。但每件事情难到所有人都觉得不能再难时,反而是件容易的事了。这是柯逍烽这么多年来总结出的一条经验。它的简单在于,当一件事情每个人觉得难时,它的简单不在于事情本身变成简单了,而在于当事人会因此麻痹,放松警惕,露出马脚来。顺藤摸瓜,就能找到事情的根本。   如果要找到刘埕假瘫痪的证据,那就从医院开始,从给刘埕做检查的医生那里入手。要找到是哪位医生给刘埕做的检查,对于柯逍烽而言,不是难事。这个医生是人民医院的章好。   章好是一位女医生,正好也是柯逍烽高中时的同学。当年两人之间,彼此都有好感。如果不是章好给刘埕做的检查,柯逍烽也会去查。区别在于,他不会那么直接的跟魏大若说出自己的想法。   柯逍烽是雷厉风行的人,既然要做,宜早不宜迟。   早晨章好一走进办公室,就看见柯逍烽坐在那里。章好略显意外,不过从内心来说,章好还是希望看到柯逍烽来看她的。   "你怎么来了?大柯。"章好有抑制不住的喜悦。   柯逍烽装出一副散懒的样子,说,"我该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吧?"说着,他自己先笑了起来。虽说与章好之间彼此好感多年,同学之谊温暖,可他柯逍烽找章好是干什么来了?柯逍烽心里掂量得出这件事情的分量。   "我想问问刘埕检查的过程。"章好给柯逍烽倒了一杯水,刚坐下,柯逍烽开门见山的问道。   章好一下子站起身里,脸色稍有变化。   "是你给刘埕做的检查?"柯逍烽的口气变得职业起来。他本不想这样,习惯使然。   "是的。"章好脸上虽然还殘存一丝微笑,但口气明显冷了下来,"我的职业操守里有为患者保密这一条。"   柯逍烽一愣。他万没想到章好会这么迅速的把门关闭。   "你的意思就是说,不会跟我透露任何事情啦?"   "若是你我私人之间,当然。"章好的脸上忽然又有了笑容,"当然,你如果拿了司法系统的公函来,我还是不能拒绝的。"   "可你知道,我仅仅是个小记者。"柯逍烽也笑了笑。   "不。你是大记者。"   "是吗?"   "可我不接受记者采访的权利还是有的吧?"章好依旧保持着微笑。   柯逍烽笑声朗朗,"你我都是老同学了……"   "是啊。还是很要好的同学。"章好出奇的坦然,"可你不能要求我因为有同学之谊,而背弃原则吧?"   柯逍烽还能说什么呢?   闲聊了一阵,柯逍烽约章好有时间一起喝茶。章好欣然答应。   章好把柯逍烽一直送到医院门口,握手告别。就在章好那柔软的手捏在柯逍烽的手里时,章好对柯逍烽说,"我这里肯定没有问题……因为那不仅仅是靠谁的叙述就能做决定的,而是通过仪器……很抱歉,我只能对你说这些……并且,我也知道你与魏大若之间的关系……我不阻止你帮魏大若,可我还是提醒你,不要涉足太深,安全重要。"   章好说完,把手从柯逍烽的手里抽了出来,飘然而去,像柯逍烽的写的稿子里的一个逗号……   柯逍烽如省略号一般寂然的伫立在医院的门口,脑子里一片空白。   3   "他去找章好了?"刘埕的眼睛盯着马正平。   马正平肯定的点点头,"刚离开不到十分钟。"   刘埕闭上眼睛,沉默着。   "那小子也太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马正平忿忿不平的说,"他算哪路神仙?这样的人最会坏事,得找个机会修理修理他。"   刘埕还是不说话。   "姐夫,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货色。"马正平边说边观察着刘埕,"这件事情就交给我办,姐夫,您说好不好?"   刘埕睁开眼睛,看看马正平,说,"《圣经》。"   马正平没有反应过来,"神经?对,那小子是有神经病。"   "我是让给我把《圣经》拿来。"   "噢。"马正平赶紧跑进刘埕的卧室,把黑皮《圣经》拿来,恭敬的递交到刘埕的手上,"给,姐夫。"   刘埕翻看着《圣经》,边问,"你找那个人不是说昨天到的吗?"   "是今天晚上。"   "是我听错了。"刘埕双手捧着《圣经》,抬起头看了马正平一眼,"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我不想看到乱七八糟的苍蝇。"   "苍蝇?"马正平的脑子总是转得很慢,尤其是在姐夫刘埕面前。   "别弄出人命来。"刘埕的手拍拍《圣经》,缓慢的说,"麻袋里的钉子,没有不想出头的……记住,任何时候都别去打搅魏局。"   "我知道,我知道。"马正平这才反应过来,刘埕采纳了他的建议,并答应让他去操办。马正平还想说什么,还是把话留在了肚子里。只见刘埕已经虔诚的阅读着他的上帝了。马正平蹑手蹑脚知趣的离开了。   "起初上帝创造了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而黑暗。上帝的灵运行在水面上。上帝说,要有光。就有了光。上帝看见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上帝称光为昼,称暗为夜。有晚上,有早晨。这是头一日。上帝说,诸水之间要有空气……"   刘埕钟情于《圣经》的起首句子,在这样的阅读里,他所得到的快感和安慰,绵绵而来。每个字、每句话,仿佛就是为刘埕今天的阅读特意写就的。其中的奥妙,非常人所知道。   读着读着,刘埕掩卷沉思起来。   该给魏大若打个电话。这样的念头跳出来时,刘埕也觉得意外。可刘埕觉得既然有这样的念头闪现,自然是有它的道理。因为此时他正在阅读的是《圣经》啊。如果不是上帝的暗示,怎么会在他专心阅读《圣经》的时候,从字里行间跳出魏大若来呢?   刘埕是相信预兆和感觉的人。   4   刘埕的电话使魏大若措手不及。魏大若竭力地镇定自己,可还是免不了说话时,比往常缺乏了逻辑性。刘埕电话的内容很简单,对那天离开看守所时,遇见魏大若和江士勇时,所说的话表示了歉意。并对这么长时间来,魏大若对他的调查,以及公诉,表示理解。刘埕所有的话,都表达着一位长者,对后生设身处地考虑的意思。最后刘埕表白,虽说他没有触犯法律,但他的某些行为,还是违反了一些规章的。如果魏大若坚持要查下去的话,刘埕说他尊重魏大若的选择。刘埕还希望有机会的话,魏大若能赏光,大家坐下来,说说。有些事情是可以说请清楚的。即便一些事情,不能公开,对魏大若还是能说的。刘埕有刘埕的苦衷。   魏大若放下电话的同时,想起了柯逍烽说的一句话。刘埕是个极其聪明的人。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魏大若觉得刘埕过于聪明,终将被聪明所误。譬如这个电话。魏大若觉得刘埕怎么都不该给他打这个电话。   好。既然,刘埕希望博弈,那大家就博下去。   刘埕万万没有想到,他这个电话,让魏大若感觉到的不是安慰,而是刘埕扔在魏大若饭碗里的一只苍蝇。   魏大若绝对不会眼睁睁的把一只苍蝇吞下去的。   放下刘埕的电话,魏大若随即就拨了另外一个人的电话,于亚洲的电话。魏大若希望于亚洲尽快能安排一下时间,他有要紧的事情和他商量。于亚洲说四十分钟后,他就能有两个小时的支配时间,约魏大若还是到"三界外"茶室见面。魏大若看了看手表,开车到"三界外"茶室只需要十分钟。还有几件事情要吩咐手下人去办理一下。   魏大若站起身来,拉开门,正准备出去。柯逍烽正好推门进来,俩人撞了个满怀。   "你怎么来了?"魏大若见柯逍烽急匆匆的模样,问。   "章好那里我打不开缺口。"柯逍烽没头没脑的说着。   "章好是谁?"魏大若把门关上。   "我同学啊。"柯逍烽见魏大若发愣,这才想起自己没说清楚,赶紧补充,"人民医院的医生……就是负责为刘埕做摔伤检查的。"   "你去找她了?"魏大若拿出香烟,递给柯逍烽一支。   柯逍烽点着香烟,点点头,"我以为她会让我看报告的。"   "人家凭什么让你看报告?"魏大若觉得柯逍烽有些幼稚,"就凭你有记者证件?"   "高中时,我们还有过一段暗恋呢。"柯逍烽坐下来,无奈的说,"不管用啦,感情牌失灵啦。"   "你就别找麻烦了。"魏大若整理着桌子上的材料。   "我相信直觉,刘埕肯定是假摔。"柯逍烽坚持说,"我会用最为古老的办法来找出刘埕的破绽的。"   魏大若只好苦笑笑,他也不知道跟柯逍烽怎么解释。如果柯逍烽不和他说起到人民医院找章好的事,兴许魏大若会把刘埕打电话给他一事告诉柯逍烽。这样一来,魏大若觉得不能把此事告诉柯逍烽了。柯逍烽的脾气,魏大若再熟悉不过了。如果让柯逍烽知道,柯逍烽一定是拍案而起。柯逍烽对这样的事情的理由,只可能是一种,那就是刘埕挑衅。   "你替我分析一下,章好会不会被刘埕收买了呢?"柯硝烽的脑子跳出这么一个古怪的想法来。   "只有你能判断了,既然曾经你们暗恋过,也算是初恋吧。"魏大若想让气氛轻松一下。   "初恋时不懂爱情啊。"柯逍烽抓抓脑袋。去见章好的结果,柯逍烽觉得是一次挫伤。   "好了,我还约了人。"魏大若看看手表。   "推掉算了,咱们好好研究一下。"柯逍烽坐在那里不挪身子。   "是于亚洲。"   "不就是于亚洲吗?"   "是我有事情约他。"魏大若拉起柯逍烽,"走吧,改天再聊吧。是不是被初恋情人挫伤了积极性了?"   "有点。"柯逍烽站起身来,拿起包,朝外走。到了门口,又停了下来,"于亚洲那个人……"   魏大若看看欲言又止的柯逍烽。   "是个官瘾很大的人。"柯逍烽歪着脑袋,说,"虽然你和他是大学的同学,当年又和你同在检察院工作……我提醒你,作为旁观者,我觉得我比你看他清楚……你是当局者迷啊……"   "我不跟你讨论于亚洲。"魏大若拿起包和车子钥匙。   柯逍烽和魏大若一起走进电梯。   "对啊,于亚洲当年查过刘埕啊,他该知道一些情况,是不是……"柯逍烽忽然笑了起来,"我怎么把这个给忘记了。"   "亏你忘了呢。"魏大若也跟着柯逍烽笑了起来,"于亚洲查过刘埕的事情,地球人都知道……你啊,还是想想你的初恋情人吧。"   5   天又下起雨来,刚放晴了两三天时间。又不是雨季,怎么总是下雨。魏大若虽习惯了延江的雨,可它总是下个不停,让人烦。于亚洲本来说好了有两个小时的自己支配时间的,哪知道刚坐下来半个小时,电话就来了。省里说,日本的一个绿色食品洽谈商团路过延江,日本商人临时提出要到延江看看。官身不由己。于亚洲只好匆匆离开"三界外"茶室。   于亚洲拉开茶室包厢的门,往外走,又停下,把门关上,扔给魏大若一句话,"刘埕的最大弱点是好色。"魏大若愣在那里。等魏大若再看于亚洲时,于亚洲早已离开了包厢。   这是什么意思?   这样的季节里,依稀将要发生些什么事情。那会是什么事情呢?   一时间,魏大若还真的懵在了哪里。转眼看看窗外,天空似乎也与魏大若一样,处于混沌之中。此时的一天雨中,魏大若得不到任何思维上的灵感。天空没有答案。魏大若来回走着,自言自语。门猛的推开,一名服务员拎着一瓶水进来,把魏大若吓了一跳。   "谁让你进来了?"   服务员被魏大若猛然的吼声吓得愣在那里。魏大若也感到了自己的失态,挥了挥手,"放这里吧。"   服务员把水瓶放下,惊恐而委屈的退了包厢。   "我这是怎么了?"魏大若责问着自己。   天空渐渐的暗了下来,完全是那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魏大若索性闭上眼睛。他不想带着如此沮丧的情绪走出去,被任何人看见。不知不觉,魏大若居然睡着了。   手机发出一阵慌乱的叫唤声,把魏大若从沉睡着拽了出来。   魏大若连忙摸出手机,在听到对方的说话之后的那一瞬间,魏大若如雕塑一般呆在了那里。   十分钟前,魏大若的妻子郝麦,被车撞得不省人事。   魏大若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冲出"三界外"茶室,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驾驶着小车行驶到医院门口的。   医院门口保安人员,做出禁止汽车进入的手势,魏大若像是根本没看见一样,直接把车驶了进来。保安人员在雨中追了过来,魏大若一脚踩停了行驶中的小车,随即推门下车,正好保安人员赶到。魏大若没等保安人员说话,便甩过来一句,"检察院的。"随即朝医院的急诊室跑去。   保安人员看看快步跑去的魏大若,再扭头看看停在那里的小车,一脸不屑,冲着魏大若不满地发泄似的喊了声,"检察院就了不起啊。"   保安人员的不满并没有使魏大若放慢脚步,三步两步,闯进了急诊室。   急诊室里穿白大褂的和不穿白大褂的,进进出出,十分地忙碌,魏大若嗅觉中的空气,近似于凝固。一边的抽泣声传进魏大若的耳朵里,使人觉得急诊室里的气氛过度地压抑着。魏大若站在急诊室的走廊里,四下张望了一下。急救室门上方的红灯亮着,护士门旁若无人地进出着,脸部全被口罩遮掩着严严实实,露在外面的眼睛里,透出的是冰冷的职业神色,给人的感觉,她们个个像是置身事外。   "郝麦的家属来了没有?郝麦的家属!"一护士从急救室里出来,站在走廊里大声地喊着,标准的普通话,声音很有亲和力。   "我…我就是。"魏大若把站在他前面的人用力推开,一步冲到护士面前。   护士把魏大若浑身上下打量了一遍,冷冷的说着,"交押金,一万。"   "人怎么样了?"魏大若的眼珠都快凸出来了。   "先交钱去吧,要不延误了抢救时间,人的性命就难保了。"护士依旧用很标准的普通话对魏大若说完这些,然后用肩膀把门撞开,进了急救室。   魏大若一摸口袋,别说一万元,身上恐怕连一千元也拿不出来。魏大若回头看看急救室的门,一下子撞了进去。   "出去,出去。"两个护士正在喝着茶,低声说笑着,见魏大若冲了进来,一护士冲着魏大若呵斥,像驱逐苍蝇一样驱逐魏大若。   魏大若没理会护士的驱逐,伸长脖子朝里面手术室的手术台上张望着,几个护士和医生挡着他的视线。   "收据呢?"还是刚才那个护士,从手术室里出来,问。   魏大若伸手推开拦在面前的护士,闯进了手术室。只见几个医生和护士站在一边说着话,手术台上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躯体。唯一的措施就是有一个氧气面罩戴在伤者的脸上。魏大若的右手本能地摸了一下腰间,若是腰间还挂着手枪,说不准魏大若会掏出枪来,把冰冷的站在一边,正在等待交款收据到来的医生和护士,一个个撩倒在地,可现在他只能使劲地咬着牙齿,扫视着面前几位白衣天使。   "我是郝麦的丈夫。魏大若。延江市检察院副检察长。"魏大若说完这句话时,觉得满脸发胀。但有一点魏大若还是没忘记,那就是平时他介绍自己,尤其是在社会上介绍自己,很少说自己是反贪局的,总是说自己是检察院的。似乎检察院要比反贪局在社会上更有威慑力影响力,知名度更高。   6   假如魏大若今天既拿不出一万元钱来,又不是延江市检察院副检察长的话,郝麦今天又会怎么样呢?或许郝麦今天就只能被直接送进医院的太平间了。   假设毕竟是假设,魏大若毕竟是延江市副检察长。   此时的手术,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主刀的是从海外学成归来的外科博士、副院长何魁。   整整四个多小时了,魏大若一直坐在抢救室外面。他拒绝医院为他安排的休息室。魏大若几乎不相信,正在为妻子手术的,所有医生的医术和医德。而是相信,只要他坐在门外等候着,郝麦就会苏醒过来,就会重新站起身来。   医院的办公室主任,一直陪魏大若坐在走廊里的凳上。其间,处理这起事故的警察走进来,想和魏大若说点什么,被魏大若那冷竣到吓人的脸色,给回绝了。在郝麦的手术没有结束之前,魏大若不想与任何人交谈,也不想知道究竟是怎样一种性质的事故。   魏大若需要等待的,是郝麦的安全归来。   一护士从手术里走出来。   "我妻子她……"魏大若站起身来,显得语无伦次。   "伤者正在抢救之中,我要去通知送血浆。"护士匆忙地走开了。   魏大若无助的目送着护士的背影。   就在魏大若刚准备坐下来时,那位护士急匆匆的、神色慌乱的跑了回来,冲着魏大若说,"库里的AB型血浆没有了。"没等魏大若反应过来,护士又跑进了手术室。   "没有了?怎么会没有呢?"办公室主任恼火地冲着正在晃动的抢救室的大门,不满的囔着。   魏大若一愣,随即推门再次进了手术室,冲着正在手术忙碌着的医护人员说,"我是AB型。"一下子把袖管卷了起来,"抽我的吧。"   何魁点点头,吩咐身边的护士,"验一下,赶紧输血。"   "伤者需要1000毫升。"   "先输200再想办法。"何魁坐在身后的椅子上,两只手高高地举着,一护士拿一块纱布,给何魁擦去额头上滚下的汗水。   魏大若朝何魁投去感激的一瞥,而何魁并没有在意魏大若的眼神。   7   护士从魏大若的身上抽取了200毫升鲜血后,准备把针头拔下来时,魏大若另一只手使劲的握着护士的手,霸道的命令着,"再抽200毫升。"   "一个人只能抽200毫升,这是规定……"   "没有规定,采不到1000毫升输入我妻子的体内,我妻子就活不了。抽。"   "可以再想别的办法的,魏局。"护士好象听到有人也这么喊魏大若,她也就跟着这么称呼。她还纳闷呢,检察院的人应该称呼"检"啊,怎么又喊"局"了呢?管不了许多,别人怎么喊,她就怎么喊。   "别说了,小姐,就算……就算我求你了,抽吧,我不能失去郝麦。"   魏大若的口气忽然软了下来,一个男人用这样的口气,乞求着一位小护士,使眼前这位护士没有一丁点思想准备。护士知道的副检察长、反贪局长,在今天之前,仅仅是个名词,是个符号。当眼前这个人与那个名词和符号,真实的结合在一起时,才是人。   卫生系统也有因职务犯罪,而被魏大若调查和起诉的,那些人的家属也在漫骂魏大若不近人情。护士在听到那些人漫骂魏大若的时候,她就坚信魏大若是个好人。被坏人骂的人难道会是坏人吗?护士就是以如此朴素的感情,来区别社会众生的好坏的。魏大若刚才乞求的口气和目光,使这位护士的鼻子,有点发酸,心里不是滋味。   "我会有办法的。"护士果断地把针头从魏大若的血管里拔了出来,拿着刚抽出来的鲜血离开了。   "大若,大若。"正当魏大若急切地跟着护士走出采血室,带着一种好感看着护士离开时,身后有人喊他。   是郝禾,郝麦的妹妹,魏大若的小姨子。   "我姐呢?"郝禾走到魏大若的身边。   "她需要输血。"魏大若使劲地咽了一口口水,强忍着内心的伤痛,把脸扭向另一方向。此时的魏大若无法承受任何人的关怀,他会无法控制内心的伤痛,眼泪流控制不住的夺出眼眶,"还差很多血浆。"   "我也是AB型。"郝禾把手里的小包递给魏大若,卷起袖管,走进采血室。   魏大若跟着走进去,刚采好的血送到手术室去的护士,此时正好回来了。   "魏局。"护士微笑着说,"你放心吧,我肯定能采到你妻子需要的1000毫升血浆的。"   "她是郝麦的妹妹,她的血也可以用。"魏大若努力地说着,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嘴唇因急躁皲裂了。   "那就再好不过了。"从护士的眼睛里可以看出她的自信来,"能把你的手机借给我用一下吗?"   魏大若把手机递给了护士。   护士拿着手机走到一边,拨着号码,低声地说着什么。一会儿,护士走了过来,把手机交还在魏大若的手上,"我把我爸爸和我弟弟都喊来了,再加上我,每人采200毫升。"   轮到魏大若懵懂地看着护士。   "您就放心吧,魏局,我们一家人,都是AB型血。"   护士像一阵轻柔的风,飘进了采血室。魏大若像是着了魔一般,转身朝院子里跑去,一直跑到医院后面的花圃里面,一屁股坐在潮湿的石头椅子上,低下脑袋,双手捂着脸,泪水毫无节制地流淌而出,渗出指缝,滴落在地上。   为妻子能够获得救助,魏大若的泪水里有一大部分是因为那个小小的护士,天使。   8   "郝麦!"睡眠中的魏大若觉得妻子已经苏醒过来了,便从从椅子上一跃而起。魏大若果然看见躺在病床上的郝麦,微微地睁着眼睛,正看着他。   本来也十分疲惫地闭着眼睛,半躺在另一张病床上的郝禾,也被魏大若的喊声她惊醒,翻身下床,见姐姐郝麦真的苏醒了,郝禾所有的疲倦顿时没了影踪,一把握着郝麦的手,无法抑制着激动,声音颤抖的喊着,"姐。"   郝麦想说什么,可只是发不出声音来。   知妻摸若夫,魏大若领会郝麦的意思,凑过身去去,宽慰的告诉妻子,"若麦在外婆家呢。她不知道你在医院,我没告诉她。"   郝麦眨了一下眼睛。   "大若,你先回家休息一下吧。我陪着我姐。"郝禾握着郝麦的手,看着魏大若。   郝麦又朝着魏大若眨了眨眼睛。   魏大若想了想,点点头,"天一亮我就来换你。"   "还有两个小时就天亮了,上午你还是休息半天再说吧,有我在这里呢,你还不放心啊。"   "上午我到单位去一趟,然后就过来。"   魏大若走到妻子身边,伸手抚摸着郝麦的额头。郝麦朝魏大若笑笑。魏大若控制着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朝妻子点点头,然后拿着包和脱在一边的衣服,准备离开病房。   魏大若衣服里的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   都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谁在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   魏大若把衣服搭在病床上,拿出手机,接听着。   郝麦和郝禾的目光同时注视着魏大若的脸。   魏大若的脸色越来越沉重,嘴里只是不停地说着,"……我知道,知道……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好,好,我马上过来……"   魏大若接听完电话,手上抓着手机,呆呆地站在那里,没有缓过神来。   9   柯逍烽骑着摩托车,在江南别墅里,被一辆白色尼桑,从后面撞了一下。柯逍烽连人带车,被撞了掀出去五六米。白色尼桑车随即快速遁逃。事故现场的行人无法阻拦,只是记下了尼桑车的车牌号。根据出现场的警察到车管所,按照目击者提供的车牌号查找,那个车牌是一辆普通桑塔纳的车牌照。而那辆桑塔纳在一个月前已经报废。据目击者说,那辆白色尼桑车本来是停在别墅的那条路上,有好长时间了,像是事先知道柯逍烽会从这里经过,在此守侯。   好在柯逍烽福大命大。车是毁了,人却未亡,只是小腿骨折,做完手术,躺在医院的病房里了,才让人给魏大若打了电话。   在接受警察的询问时,柯逍烽否定了有仇家故意向他寻仇,并且说凭着自己的感觉,应该是一次正常的交通意外;至于他晚上去江南别墅,是因为他在外地的一同学,想在延江买一幢别墅,委托他到处看看。他今晚正好有时间,便骑车到江南别墅去看看。之所以选择江南别墅看的原因,是柯逍烽觉得江南别墅的品位比较高,人居环境相当不错,更重要的是他的同学,有那样的经济实力在江南别墅购买一幢别墅。   10   魏大若只能在冥冥之中为柯逍烽祈祷着,希望他不要出任何事情,可还出事了。怕什么就有什么。巧合?还是宿命?但愿是这样,可不像。魏大若的职业预感,使他为柯逍烽平添了一份担心。   魏大若离开妻子的病房后,并没有直接去柯逍烽的病房,而是坐在住院部大楼的台阶上,抽了支香烟。在两起车祸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必然的联系?还是偶然?巧合?他的脑子里乱乱的,得好好地整理一下。再就是柯逍烽的妻子此时也在病房里。魏大若能面对柯逍烽,却无法面对柯逍烽的妻子。   魏大若当然不会相信柯逍烽晚上去江南别墅是看房子的,柯逍烽的话也是应付警察的询问,临时编造的。   雨在子夜的某个时候,渐渐的小了下来,不知何时就停了。   坐了一会儿,魏大若扔掉手里的香烟,举头仰望着天空。居然天空有少许的星星,睁着眼睛,只是看上去,显得委屈而疲惫,随时都会把眼睛合起。天边的那钩弯月,瘦小地挂着,孤单而渺小。   魏大若朝柯逍烽的病房里走去,快到那里时,魏大若回过身去,看看身后那条被医院里的路灯照得映在地面上的长长的身影,魏大若的心有种莫名的难受……   11   "大若。"   魏大若刚推门进病房,柯逍烽便高声地喊着,把正坐在椅子上打着瞌睡的妻子杨顷惊醒了。杨顷连忙站起身来,和魏大若打着招呼。   "坐,你坐。"魏大若看看柯逍烽的腿,柯逍烽的左腿夸张地缠满了白色的纱布,吊在架子上。可魏大若发觉柯逍烽没有丝毫的睡意与倦怠,目光里居然满含着兴奋,等待着魏大若的到来。   "几点了?"柯逍烽问杨顷。   杨顷看了看手表,"快四点了。"   "你回去休息吧,有大若在,你放心吧。"柯逍烽乐哈哈地对杨顷说。   "还是我在这里吧,反正你们也不好说话。"杨顷低声地说着,示意了一下病房里另一张床上睡着的一位患者。   "还是你和大若说吧,你比我清楚。"柯逍烽看看杨顷。   "杨顷知道什么?"魏大若狐疑地看看杨顷,再看看柯逍烽。   "你和杨顷出去说话就是了……我脑子乱,得好好背诵一段,才能使自己思维正常起来。"柯逍烽推了一下站在他身边的妻子,接着,就真的背诵开了,"……第二部,特权;第六章,苏醒;1,在凯瑟·梅纳德早上起来发现尼科尔服用了超剂量的速可眠躺在床上人事不省四个月之后,记者们仍然提着录音机围着她转。他们感兴趣的是尼科尔,对凯瑟本人倒无所谓。……"   本来准备朝外走的魏大若站起了身来,看柯逍烽,再看看杨顷,狐疑的问,"这小子真的能整章整章地背书?"   "除了会卖弄外,你说他还能做什么?"杨顷摇摇头。   "你以为我是吹牛啊?"柯逍烽无所谓妻子故意的贬低。当年认识杨顷,能吸引住她,就是靠在杨顷面前一口气背诵出《岳阳楼记》。柯逍烽眨着眼睛,像是竭力证明自己的能耐,对妻子说:"我的朋友都信服我这一能耐,就你,高高在上,不相信我有超过你的能耐。"   "好,好,我相信。"魏大若凑过去,"老柯,你刚才背的是……"   "《刽子手之歌》,诺曼·梅勒所著,邹惠玲、司辉、杨华翻译,春风文艺出版社1988年4月出版……"   "你不会就记了那么几句来唬人的吧?"魏大若还是不相信。   柯逍烽对魏大若的疑问,嗤之以鼻。   "在我的土牢深处   我欢迎你到这里   在我的土牢深处   我崇拜你的恐惧   在我的土牢的深处   我住着   我不知道   是否你该走运   在我的土牢深处   我欢迎你到这里   在我的土牢深处   我崇拜你的恐惧   在我的土牢深处   我住着   一个热烈的吻   在祝福中深藏着……   这是小说结尾处的诗歌《古老的囚歌》,小说的扉页上用了囚歌的最后一段。"   魏大若做了个无奈的手势,看看闭着眼睛,又在叽里咕噜背诵着书籍的柯逍烽;杨顷朝魏大若点点头,朝病房门口走去。   魏大若也跟了过去,临出病房门时,魏大若听到柯逍烽故意咳嗽的声音。魏大若停了下来,看了看柯逍烽。柯逍烽朝他做着手势,示意着什么。魏大若走了过去,柯逍烽的目光注视着病房外面,低声说着,"安慰,大事化小,拜托了。"   "杨顷知道吗?"魏大若心里没底。   "我也不知道她知道不知道。"柯逍烽笑笑。   魏大若也只好笑笑。   这个老柯在妻子面前的表演才能还挺细腻,只是关键时候掉了链子,不知道妻子对自己的行为究竟了解与否。魏大若也就难办了。不变应万变吧。魏大若的脑子里闪出一个念头,那就是何时得把那部叫做《刽子手之歌》的小说找来看看。看看老柯是不是在唬他。   12   魏大若和杨顷来到医院的草坪上,找了张椅子,魏大若先坐了下来。大理石椅子上,沾着露水了,水把魏大若的裤子全弄湿了。魏大若赶紧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把椅子上的水擦了擦。可手绢全湿透了,椅子上还是有水。   "就站着吧。"杨顷瞥了一眼远处医院院子里桔黄色的路灯灯光。   魏大若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阵微弱的风过来,使魏大若倍感臀部阴凉。   "是不是柯逍烽不让你把真实情况告诉我?"杨顷直截了当的问,使魏大若毫无思想准备,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他是去刘埕住在江南别墅的。"杨顷低声说着,目光迅捷朝四周扫视了一遍,"最近几天,他回家后也是魂不守舍……我知道他的脾气,心里有事,掖不住的,一问,果然他就对我说了,他说他猜测刘埕并不会像外界传说的那样摔坏了中枢神经,摔成高位截瘫……"   一阵风掠过树梢,哗哗直响,杨顷警觉地止住了话头,朝小树丛那边瞧着。   魏大若也顺着杨顷的目光看看小树丛,劝慰说,"没人。"   杨顷点点头,"我就知道他不会闲着,连着两个晚上柯逍烽都去了江南别墅,他这个人平时就张扬,抛头露面,一眼就被人认出他来了,要不怎么会对他下手下得那么准那么狠呢?"   "那你为什么不阻止他?"魏大若看着杨顷,低声说。   杨顷无声的笑了笑,"你说我能阻止得了他想做的事情吗?"   魏大若点点头,"是啊,我也阻止不了。"   "我一直替他担心。"杨顷的声音有些哽咽,"这次算是他幸运。"   "其实老柯完全没有必要付出这样的代价的。"魏大若举头看着天空,"我就不相信那些罪犯能一直逍遥法外。"魏大若说后面这句话时,自己也觉得仅仅是一种职业的口头习惯,从内心而言,此时此刻,更多的是无奈。   杨顷抬手擦了擦眼睛,"我担心有一天柯逍烽身上还会发生什么事。"   魏大若安慰着杨顷,"这段时间他得躺在病床上,不能随意走动……对老柯来说,也是好事。"   "你…也多注意点安全。"杨顷关心着魏大若。   魏大若自嘲地笑着对杨顷说,"谢谢你的关心,我会的。"   "我让柯逍烽等天亮之后再打电话给你的,可他就是非要半夜三更地找你……"   "我本来就在医院里。"魏大若笑着打断杨顷的话。   "你也在医院里?"   "昨天郝麦也被车撞了,现在还处于危险期呢。"魏大若叹了口气,"不过医生说她能挺过来。"   "嫂子也被人撞了?"杨顷紧张地追问着,"嫂子在哪个病房,我要去看她。"   "你也该休息了,天亮了再去吧。"   "不,不,我现在就要去看嫂子。"杨顷坚持着,执意现在就要去看郝麦。   魏大若拗不过杨顷,只好把郝麦住的病房告诉了杨顷。   魏大若和杨顷离开草坪时,一束手电光亮照了过来,随即就是巡夜的保安人员严厉询问的声音。   "干什么?"   魏大若和杨顷都没有说话,保安已经到了面前。手电光先在魏大若的脸上晃荡着。   魏大若没动。   保安又用手电在杨顷的脸上照来照去,杨顷伸手把保安手上的手电筒推开了。   "干什么?说话。"杨顷没好气地回答。   "说话?"保安不怀好意地笑着,"说话要躲到这里来?是不是怕被人看见啊?"   "无聊。"杨顷朝保安不满地说了声。   "还顶嘴?"保安人员显然不满杨顷的态度。   魏大若苦笑了几声,从口袋里摸出工作证,"你自己看吧。"   保安人员接过工作证,手电光亮在上面一走,马上态度改变了,点头哈腰地把工作证还给了魏大若,"对不起,对不起。"   保安人员给杨顷和魏大若在前面照着光亮。   其实医院里的路灯足够看清所有的路了,可保安人员坚持要给魏大若和杨顷照路。   照就照吧。   离开草坪,杨顷问魏大若郝麦住的病房在哪里。保安人员热情地说他把杨顷送过去。魏大若说好吧,那就有劳二位了。   保安人员领着杨顷朝郝麦的病房走去,魏大若看看路灯下保安的身影,真的是哭笑不得。魏大若摇摇头。   魏大若在灰色的天空下稍事停顿,然后转身走进了柯逍烽所住的病房。   13   "我想抽支香烟。"柯逍烽对坐在他床边的魏大若说。   魏大若摇摇头,"还是先忍着点吧……你把我拽来,不是让我看你这个样子吧?说吧。"   柯逍烽笑了起来,"我想,你见到我这个样子,就该知道我想对你说什么了。"   "刘埕的瘫痪肯定是假的。"魏大若看了一眼不无得意的柯逍烽。   "那当然。"柯逍烽居然骄傲的笑着,指了指自己那只裹着绷带,悬吊着的伤腿,说,"要不他凭什么要下手?做贼心虚。"   "你能肯定是他对你下手?"魏大若没有一点激动。   "难道你觉得不是他吗?"柯逍烽的热情遭遇了魏大若的冷漠。   "证据呢?"魏大若低声说,"就凭猜测和估计?"   柯逍烽陌生地注视着魏大若。   "傍晚时分,郝麦也被汽车撞了。"魏大若告诉了柯逍烽。   "什么?"柯逍烽忘记了自己的腿还悬挂着呢,突然抬起身子,随即又痛得龇牙咧嘴,"狗日的……还还真敢下手……"   柯逍烽长吁短叹了一会儿,关切的问,"郝麦怎么样了?"   "还在危险期内。"   柯逍烽点点头,没说话。   "你真的觉得,两起车祸,一个人的主谋?"   柯逍烽看了看魏大若,极其低声的说,"难道没有这种可能吗?&quo第三章   1   "……耶和华上帝对蛇说,你既作了这事,就必受诅咒,比一切牲畜野兽更甚,你必须用肚子行走,终身吃土。我又要叫你和女人彼此为仇,,你的后裔和女人的后裔也彼此为仇。女人的后裔要伤你的头,你要伤他的脚跟。又对女人说,我必多多加增你怀胎的苦楚,你生产儿女必多受苦楚;你必恋慕你的丈夫,你的丈夫必管辖你……"   在刘埕身后,站着一位强壮的男人,那就是刘埕的小舅子马正平给他找来的既笼又哑的人,专门为刘埕推轮椅的。这个男人木然的站立着,他对刘埕投入的阅读,无动于衷,也就根本谈不上能发觉此时刘埕的心理上的感受。   刘埕今天阅读着《圣经》时,除了虔诚之外,多了份恐惧。刘埕竭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刘埕当然不会对《圣经》中的故事产生恐惧,也不会对上帝产生恐惧。这么多年来,上帝向来是眷顾于他的。刘埕始终这么认为。   是现实,让刘埕感到恐惧。   魏大若妻子车祸一事,让刘埕感到恐惧。   刘埕的手,微微的颤抖着。他合上了《圣经》,举起一只手。哑巴男人随即走到刘埕的面前。   "把他给我找来。"刘埕边说边用手比划着。   哑巴微笑着连连点头,随即转身上了楼梯。一会儿,就听到楼上一阵动静。哑巴先下来,马正平跟在哑巴的身后,一边系着衣服扣子,一边跑了下来。   "姐夫……"马正平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刘埕没有应声,而是眼睛盯着门外。   马正平下意识的看看哑巴,似乎想从哑巴男人这里知道一些刘埕不开心的缘由。   "事情办了?"刘埕说话的声音不高,很冷。   "办了。"马正平脸上露出笑容,"正躺在医院呢。"   刘埕的眼睛扫视了一下马正平,随即马正平那点得意,僵在了脸上。   "办了几个人?"   "几个人?"马正平又下意识的看看哑巴。   "说啊。"刘埕的声音依旧很低很冷。   "姐夫,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马正平确实莫名其妙。   "魏局的妻子怎么也躺在医院里了?"刘埕点破了。   马正平被刘埕说的一头雾水,"魏大若的妻子?我不知道啊,姐夫。"   "魏局的妻子,也正好在同一天出的车祸。"刘埕的手抚摸着《圣经》的黑皮封面,抬头看了一眼发愣的马正平,"你能给我一个解释吗?"   "没有的事啊,姐夫,真的没有。"马正平哭丧着脸,"没有姐夫发话,借个胆子给我,我也不敢啊,姐夫。"   马正平急得快要哭出来了。马正平心里非常明白,一旦刘埕认定这件事情是他做的,他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那你给我查查,是哪个狗杂碎做的。"刘埕几乎咬牙切齿。   "哎,哎,我这就去查,这就去查。"马正平松了口气,连连应着。   "去吧。"刘埕的声音还是那么的低,只是少了些冷,"延江城里的许多人,都会把这笔帐也算在我的头上的……也罢,虱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啊。"刘埕这番话,是说给小舅子听的。他不想让马正平窥视到他的恐惧与担忧。   马正平皱着眉头,满腹狐疑的离开了。   "难道有人要搞魏大若?"刘埕的身子靠在椅子背上,仰着头,自言自语,"偏偏是这个时候……唉,这不是故意要栽赃我刘某人吗?……唉,魏局啊魏局,江湖险恶啊,自己保重啦……那个人会是谁呢?会是谁呢?"   刘埕陷于他的思索之中。   2   于亚洲到医院来看望郝麦时,魏大若不在。于亚洲没当副市长之前,经常到魏大若家里蹭饭,于亚洲与郝麦也很熟。于亚洲来,无非也就是说有些安慰的话,关心一下。只不过,于亚洲的到来,倒是医院里的领导们忙了一阵,跟前跟后。离开医院时,魏大若正好开着车到医院门口。于亚洲坐进了魏大若的小车里。   "会是刘埕干的吗?"于亚洲问   "若是觉得刘埕支使人干的,那是我们小看了他了。"魏大若否认道,"我觉得不可能。"   "是啊。"于亚洲对魏大若的判断表示认同,"干这一行,得罪的人不在少数……我担心真的有人报复你啊。"   魏大若双手放在方向盘上,没说话。   "还是小心些好。"于亚洲提醒魏大若,"上次我就跟你说过这件事情……当然,没有人报复,更好。"   "既然选择了这个职业,还能怎么当心呢?"   于亚洲对魏大若的感叹,也有同感。   "检察长人选……省里已经初步定了。"于亚洲想了想,还是把本来不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市人大再召开一个特别会议……好像是省里戴着帽子下来的……市里面也没有拒绝……不知道你这个千年老二的帽子要戴到什么时候?"   "可遇不可求。"魏大若笑笑,"我向来不在这些方面动脑筋的,这你知道。"   "可我觉得这对你不公平。"于亚洲说的是真心话。   "无所谓公平不公平。"魏大若看着医院进进出出的人,"只要有事做,就行。"   "也只能这样了。"于亚洲叹息一声,"你的心态向来比我好。而我的运气好像又要比你好一点点。"   "你本来就是有那方面想法的人。"魏大若不无揶揄的说着于亚洲,"读大学时,你的官瘾就大……谁来?"   于亚洲摇摇头,"具体是谁来当这个检察长,我也说不清楚……但一定是关系不浅的人吧,肯定也是和你我都熟悉的人……你有没有想过离开检察院?"   "没有。"   "那……离开延江,去别的市里检察院呢?"   "也没有。"魏大若苦笑了一下,"安土重迁,我还是在延江呆着吧。"   "你是-俏也不争春-啊。"于亚洲看看手表,"我先走了,还有个会呢。"   魏大若点点头。   于亚洲临下车前,伸手在魏大若的肩膀上轻轻的拍拍。魏大若也在于亚洲的手上拍了一下。   于亚洲下了车,朝停在一边的他的车子走过去。魏大若注视着于亚洲。就在于亚洲的司机把车门打开,于亚洲一只脚伸进车内时,于亚洲的腿又缩了回来,转身朝魏大若走来。   魏大若把车窗玻璃摇了下来。   于亚洲站在魏大若的车窗前,说,"我会全力支持你再调查刘埕的……我那里还有一些关于刘埕的材料,等你有时间,你到我家里来,我给你看看。"   没等魏大若说话,于亚洲转身走开了,上了车。   魏大若的目光一直盯着于亚洲的小车。直到于亚洲乘坐的那辆小车,消失在魏视线里。魏大若自言自语的说着,"关于刘埕的材料?"   魏大若下了车,走进了医院,走一路,一路就琢磨着于亚洲的话。以至于何魁博士与他擦肩而过,与他打招呼,魏大若都毫无知觉。   3   从医院看了妻子回来,魏大若刚把车在大楼前停了下,就遇到几个同事。同事向他传递了两个信息:一是今天的《延江日报》头版头条详细报道了郝麦昨天见义勇为,为救一名新疆小男孩,奋不顾身,自己造成重伤。二是延江市检察院的新任检察长人选已经明朗化,不日将走马到任。魏大若走进自己的办公室,翻着放在桌子上的今天的日报,很快地把一篇调子很高的报道看完,然后把报纸揉成一团,扔进了纸篓里。魏大若不希望看到这样故意拔高的八股报道,那稿子上郝麦在救那个新疆小孩之前,就差没有背诵伟人语录,没有想起欧阳海邱少云了。   至于说新任检察长人选已确定,这与魏大若的关系不大。魏大若也不关心新的人选究竟姓甚名谁。当检察长也是工作需要,做普通检察官也是工作。何况他魏大若大小也是个副检察长呢。不过也不要把话说得那么纯粹。魏大若也想过检察长的位置,只是当他越来越发觉,不是仅凭个人的业务能力和品德,就能够实现这个想法时,他就放弃了那个念头。"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魏大若相信,绝非担任了那个职务,就必定能使自己获得什么。无非是想多做一些事情,整治和清洁一下延江市检察院的环境。这么多年来,魏大若所看到的关于检察长人选的竞争,简直到了白日化的程度,演绎了一幕又一幕,令人恶心的龌龊的丑剧、臭剧。魏大若从内心就告诫自己,彻底放弃了自己。只是表面上,魏大若还得在适当的场合表示自己有那样的想法。这也是一个人活得累的因素之一。   早在几年前,魏大若就有机会坐,并且全省系统内只要了解魏大若的人,都觉得他来担任延江市的检察长再合适不过了,甚至会从延江市检察长的任上,一直走下去,走到省检察院检察长的位置上,说不定某一天会一直走到位于北京南河沿的最高人民检察院里去。魏大若必定会是前途无量的人,他的仕途生涯,将会绵绵无期;惧往矣,都是曾经的事了。   问题出在哪里?   问题出在魏大若过于认真,在原则与法律面前近乎呆板的刻薄。   当然坊间所传的是另外一种说法。   不管哪种说法,魏大若本来想在仕途上展鸿鹄之志的念头很自觉地取消了,换之是更为现实的念头,那就是在延江市反贪局长、副检察长任上,必须无愧于这份工作,无愧于延江老百姓的信任。魏大若心里再明白不过的是当自己后一种想法确立之后,接踵而至的便是性命之虞。   但愿仅仅是他一个人的性命之虞,可这些并不以他的意志所转移。   当他得知郝麦遭遇车祸的刹那间,跳出魏大若脑子的第一个信号,便是有人对他的家人下手了,他始终没想到是刘埕,而是另有他人。至少到目前为止,魏大若总算暂时放下心来,郝麦是为了救一新疆小孩而遭遇意外,并非有人故意暗算,设置了陷阱。   魏大若的屁股接触到椅子的那一瞬间,觉得今天或者明天该去找一找那个被郝麦从车轮下面抢救出来的新疆小孩,看看小孩是否被吓坏了。当这个念头还没有闪去时,桌子上的电话铃响了起来,魏大若敏捷地把电话拿了过来。   "我是魏大若……胡书记?噢……现在就过去一趟,有急事?……好的,我这就过来。"   魏大若放下电话,并没有立即离开座位,眼睛盯着电话机瞧着,似乎他能从电话机上看出市政法委胡建刚此番找他去的目的何在。   魏大若觉得胡建刚的电话来得有些蹊跷。胡建刚担任政法委书记一职十多年时间了,在这个系统里,就没有理直气壮地办过一件事情,总是以其委琐之态出现在人的面前,一副仕途终结之后的落魄潦倒之态。司法系统有什么事情找胡建刚,等于没找。胡建刚永远不会拿出一个让人觉得可行的态度来。本来好办的事情,一问胡建刚,反而使人瞻前顾后,进退维谷,左右不是。十多年来,胡建刚也从来没有给魏大若打过电话,下过指示,对魏大若也是惟恐回避不及的态度,可今天胡建刚在电话里很干脆地让魏大若到政法委去一趟,还说有急事。   刘埕的事情发生这么长时间以来,魏大若也没有想过要去见一见胡建刚。在魏大若的心目里,并没有觉得不要去见胡建刚的定式,而是根本没想过。没想到胡建刚居然主动电话找他,尤其是这个时候,是延江市检察院新任检察长人选确定的敏感时候。胡建刚会说些什么呢?   那就去吧。   魏大若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东西,走出办公室里,没有乘坐电梯,而是沿着楼梯难得悠闲地拾阶而下。   4   魏大若驾驶着小车出了检察院大院刚拐了个弯,手机响了。魏大若摸出手机,擦上耳机,接听电话。   "我是魏大若……噢……医院的汪主任啊……了解清楚了?好,谢谢……护士叫周晓红,她父亲叫周百金,下岗在家;母亲去世了……噢……弟弟周晓虎……没工作……也不知道干什么?……汪主任啊,人家对我妻子有救命之恩,无论如何,你得把那3000元钱给我送到周晓红家里去,这件事情拜托你一定办成了……这不行,不行,怎么能按照医院采血的价格呢……不行,汪主任啊,周晓红就是说什么也不愿意收我的钱,我才找你帮忙办一下的……这样吧,要不暂时缓一缓,钱先放你那里,过一阵,你再帮我把这件事情办了……好吧……我马上去有事情要处理,咱们等会儿再说,再见,再见!"   魏大若挂断了手机,嘴里反复地说着"好人,好人哪。"   若不是医院的护士周晓红让自己的弟弟和父亲赶过来,加上她自己,每个人给郝麦献了200毫升鲜血的,还真的不知道到哪里去找那600毫升的鲜血呢。魏大若不知道怎么感激周晓红一家,郝禾当即拿出3000元钱给周晓红的父亲,可到了晚上,周晓红下班后从家里拿了那3000元钱赶回医院,把钱还给了郝禾,说郝麦为了救别人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不顾,他们一家人为郝麦这样的好人献点血又算什么呢?执拗不过,魏大若让郝禾先把钱收了下来,魏大若去找了医院办公室汪主任,把钱给了汪主任,委托汪主任了解一下周晓红的家庭情况,并嘱咐汪主任无论如何,得把这3000元钱交给周晓红。   刚才汪主任的电话中很明确的告诉魏大若,周晓红怎么也不肯接收那3000元钱。   看看是否自己能给周晓红一家提供点什么帮助?   魏大若脑子里一闪这个念头后,政府大院已在眼前了,魏大若放慢车速,车子缓缓地行驶着。门前站岗的武装警察,瞥了一眼魏大若的车牌号码,做了个请进的手势。魏大若这才又加快车速进了延江市政府大院。   5   魏大若来到六号楼前,政法委和市纪委还有几个监督部门的牌子整齐地挂在一侧。魏大若瞥了一下挂在一侧的牌子,上面蒙了一层灰了,看来已有时日没有擦了,不过昨天的那场雨水,还是零星地溅到了挂在旁边的牌子上,牌子上那层灰尘上面便有了几朵斑点似的小花。   魏大若很少来这里,除非开会,或者像今天这样有领导召唤。魏大若也很少走进市委市政府大院。他心里再清楚不过的,这个院子里有不少人,包括某些主要领导,是不希望看到他的。既然刺人家的眼睛,魏大若还是觉得自己躲得远远的好。   好在今天没有任何熟悉魏大若的人看见他走进这个大院,今晚也就不会有人因为看见魏大若而睡不着。   魏大若乘着电梯来到九楼,整个九楼的楼面上,只有一块"书记"的牌子挂在那里,牌子的模样显得十分地羞涩。魏大若以前到这里来过,就觉得这块牌子得换一下,可能许多人与魏大若对这块牌子的感觉都一样,但从来没有人在胡建刚面前提起过。   "我觉得你该到了。"正当魏大若的目光盯在"书记"的牌子上呢,胡建刚拉门而出,大声地迎接着魏大若,"你爱人怎么样了?我让办公室的人去医院看望了,巾帼不让须眉啊。"   胡建刚将近六十岁的人了,可就是不见老。十多年前就开始掉头发,嘿,现在啊,满脑袋是油黑油黑的头发,若是按照头发的成色来评判年龄大小的话,延江市政府大院,就该数胡建刚最年轻了。   魏大若对胡建刚的关心表示了一番感谢,两人进了胡建刚的办公室。胡建刚随手把门带严密了,给人的感觉像是真的有什么重大的事情。   "坐,坐。"胡建刚说着,自己先转到座位前弓着身子,拉开抽屉,从抽屉里拿出一只信封,递给魏大若,"如果反映的情况属实,这就是延江市政法系统有史以来最严重的腐败。"   魏大若本来没想坐下,可胡建刚从说话的口吻到一脸的严峻,使魏大若觉察到了胡建刚所说的事件可能真的很严重,于是,魏大若先拉过身后的椅子,坐了下来,然后才把信封里的信掏了出来。   "我是政法系统的一名工作人员,我向胡书记反映的事情也仅仅是我个人的怀疑,我怀疑刘埕的保外就医其中有猫腻,就那么在平地上摔了一下,难得就那么巧,能把一个人的中枢神经摔坏了,能摔成高位截瘫?我没有证据证明是否是那些在外面帮着刘埕疏通关系的人,用一捆捆金钱把我们的队伍腐蚀了。我给胡书记写这封信,只是希望胡书记在临退休前,能做点事情,这对延江市的秩序建将是公德无量的事。"   这不是一封手写信,也不是打印机打印出来的,而是用剪刀把报纸上的字一个个剪下来,拼贴而成的。   魏大若在看这封信时,明显感觉到胡建刚的目光,一秒钟都没有离开过他的脸,生怕漏掉了魏大若一丝一毫的反应。   "他奶奶的,这不是明着抽我胡建刚的嘴巴吗?"胡建刚坐在椅子上,拿出香烟,给魏大若扔了一支过来,"我胡建刚成了尸位素餐之辈了。"   魏大若和胡建刚各自拿出打火机,点着香烟。   "书记是什么意思?"魏大若吐了口烟,看着胡建刚,问。   "查,当然查啊。"胡建刚多少显得有点激动。   "查?"   "查。"   "查谁?"魏大若是明知故问。   魏大若希望胡建刚说的是查刘埕,查政法系统内部的腐败。可魏大若不相信胡建刚会下这样的决心。至少他魏大若认识胡建刚十多年来,没有见过胡建刚还敢碰钉子。曾经魏大若弄不明白延江市怎么会让胡建刚这种毫无锋芒,又缺乏原则的人,担任政法委书记一职。在魏大若碰了许多钉子之后,总算明白了。胡建刚是那些参与腐败的主要官员们所安排的一只软靠,在有碰撞时,把他拎出来垫一垫,缓冲一下。魏大若这么多年来,许多事情都是坏在胡建刚的手里,包括擢升一事。   "你魏大若不会相信我胡建刚会让你查刘埕,让你查给刘埕开方便之门的人。"胡建刚把一大截香烟掐在了烟灰缸里,眯着眼睛看着魏大若,"可我还知道,这件事情,只有你能做,除你之外,延江市检察院没有第二个人能做,范围再大些说,延江市整个政法系统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并不是你的水平特别高,你的能耐特别大,而是你接手之后的阻力,比任何人都要大,面对强大的阻力,你会比任何人都兴奋,在兴奋中充分展示你办案的才能……"   魏大若把手里的那只信封反复颠倒着,没接胡建刚的话头。   "你也别否认,对于你没有能担任延江市检察院检察长一职的事,你的心里肯定不舒服,换了任何人都不舒服。"胡建刚微微笑着,"谁不想有更大更好的平台上展示自己的能力?当然,有的人是想在那个位置上变本加厉地捞,而你魏大若当上检察长,更多想的是有机会做更多的事情……可我就觉得你担任延江市检察院检察长不合适……今天我把话给你挑明了,不打官腔,不打哈哈,说组织上的意思什么的,组织也是人构成的,当初我是第一个举手反对的,你知道为什么吗?我猜你不知道,我也不想告诉你,至少今天不会告诉你……有一点我相信,你肯定清楚若是你愿意接手查这件事情,在延江市会引发怎样的波澜……我今天不是指派你查这件事情,而是与你商量,希望你接手。"   "假若我不想接受这件事情,会有什么结果呢?"魏大若把手中夹着的香烟上的烟灰,敲在烟灰缸里。   "那你在检察院的日子就不会长久了。"   魏大若一愣,但胡建刚的一脸上满是认真,绝对没有半点玩笑。   "可我希望你在检察院呆下去。"胡建刚重又站起身来,在办公室里来回地走着,办公室里出现了暂时的沉默。   胡建刚走了一会儿之后,停下来脚步,但他没有看魏大若,而是背对着魏大若说,"一开始我只希望你悄悄地做,不要被你我之外的第三个人知道,若是刘埕真的没有问题,真的是高位截瘫,真的中枢神经出现了问题,咱们悄悄地收兵……但只要在一个环节上有了证据,我会以政法委的名义,立案侦查,还是你来负责。"   魏大若并没有表态,而是走到窗户前,看着市政府大院里,郁郁葱葱的树木,看着满院地洒满的黄金般的阳光。   魏大若缓慢地转过身来,胡建刚正注视着他。   魏大若朝胡建刚点了点头,"我查!"   胡建刚宽慰的笑了。魏大若从胡建刚的笑容中,忽然看到的是于亚洲的严肃,耳边响起的是于亚洲的声音。于亚洲说,他那里有魏大若需要的材料,是关于刘埕的材料。胡建刚和于亚洲,都有这么大的转变,有如此决心,要他把刘埕查个彻底。究竟为什么?于亚洲可是亲口对魏大若说过,希望他就此罢手,不要再查下去的,没过几天,又坚定的希望魏大若重新调查。而胡建刚呢?自从魏大若接手刘埕的案子,这一年多来,几乎就没有与魏大若有过照面,即使见了面,也不冷不热,一副忽略魏大若存在的模样,总是要给人一副琢磨不透的模样,似乎不那样表现,就少了深刻。   一百八十度的转弯。   胡建刚和于亚洲。前者是自己的分管领导,后者是自己的大学的同学、曾经的同事。一个软弱无能,一个才华横溢……   6   魏大若与胡建刚又商量了一会儿,胡建刚对魏大若说,有一个方案可以实施一下,想听听魏大若个人的意见之后,再作具体的安排。随即胡建刚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丝毫没有隐讳之意。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虽说这个方案,听起来有些牵强。可目前也没有比这个方案更好的办法。   胡建刚让魏大若好好考虑考虑,想周全了,再做决定。   接下来,魏大若又听胡建刚说了一些几乎是不着边际的话。无非是胡建刚检讨自己阻碍了魏大若顺利担任延江市检察院检察长的事情。   对于这样的话题,魏大若觉得不再是属于他的了。谁来担任这个检察长,他魏大若还是魏大若。更何况,连胡建刚都开诚布公的要求魏大若再次调查刘埕呢?   当魏大若刚走出胡建刚的书记办公室时,脑子里那缕对胡建刚的疑云还没散尽,是不是胡建刚拿他开涮?胡建刚给人的印象向来都不是那么阳光,冷不丁的健康一次,那真的令人不敢接受。但整个事件与柯逍烽昨天晚上对他说的事情居然是一样的,有一点魏大若觉得胡建刚此番是认真的,那就是胡建刚向来谨慎,不会把这么大的事情当儿戏耍。让他胡建刚再活一辈子,他也不会不敢做这样的事。至于说胡建刚此番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魏大若不去考虑,毕竟办这样一件事情,能扫除许多害人虫,对延江市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确实有许多人,尤其是一个极其正常的人,也会出现让人觉得非常怪异的情况来。胡建刚这样的举动,在魏大若的眼睛里,就是怪异的。在许多人的眼睛里,也是怪异的。人的不确定性,是人最可爱的地方,也是最可恶的地方。   魏大若对胡建刚的怀疑是正常的;不怀疑,那才是不正常的。就像魏大若来胡建刚这里之前,脑子里也在琢磨着于亚洲一样。现在倒好,无论是胡建刚,还是于亚洲,几乎同时把球踢给了魏大若,让他上场,让他在众人面前尽情的表现表演,于亚洲也与胡建刚一样,可以成为裁判,成为解说员,成为评论员,成为观众。魏大若只可能是参赛人员。   作为行动者的魏大若,本来对行动是无所顾忌的。只是让他无法弄明白的是,于亚洲和胡建刚两人,一直是阻止他继续调查刘埕的。即便阅尽世事沧桑的胡建刚,始终没有在魏大若面前主动有过表态。而魏大若这么长时间来,能清晰的感觉到来自胡建刚的某种阻力。   魏大若对于亚洲和胡建刚之所以有这样的转变与决定,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既然想不出,那就不耗费精神和精力,就不去想它。   各取所需吧。   魏大若离开市政府大院,直接医院。   7   郝麦的神智完全清醒过来了,扣在脸上的氧气罩也取掉了。看上去郝麦的精神状态不错,就是浑身疼痛得厉害。郝禾去找医生,给郝麦想想办法,能否减轻点痛苦?医生说除了服一些镇定剂外,没有更好的办法。郝麦也不想服用镇定剂。何院长还特地过来给郝麦做了些检查。   魏大若见郝麦完全清醒过来了,紧紧的握着郝麦的手。他感觉到妻子的手在颤抖,他自己的手也在颤抖。   郝禾悄悄地退出了病房,并把病房门带上。   "要不就用点镇定剂吧。"魏大若握着郝麦的手,身子凑近前去,关切的低声问着。   "我能挺住的。"郝麦说话的声音显得很脆弱,"我还以为自己挺不过来了呢。"   "怎么可能呢?"魏大若的手轻轻地副抚摸着郝麦的脸,"你挺不过来,我怎么办?若麦怎么办?"   郝麦见魏大若一脸的正经,脸上洋溢出一丝笑来。   "说什么你也不能中途退场。"魏大若无意的想到自己现在成为了一名参赛员,心情难免不复杂起来。   郝麦的眼睛有点湿润,湿润中满是幸福。郝麦当然不知道魏大若在来这里之前,与胡建刚在一起,也不知道于亚洲曾经对魏大若说过些什么。   "过几天我可能要出趟远差。"魏大若告诉妻子"时间可能不会短。"   "又有大事儿了?"每当魏大若要消失一阵子,郝麦就知道肯定有比较棘手的事情等着魏大若去做,"是刘埕的事吗?"   "别的事情。"   "我和若麦会等你回来的。"郝麦的脸在魏大若的手上蹭蹭,"你该上哪儿就上哪儿,我可不想拖你工作上的后退。"   "唉……"魏大若感慨的说,"这个时候,我不该离开家的。"   "你就放心去做你的事情吧。"郝麦笑着说,"你就是整天在家里守着,我也不能马上就好起来啊……再说了,反正也有郝禾能照顾我……还有若麦呢,你可别忘记了。"   "我就想有那么一天,整天守着你和若麦。"   "时间久了,你会烦的。"知夫莫若妻啊,郝麦有些撒娇的看着魏大若,"你是什么样的男人,我还能不知道?"   魏大若被妻子说得有点腼腆起来,他在妻子的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和妻子相视一笑。两人的笑容着包含着彼此间的爱,充满着温暖。   "我现在最放心不下的是郝禾。"郝麦看着魏大若,"你跟她好好谈谈,别让她再犹豫不决……这样耽搁下去,把自己全耽误了。"   "还是等你出院之后,先跟郝禾谈谈再说吧。"魏大若一只手握着妻子的手,另外一只手在妻子的手背来回地摸着,"婚姻的事情,最好还是让郝禾自己拿主意的……她应该知道,只要她自己做决定了,我们都会全力支持她的。"   郝麦眨了眨眼睛,表达出自己丈夫的信任。   "若麦呢?"   "等她放学后我就把她带来。"   "我还真有点想若麦呢。"   "若麦很乖的。"   "她很聪明。"   "像你。"   "还是遗传了你的多。"   "还是少遗传一点我身上的基因,要不,活得会很倒霉的。"   "就像我喜欢你,我相信以后也会有优秀的男人喜欢若麦的。"郝麦深情的注视着魏大若。   "若麦是我们的骄傲。"魏大若一提起女儿若麦,压制不住地开心。   郝麦认同的点点头,附和着,"是我们的骄傲。"郝麦又补充说,"你是我和若麦的骄傲。"   "那按照你的话说,你就是我和若麦的骄傲了?"魏大若和妻子说笑着。   郝麦果然开心地笑了,笑得很幸福。   忽然,魏大若想起了柯逍烽,便对妻子说,"我得去看看柯逍烽,他也在医院躺着呢。"   "柯逍烽也在医院?"郝麦惊讶地看着魏大若,"他怎么?"郝麦事发那天凌晨,柯逍烽的妻子杨顷过来看她时,郝麦正在沉睡中。等杨顷离开后,郝麦才苏醒过来。郝禾告诉郝麦,说杨顷来看过她了。郝禾并不知道杨顷本来就是在医院里照看柯逍烽的。自然郝麦也就不知道柯逍烽出了车祸。   "也是车祸。"魏大若故意轻描淡写的说,"他那个人的脾气,骑着摩托车,迟早都会出点事情的。"   "那你快去吧。"郝麦催促着魏大若,"关照他一声,让他以后骑摩托车多注意些安全。"   "我会转告他的。"魏大若微笑着应了声,把自己随身带着的那只包,放在郝麦的病床里面。   "里面有怕压的东西吗?"郝麦关切的问道。   "没有。"魏大若说,"就是一些材料。"   "那就放在我的枕头底下吧。"郝麦说,"这样安全些。"   魏大若把包放在了郝麦的枕头底下,随即在妻子的脸上亲吻了一下。郝麦再次幸福地闭上眼睛,享受着丈夫此刻的亲吻。   魏大若退出病房,见郝禾正坐在病房走廊里的椅子上,想着什么。   "在想什么呢?"魏大若走到郝禾身边,低声问道。   郝禾缓过神来,"没、没想什么。"   "郝麦正睡觉呢,你也进去休息一下。"魏大若带着歉意的对郝禾说,"这几天把你累着了。"   "看你说的。"郝禾笑着说,"好像郝禾不是我姐,我和你们不是一家人似的。"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0 2. c o m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魏大若赶紧说着,"是我说错了,是我说错了。"   边说,魏大若边朝柯逍烽的病房那里走去。   8   得知魏大若的妻子确实是因为抢救一个新疆小孩,才被车撞了。刘埕那颗悬了几天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不过他还是告诫他的小舅子,以后不管做什么事情,在没有得到他的认可时,不得擅自行动。   至于报社记者柯逍烽的事情,刘埕觉得给点教训那个记者,也是好事。刘埕有刘埕分析世界和对待事情的方式。他觉得,如果是魏大若再查他,天经地义。而报社记者无端的要盯着他不放,纯熟多管闲事。对于这种人,如果不及时的采取措施,坏事的程度,比身为副检察长的魏大若还要严重。魏大若是一个严格按照规章办事的人。只要是遵循规章,有章可循,那刘埕觉得自己自然就能找到对付魏大若的办法。如同他在看守所里呆了那么长的时间,一样自如的回到自己的别墅一样。而像柯逍烽这样的人,不守规矩,不按照规矩出牌,就很难捉摸其下一步棋会怎么走。事倍功半的事情,刘埕向来不会去做,那不是他这样的人玩的游戏。别人硬是要逼迫他玩,也就怪不得刘埕痛下杀手锏了。那是对方自找的。   柯逍烽被撞断了腿,咎由自取。   刘埕不允许他的小舅子对魏大若下手,并非是刘埕对魏大若就不会下手。而是绝对不轻易下手。魏大若是只老虎,千万不可随便去碰。俗话说,老虎屁股摸不得。刘埕不会傻到在没有任何防护设施的情况下,伸手去抚摸老虎。其结果,不言而喻。轻则伤,重则连性命也搭进去。从小就看《三国演义》,长大后,又专门研究《三国演义》,利用其中的计谋,使用到商战和企业管理中来的刘埕,怎么可能做出"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买卖呢。更何况,刘埕自己掂量一下,他还有多少本钱,能够承受这样的失败?   若是要对魏大若下手,对刘埕来说,那只能到了要么生存,要么死亡的紧要关头,才能出手。那是下下策。   刘埕很清楚,他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在魏大若的视线之中。即使他在睡梦中,他都能嗅到魏大若的气息。让刘埕感到一丝宽慰的是,魏大若的举手投足,也都逃脱不了他的耳目。   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刘埕坐在轮椅里这么想着,哑巴男人,也就一直站在轮椅边,守侯着。   这个哑巴男人的选择,是刘埕对马正平惟一称心的事。有这么一个既聋又哑的人在身边,使刘埕有了安全感。若是换了一个有听觉,会说话的人在刘埕的身边,他会觉得不自在。他相信魏大若的能力。能转化所有的人为之服务。因为马正平办了这件事情,刘埕最近对待小舅子的态度,明显好了许多。想花钱,就给。   一辆宝马车行驶到别墅门前停下,刘埕看见小舅子先从车里下来,跟着下来的是一位娇媚的年轻姑娘。   "这小子最近很会办事情了。"刘埕自言自语,颇为得意而满足。   自从妻子病故之后,刘埕发誓再也不结婚成家了。孩子们都去了国外,两家企业,改制后全部转到孩子的名下,刘埕做着实际的操作。也有人劝过刘埕,请个职业经理人来管理。刘埕拒绝了。刘埕拒绝的理由谁也不知道。刘埕喜欢做些事情,在管理企业中获得乐趣。   更重要的是,刘埕能经常的和那些年轻美貌的女子相处一室。那些年轻女子的体香,是刘埕最希望感受的气味。加上刘埕总有办法,让那些年轻貌美的女子,和他共度春宵,在消费金钱的同时,刘埕喜欢消费年轻的女子。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很奇怪,都快六十岁的人了,对异性还是充满着渴望。床第之间,那些原以为只需要应付一下这个老头的女子们,不得不佩服刘埕天生异秉。   哑巴男人把刘埕推进了卧室,刘埕享受着女子娇美的身体,然后支付必要的费用。完事后,刘埕让哑巴男人把他推到户外。刘埕知道,马正平应该向他说一些什么的。   "那个记者要在医院里呆上好长时间呢。"马正平对自己的杰出,不无得意,"换了我的意思,直接让那个记者到阎王那里报到就算了。"   刚和女人鱼水之欢过的刘埕,毫无倦意,连连点头,告诫马正平,"以后做事情要有分寸,不能做得太过……你想想,若是把他撞死了,或者撞成植物人,那他的家人怎么过日子……那个记者的年龄应该还是三十多一点吧?他死了,他的妻子怎么办?就是嫁了人,心理上还是有阴影的……何况他还有父母,总不能让白发人送黑发人吧?"   马正平实在无法理解刘埕的仁慈。但只能听从与接受。   "警察该调查那辆肇事的小车了吧?"刘埕的话题这转入正道。   "那辆小车早就蒸发了。"马正平拍着胸脯说,"放心吧,姐夫,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刘埕满意的点点头,不过还是不放心的追问了一句,"你亲眼看见的吗?"   "我在场处理的。"   "那就好。"刘埕觉得小舅子会办事情了,"要看你一个人是不是死了,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他的脑袋割下来。"   刘埕做了一个切割的手势。   "姐夫。"马正平又开始动自己的脑筋了。   刘埕看了一眼嬉皮笑脸的小舅子,没说话。   "今天……那个……"马正平做了个手势,"那个女孩,还乖吧?"   刘埕笑笑,点点头。   "我特地去大学校园里找来的。"马正平拍着刘埕的马屁,讨好着刘埕,"以后我专门去大学里找,任意挑选……"   刘埕微笑着关照马正平,"最好是调查一下,找家境并不太好的女孩。"   马正平没有理会刘埕的意思,呆呆的看着刘埕,说,"我都摸过底细的,没事。"   "我是说,找那些家境不好的女孩,也算是对她们提供一些帮助。"刘埕教导着小舅子,"做任何事情,都要记住,在自己获得的同时,也要使对方获得最大程度的满足。从市场角度来说,这就叫双赢。"   马正平这下才理解了刘埕的话,连连点头,"对,对,双赢,双赢。"   接下来,马正平无非又是讨了赏。   就在马正平要离开时,刘埕喊住了马正平,关照道,"以后不要再带女孩子来了。"   对刘埕忽然转变的态度,马正平再次懵了。   "毕竟是在延江市,做事不可太张扬。"刘埕若有所思的说,"时间长了,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事情发生的。"   "那……"马正平本来想说"那姐夫需要女人怎么办"的,话要嘴边又咽了下去,觉得不妥当。   刘埕明白马正平想说什么,告诉马正平,"延江距离上海很近,我们每周可以去一趟上海,我也可以出去散散心,一直关在家里很闷的。"   马正平觉得姐夫说的话也有道理,"是啊,到了上海,就不像延江这样谁都认识姐夫您了。"   "小心行得万年船。"刘埕教导着马正平,"特别是在得意的时候,在觉得做那件事情很容易的时候,更要动动脑子。"   马正平像个小学生一般的点着头。   "魏局的妻子怎么样了?"刘埕还是不太放心魏大若。   "报纸上督登了,见义勇为。"   "可我还是觉得事情蹊跷。"刘埕皱了皱眉头,随即说,"好了,你去忙你的事情吧。"   马正平开着宝马车离开了别墅。   坐在阳光下的刘埕,眉头一直不展。刘埕在想,魏大若的妻子,真的是像报纸上说的那样,被车撞第四章   1   柯逍烽的病房里传出众人说话的声音,魏大若到了走廊里就听见了。就在魏大接近病房时,里面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你们能不能静一静?这是医院。"柯逍烽在教训别人,"有文化,没素质。"大家被柯逍烽善意的骂,也开始对柯逍烽攻击起来。魏大若正好推门进来。   都是柯逍烽报社的的同事,与魏大若也熟悉。见魏大若进来,本来坐着的几个记者、编辑,一个个站起来,与他打着招呼。   "好了,你们也都回去好好干活吧。"柯逍烽立即就要把同事们支走,"反正我还活着。"   同事们见魏大若过来了,本来就想离开,柯逍烽这么一说,大家顺水推舟,就坡卸驴,一个个和魏大若打着招呼,走了。   "杨顷呢?"魏大若发觉只有柯逍烽独自一人在病房里,没人照顾。   "被我赶去上班了。"柯逍烽狡猾一笑,随即拿出香烟,"来一支。"   "好像我在门外听你在教训别人有文化没素质的吧?"魏大若指指墙头的禁烟标志,"谁照顾你?"   "咳,昨天若是给人撞了粉身碎骨,壮烈牺牲,还谈抽什么香烟。"柯逍烽摇着头,说归说,可还是把香烟又装进了盒子里,"报社领导来过了,我让他们通融一下,要个单间,省得影响别的病友……你别取笑我啊,大若,不,该喊你魏局……如今这个时代吧,大人物对自己要求低调再低调,要有亲民形象,要有亲和力;小人物呢,想着法子折腾,要被万人瞩目,要享受特殊待遇。前者,并不譬如你,而后者肯定譬如我。"   魏大若被柯逍烽这般叨叨絮絮给惹得笑了起来,"你老柯,大人物,说不上;小人物,也不是。但你肯定是个人物。时常我拿你来比较,我还是羡慕你的活法,自由、豁达、率性……"   "别再说了,再说下去,可怕我就找不着北了。"   两人开心的笑了起来,推门进来的护士,被这两位老爷们的轻松得几乎有些不羁的笑声,搞得莫名其妙。   护士给柯逍烽挂好点滴之后,柯逍烽礼貌的对护士说了声谢谢。护士的脸被若大的口罩给掩盖着,从她的眼睛里,可以看出她的微笑。护士把门带上,走了。委大若和柯逍烽相视一下,又都憋不住的笑了起来。   "你家麦子怎么样了?"柯逍烽关心郝麦。   魏大若点点头,"和你一样啊……还需要一段时间躺在床上。"魏大若看了一眼窗外照进来的阳光,"你又是怎么给报社的领导扯谎的?关于你的腿。"   "工伤啊。"柯逍烽一本正经的解释着,"那天晚上还真有个采访,是报社安排的,我只是把采访的时间稍微往后面挪了挪。再说你也知道,我的那些领导,除了酒囊,就是饭袋。这辈子在他们手下干活,耻辱。"   "牢骚易断肠的。"魏大若拍拍床。   "索性断了肠,一死了之,一了百了,总比活着受罪好吧。"   魏大若知道柯逍烽一提起报社的领导们,就恼火的原因。确实,柯逍烽单位的那些管理者,没有一个是对本业务熟悉的,更别提精通了。   "咱们还是说说刘埕的事吧。"柯逍烽不想被自己单位的那些烂事给坏了情绪。   "为什么要说刘埕?"魏大若很不自为然,"刘埕与你我的生活那么有关系吗?"   "怎么就没有关系?"柯逍烽移动了一下身子,"没有他,我就不会这个样子躺在这里。"   "证据呢?"   "迟早会有。"柯逍烽忽然的看不明白魏大若了,"没有刘埕,你能那么窝火吗?"   "为何要让刘埕影响了你我的生活?"魏大若摇摇头,"没有那个必要吧?你有那个精力,还是帮我办点别的事情吧。"   "你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   "我有一个亲戚,四十岁左右……没文化,你就给安排他做一下打扫卫生之类的清洁工作吧。"   "这点小事,一个电话就行了。我还以为什么难事呢。"   "最好是在江南别墅。"   听魏大若这么一说,柯逍烽愣了一下,"你是……"   "你的想象力就是那么丰富。"魏大若苦笑着,"是不是以为我要安插什么人去监视刘埕?不是的,我看到劳务市场上张贴的招工信息栏里有江南别墅需要清洁工的信息……毕竟那里环境好,都是有钱人,要面子的,人也好侍侯,待遇也不会差到那里……"   "那你打个电话不就行完事了?"柯逍烽还在怀疑魏大若的动机。   魏大若咋着嘴,说,"我大小也算是反贪局长、副检察长吧?"   "算。"   "我给人打电话,不合适。"   "怎么就不合适了呢?亲和力啊?"   "可我也是小人物,想摆谱啊。"魏大若笑着解释道,"我怕找别人的原因,你应该清楚,也就是怕别人找我。"   "当真?"柯逍烽还是不相信。   "你要是不愿意相信,那我再解释,也是嘴上抹石灰,白说了。"   "姑且相信吧。"柯逍烽答应了,"我今天就打个电话去,把这件事情办了。"   "不过我的亲戚还得有几天才能过来。"   "那我不管。"   "你怎么能不管呢。"魏大若告诉柯逍烽,"过几天我可能要出国考察一阶段。"   "这个时候你走?"   "我也不想离开啊……可没办法……"魏大若苦笑着,"通常被安排出国考察,也就是人事变动的时候。"   柯逍烽注视着魏大若。   "看什么看?"魏大若看上去有些沮丧,这样的表情,柯逍烽也是极难见到的,"千年老二。"   "检察长是谁?"柯逍烽有些迫不及待。   "反正不是我。"魏大若苦笑着,"我也不管他是谁了。"   "这不公平。"柯逍烽替魏大若抱不平。   "何为公平?何为不公平?"魏大若摇摇头,站起身来,"只要自己心态好,就好。我以为,自己会波澜不惊的,可还是……唉,没有修炼到家啊……"   在魏大若的感叹中,柯逍烽相信魏大若刚才说的话了。   可魏大若也会放弃?尤其是刘埕案子。柯逍烽不好再问。这个时候,换了他柯逍烽早就不干了。而魏大若这么多年来,一直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但柯逍烽不相信魏大若会就此罢手,就此放弃。   但是,暂时的放弃,还是有可能的。   就在两人沉默之时,有人推门进来。章好,柯逍烽的同学。柯逍烽感到意外。她怎么会知道他住在医院?柯逍烽给魏大若做了介绍。   "你们在谈事情啊。"章好平和的说,"那我打搅你们了。"   "他正好也来医院,没事,你坐,你坐。"柯逍烽连忙说。   这小子也重色轻友。魏大若暗自好笑。   "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吧。"魏大若站起身来,告辞了。   章好朝魏大若礼貌的点了点头,微笑着,目送魏大若离开病房。   2   魏大若离开柯逍烽的病房之后,又接到了于亚洲的电话。于亚洲刚下飞机,问魏大若是否有时间?若是可以的话,让魏大若去他的家里。魏大若想了想,说可以。魏大若先到妻子的病房,郝麦正和郝禾说着话。郝麦说她刚才眯盹了一会儿,睡不着。魏大若拿了包,离开了医院。   赶到于亚洲家时,于亚洲还没有到家。魏大若从楼上下来,刚走到楼梯口,看见于亚洲的汽车远远的行驶过来。   于亚洲一下车,就抱怨现在城市的交通,是如此的不合理,并不是上下班高峰,还堵车。魏大若并没有附和于亚洲,反而还讽刺了他几句。于亚洲被魏大若说的也无话可说。   进了家门,坐下来,先泡了杯茶。   于亚洲告诉魏大若,市府大院准备搬迁,他正在跑计划。听省里领导的口气,延江市新的行政中心,不可能立项。对这样的事情,魏大若向来不感兴趣。于亚洲怎么说,他就怎么听,不发表任何意见。于亚洲又抱怨了一阵。说明知道新的行政中心不可能获得批准,可还是会如期开工,换一个名称,只是具体事情让他来做,总觉得不太舒服。牢骚归牢骚,做还是要做。   闲聊了几句之后,于亚洲从书房里拿出一个大信封,口是封好的,递给魏大若,"材料都在里面了,我觉得可能对你有用。"   魏大若掂量了一下信封,又放在茶几上,说,"我可能最近要出国一趟。"   于亚洲一愣,极其敏感的说,"是组织上安排的?"   魏大若点点头。   于亚洲叹息道,"看来延江的检察长肯定是在你离开延江之后,就会到位了。"   "那不是我该操心的事。"魏大若笑了笑,说,"服从组织总是对的。"   "未必。"于亚洲否认道,"组织也是人组成的……这就看那些组织成员当中,都有些什么人了。"   "对我来说,出国考察也是件好事情。"魏大若坚持说,"惟一的缺憾就是郝麦出了这样的事。"魏大若还是多少的诧异于于亚洲对组织的认识,怎么与胡建刚是那么的一致?大概委身于庙堂之中,时间久了,也就有了那般无奈的感叹吧?可他魏大若怎么从来没有过类似的认识?也就是说他魏大若还不适应于庙堂生活的法则?诧异归诧异,魏大若也仅仅是放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你可以推掉啊。"于亚洲给魏大若出着主意。   "我已经答应了。"   "那就没办法了。"于亚洲安慰魏大若,"既然做了决定,你就放心的去国外考察……家里有什么事,你让郝麦给我打电话。"   "你?"魏大若看着于亚洲,"给你打电话?"   "不行吗?"于亚洲感到惊讶。   "不行,不行,你现在是副市长,是官员。"   "副市长也好,官员也罢,我还是叫于亚洲吧?"   "我的意思是你那些工作忙都忙不过来,怎么还敢有劳你呢?"魏大若解释说。   "我可以吩咐手下的秘书去办啊。"于亚洲善意地取笑魏大若。   "有郝禾,还有柯逍烽呢,就不麻烦你了。"   "官身不由己。"于亚洲似乎有无限的感叹,"连最好的朋友都不信任我了。"   "理解万岁。"魏大若笑了,"我是理解你的难处……对了,你能告诉我当年为何不查下去的原因吗?"   话题又回到了刘埕的身上。   于亚洲没有直接回答魏大若的问题,而是说,"延江市有那么一位领导,中途被免职的……到人大上班的第一天,就在会上公开的说,-人大工作,多做了没有意思;不做,不好意思;那就少做一点,意思意思-"   "是他下令让你不查的?"   "他当然不会明确下指令。"于亚洲摇摇头,"在这些方面,我永远无法与你媲美……"   于亚洲说这话时,很不甘心,怅然若失。   魏大若也知道于亚洲说的那么中途下台的领导是谁,人还没有回到延江,省委机关报上已经有了该领导被免去延江市职务的新闻稿了。谁都知道那位领导在延江做的最大的事情,便是扰乱了延江干部队伍的秩序,还花重金请某个文人写了个集子,大书特书自己在延江的反腐业绩,其实谁都明白那位领导才是腐败深重之徒,从物质到精神。可又奈之何?   魏大若又拿起那只信封,反复看着不着一字的信皮,轻轻的把信封放在桌子上,推到于亚洲的面前,"还是放在你这里吧。"   "你不查了?"魏大若的这一举动,使于亚洲惊讶得站起身来。   "等我想好了,我再来找你拿它。"魏大若无奈的摇摇头,"过几天我就要出国考察了,你说我还有时间继续查下去吗?再说了,即便我想查,目前这个情况,能大张旗鼓的查吗?"   于亚洲坐了下来,手指轻轻的在信封山敲打着,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好吧。等你需要的时候,你给我电话……"   魏大若静静的瞧着于亚洲,一言不发。   只有窗外的阳光,卤莽的撞进屋子里来,毫无顾忌的洒落在地上。   3   "在我的印象中,你以前一直是个比较谨慎的人。"章好坐在柯逍烽的病床边,低声与柯逍烽交谈着。   "人是会变的。"柯逍烽笑了笑,说,"难道别人都在变,就不允许我柯逍烽也有些变化?至于变好变坏,谁也说不清楚,连自己也说不清楚。"   章好没接柯逍烽的话头,但她明显感到柯逍烽的话里有刺。柯逍烽对上次来找她,没有看到刘埕的病例档案,还耿耿于怀呢。章好是这么想的。柯逍烽呢,确实也有这样的情绪于其中。   这样谈话,也就话不投机了。而柯逍烽这个人最大的特征,就是受情绪的左右太厉害。话说到这个时候,本该转移一下话题了,说点别的,缓和一下气氛。毕竟是人家章好知道你出了车祸,赶过来看望你的。柯逍烽非但不领这个情,还要变本加厉。   "我这个车祸,是人为的。"柯逍烽的眼睛盯着天花板,余光却瞥着章好,"有人想害我。"   "那你就更该当心了。"章好笑笑,说,"有些事情,不该是你管的你就别多管。"   "哪些事情?"柯逍烽看着章好,问。   "你自己总知道吧。"   "你是不是说我调查刘埕的事?"柯逍烽的追问,不留一点脸面。   这是个让章好实在无法回答的问题。柯逍烽就是要用这样的话,把章好逼到墙壁上,无路可退。   没想到章好居然回答了,并且极其的从容,"是的,我就是说的这件事。"   柯逍烽怎么也不没有想到章好会接他的话头,更没有想到章好居然如此坦然的回答了他。这就轮到柯逍烽瞠目结舌了。   好在杨顷推门走进了病房,使柯逍烽的尴尬,有了回旋的余地,要不,柯逍烽真的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杨顷没见过章好,但听说过。也是柯逍烽的另外一些同学,在一起聚会时,开玩笑说的。杨顷与章好两人落落大方的寒暄着,说一些家长里短的事。又坐了一会儿,章好告辞,她给柯逍烽留下这么一句话,"你要知道详细情况,只要去问看守所的狱医丁光辉就行了。"   章好虽说是带着满面微笑走的,可连杨顷也看得出来,章好的微笑里夹杂着委屈。章好离开后,杨顷也不好问柯逍烽什么。杨顷当然不是小鸡肚肠的人,决然不会因章好来看柯逍烽,心里就有了别样的想法。只是杨顷不知道柯逍烽刚才怎么得罪了章好。   更为奇怪的是,章好走后,柯逍烽的情绪一直不好。柯逍烽不停的打着电话,教训着自己部门里的记者。   杨顷实在忍不住了,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柯逍烽正在情绪上头,瞥了妻子一眼,没好气的说,"女人家不要多问。"   这句话使杨顷听了很恼火,若不是柯逍烽现在是这个样子,躺在病床上,杨顷肯定要和柯逍烽理论下去。今天就算了,忍气吞声吧。   之后,柯逍烽一直不说话,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天花板。   4   何魁又亲自给郝麦做了全面检查。郝麦恢复得很好,何魁建议郝麦一周之后,可以出院,回家养伤。当初郝麦被撞之后出现危险,主要原因是失血过多,在短时间血液得到补充之后,其余的外伤,就比较好处理了。魏大若征求妻子的意见,郝麦说她也愿意回家养伤。医院方面对郝麦也给予特殊关照,回家的第一周,每天都会派医生上门出诊检查。   市见义勇为基金会出面,为郝禾在单位请了假,专门照顾郝麦。   基金会还要做一系列的宣传工作,郝麦和魏大若都不愿意出现在大众媒介上。可基金会的负责人却说,做这些宣传工作,旨在激发人民的勇敢精神和善良。魏大若和郝麦也只好答应。魏大若只是希望在郝麦身体没有恢复健康之前,不出席任何活动。还有一点,把见义勇为基金会奖励的5000元奖金,依旧返还给基金会。基金会的负责人对魏大若和郝麦提出的这些要求,一一答应。   在郝麦受伤之后,没有出现异常情况,但等到郝麦出院之后,有一件事情使魏大若觉得蹊跷,若是说有意外的话,那就是这件事情算是意外了。那位被郝麦从车轮下抢救出来的新疆小孩,一直没有找到,消失得没了踪影。当魏大若向处理事故的知情警察,问及新疆小孩时,警察告诉魏大若,他们也没有找到那个小孩。   据那天事故现场的目击者说,被郝麦从车轮下抢救出来的新疆小孩,随即被人带走了。带走小孩的人不是新疆人。   魏大若听到警察说了这些事情的经过之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5   办公室通知了魏大若,最高检查院组织一次国外业务考察学习,延江市检察院只有一个名额,检察院党组的意见是让魏大若去参加学习,政法委也是这个意见。其实余下的话大家都知道,用不着说明,因为新的一任检察长马上就要到任了。这个时候安排魏大若出去学习,为了缓冲一下魏大若的情绪。   在没有接到通知之前,魏大若就知道了有这么一回儿事情。可当他拿到通知单时,还是多少有点不愉快。服从组织安排吧,学习就学习。按照规定,魏大若到财务上预支了一笔钱,让办公室给他预订了延江到北京的飞机票。检察院几位平时与魏大若关系好的,心里忿忿不平。你安排别人来担任检察长也就算了,为何非要把魏大若赶出去学习呢,这不是明摆着不信任魏大若吗?倒是魏大若反过来劝几位同事。见魏大若自己想得开,别的人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几个人中午在检察院旁边的小饭店里,吃了顿便饭,以白开水代酒,敬了魏大若,席间大家不免再次说起人事安排的事情来,不过也就是当作笑话调侃。   自从刘埕出来之后,实际上魏大若已经好长时间被凉在单位了,手头也没有上什么案子,所以也就用不着移交。党组考虑到魏大若的妻子还卧床在家,就让魏大若临出国前在家休息三天,照顾一下妻子、孩子。党组领导在对魏大若转达学习通知时,特别说明,若是魏大若本人不愿意去参加学习的,也不勉强。   魏大若怎么会拒绝呢?再怎么说,那也是组织的决心啊。   再说了别人想去学习还捞不到机会呢,让你魏大若去参加学习,那是培养你,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提拔了呢。   学习使人进步,生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处的魏大若当然太熟悉这样的语录了,魏大若当然希望自己能够进步。   6   魏大若要出国考察去?   难道魏大若会就此罢休?   会不会其中有诈?   金蝉脱壳?   在得知魏大若要出国考察的消息之后,刘埕反而显得不安起来。若是魏大若在延江,不管他采取何种办法,刘埕觉得自己能及早的采取对策。明枪好躲,暗箭难防。一旦魏大若脱离了刘埕的视线范畴,再要想掌握魏大若的行踪,那就成了一件很难的事了。如果魏大若不是出国考察,若是魏大若摇身一变,只是不在延江,在别的地方重新对刘埕调查取证,那该对他采取一般的措施,当然不是没有可能。只是,那样再寻找应付方法,无异于竹篮打水,水中捞月……刘埕冥思苦想,在这个事件上,让刘埕费劲了脑力,依旧想不出万无一失的办法来。   若是魏大若真的出国考察呢?那对刘埕来说,肯定是一件绝顶的好事。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证实魏大若出国考察,是不是真有其事。刘埕看看身边的哑巴男人,发出无声的叹息。   这么多天来,刘埕首次感到自己的被动,孤立无援。   到了周末,刘埕的小舅子给他在上海安排好了他所需要的娱乐。刘埕哪里还有心境,赴巫山云雨?刘埕并非是连性命只虞都不顾及的人。绝对不会。若是一个人到了"有酒且图今日乐,莫管门前是与非"的时候,要么是到了常人达到不了的境界,要么是愚蠢至极的人。这两种人,他刘埕都不是。   马正平一口一个向刘埕保证,魏大若出国考察,是铁板上钉钉的事,不会有变数。马正平越是肯定,刘埕就越是焦虑。食不甘味,夜不安寝。刘埕坐在太阳底下,浑身晒得发热,可寒气还是从心坎上往外冒着。   煎熬,这就叫煎熬。这样的日子,刘埕被羁押在延江看守所的号房里,都没有品尝过,没想到回到江南别墅,回到自己以为,游刃有余的环境里,反而要承受这样的煎熬了。   世事无常啊。   刘埕日夜捧着《圣经》,觉得不这样,上帝就会抛弃他。但他在阅读之中,没有发生任何奇迹。上帝没有赋予他对付魏大若的灵感。刘埕怀疑起上帝来了,自己原本那么虔诚的相信上帝。为何上帝不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帮帮他呢?上帝应该像银行一样,虔诚的信徒们,平时对上帝的祷告和信仰,如同钱币一样存储在上帝这个庞大的银行里,到了信徒们需要帮助的时候,上帝必须出手相助。如同人们急需用钱,银行就必须兑现。现在倒好,上帝兑不了现。那平时的存储,岂非白费劲?   正当刘埕承受着如此沈重的思想负担时,检察院那边来了消息,魏大若出国考察的通知书,已经交给了魏大若了。检察院办公室正在为魏大若出国考察准备所有的材料,承办所有的事情。   如释重负。   刘埕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要对付魏大若这样的人,太难了。即使刘埕离开了延江市看守所,也出来没有对魏大若掉以轻心过。   刘埕也替魏大若惋惜。如果他刘埕不是现在这样一种身份,他会主动的去结交魏大若那样的人。充满智慧、富有牺牲精神,这两方面都具备的人,绝对是值得他刘埕尊重的人。可现在的魏大若,事业上也走进了一个怪圈。这个怪圈,就是他刘埕为魏大若设置的。   他刘埕就是上帝派来对抗魏大若的,为魏大若的一生设置不可逾越的障碍的。怎么解释呢?无法解释。惟一可以解释的就是天妒英才。若当年周瑜临终前仰天的长叹,"既生瑜何生亮。"   魏大若出国考察的事情被证实之后,压在刘埕心头上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下来。刘埕有足够的时间,去做他想做的事。刘埕可以从容的把他觉得可能对他造成不利的潜在因素,全部清除掉。   刘埕还是不放心魏大若。有一点,刘埕可以肯定,那就是魏大若不是轻易言败的人。在哪里跌倒,就会在哪里爬起来。这样的人会像猎犬追逐猎物一样,一生都不放弃。被魏大若这样的猎犬追逐的猎物,注定一生惟一可以做的事情,就只剩下无休止的逃亡。   而刘埕要乘机让自己隐身,让魏大若毫无目标的追踪。他这个猎物,就可以躲在树荫下纳凉,从一个慌不择路的逃亡者,变为悠然自若的欣赏者。   眼前的焦虑,解除了。   刘埕放心的去做了一次礼拜,兑现了自己给牧师的承诺,捐了一笔资金。牧师邀请刘埕出来主事,刘埕婉言谢绝了。   回到别墅,马正平正在等候着刘埕回来。   "姐夫,您说上海还去不去?"马正平小心的问道。   "谁说不去了?"刘埕神采奕奕,"当然要去的啊。"   马正平见姐夫高兴,自然也跟着高兴。随即安排了一次上海之行。体验着纸醉金迷的生活。   即便要去上海,刘埕也没忘记前程的诵读一段《圣经》。   "有几个您资助的学生说放了暑假要来看您。"等刘埕掩上《圣经》之后,马正平告诉刘埕这么一个消息,"说是要送点家乡的土特产来谢谢您。"   刘埕想了想,拒绝了,"你跟他们说,就别来了,暑假还可以利用时间打个工,多少还能赚点钱的。"   马正平觉得还是让那些学生来,那样的话,可以让延江的新闻媒体,做些报道。宣传宣传。刘埕讥笑马正平过于功利。做任何善事,都不能寻求回报,要么就干脆不做。另外,这个时候,再弄点这样的事情出来,对他刘埕弊大于利。简直就是野鸡蹲在坟头上,寻铳。别说魏大若、江士勇他们,就是延江市的老百姓,用口水,都要淹死他的。   马正平被刘埕教训得哑口无言,只好去打电话把那些想前来看望刘埕的学生,给回了。   去上海的高速公路上,刘埕坐在宝马车里,撩起窗帘,注视着窗外,脑子里还是在想着魏大若。   为何像魏大若这样的人,一切总是那么不顺利呢?   上帝啊。刘埕又开始感激上帝了。上帝是有用的。实惠。刘埕还准备继续的在着银行里存储着钱币,必要的时候,上帝会兑现的。   刘埕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在离开延江,前往上海之前,刘埕又得到了一个令他不得不庆贺的消息,那就是江士勇因审理刘埕出现的偏差与过激,将受到纪律处分,极有可能离开中级人民法院,去另外一个地方。   7   当魏大若面对浑身是伤,还躺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的妻子、面对活蹦乱跳,无忧无虑的女儿若麦时,出现了从未有过的犹豫,也想到了放弃。   "这个时候我离开合适吗?"魏大若看着妻子和女儿,以及郝禾,三个人在一起说笑着,便悄然地退出了房间,独自走到阳台上,点上一支香烟,看着远远近近,彼此相连的万家灯火,魏大若确实感受到了来自家庭的温暖和爱意,生活其中,其乐也融融。   郝麦当初爱上他魏大若就是因为他的刚毅与正直,因为他工作的一丝不苟,只要是工作上的事情,不管魏大若回家不回家,多长时间回家一趟,郝麦毫无怨言;不管来自哪方面的压力与打击,郝麦总是毫不犹豫地站在魏大若的身边。去年,当魏大若把延江市最风光的神州制造集团的董事长总经理刘埕,送进监狱的时候,也是魏大若在作为一名检察官的职业生涯中最为艰难的时候,刘埕与市委领导的关系,妇孺皆知。魏大若接手这个案子之后,软的硬的,几乎每天都有人招待魏大若,到后来是早晨一开门,门前就放着死猫死狗。   魏大若问妻子,怨吗?   郝麦告诉魏大若,从当年爱上他那一刻起,完全有了心理准备。   郝麦说,她就希望有人公正地执行着法律,当有人道德沦丧之后,若是没有法律这道最后的栅栏,社会能有安定之日吗?   魏大若拥抱着妻子,他知道郝麦又想起了陈年往事。   郝麦的父亲,就是在上个世纪的那场文革中,被打成瘫痪的。郝麦自懂事起,就向往有社会的文明与法律的公正。当她遇到魏大若时,郝麦觉得他就是文明与公正的化身,更难能可贵的是魏大若还是一位刚毅坚定的男人,懂得爱女人的男人。   郝麦从来没觉得自己为魏大若牺牲了什么,而是觉得那都是爱,没有爱,就没有心甘情愿的牺牲。   魏大若在接受着妻子的爱时,充满了幸福,从来也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行为是否给妻子,给家庭,带来任何不利,可今天,此时此刻,魏大若对自己的行为多少产生了疑虑。看着生活小区内,一家三口在草地上走着,说着,笑着,魏大若已经回忆不出,自己还是在什么时候,和妻子和孩子,一起下楼散步的了;而这一去,不知道时间是长是短,又是一次时间的主动权不被自己握着的任务……   "爸。"若麦来到了阳台上,伸手揽着魏大若的手臂,忽然又像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爸,你躲在阳台上抽烟啊。"   魏大若伸手在若麦的头上抚摸着,并把香烟掐灭了。   "爸,你不抽烟,好吗?"若麦依偎在父亲的怀里。   "作业都做好了?"魏大若关切地问。   "作业作业,整天就是做作业。"若麦嘟哝着,"人脑都快做成猪脑了。爸,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不要每天做这么多的作业啊。"   魏大若笑了,"我也不知道。"   "你上学那会儿有这么多作业要做吗?"   "好像没有。"魏大若想了想说,"我上学的时候,每天也就做半个小时的作业,有时还不要做。"   "可爸你还是考上大学了啊。"   "不说做作业了,好吗?"魏大若把若麦抱起来,"若麦,爸问你,爸不在家,你会学着照顾妈妈吗?"   "会啊。"若麦神秘地问,"爸,是不是又有行动啊?"   "爸要出国学习,也是去做作业。"   "骗人,都工作了,还要做作业啊。"   "一个人一辈子都是在做作业,有时是在做同一道题目,无数个答案中,寻找那个正确的。"   父女俩在阳台上说笑着,郝禾站在室内的窗户前,冲着魏大若和若麦喊,"你们俩这么开心,在说什么呢?也让我分享点啊。"   "好啊。"若麦扭过头冲着郝禾说,"那你就帮我们俩去做作业吧。"   "你妈就是让我来问你作业做好没有呢。"   "爸,看来我只能去做作业了。"若麦从父亲的怀里下来,离开了阳台。   8   刚才掐灭的香烟还在手上,魏大若走进屋子,把它扔在纸篓里。郝禾把一只削好的苹果递给魏大若。   "若麦有我照顾你还不放心啊?"   魏大若接过苹果,啃了一口,"你自己的事情处理得怎么了?"   "拖呗。"郝禾有点黯然,"你说还能有好的办法吗?"   "要不我找戴一品谈谈?"魏大若看着郝禾。   "没事的,等他冷静一段时期再说。"   魏大若点点头,"……戴一品在生活方面……过分了……"   "维持婚姻的办法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郝禾显得很无奈,说,"他在生活方面的事情,我不太在乎,真的……"   "那你们之间的裂痕……?"   郝禾感叹了一声,"我只是不想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   魏大若疑惑地注视着郝禾。郝禾可是从来没有在家人面前透露过这样的情绪啊,难道戴一品除了在外面有女人之外,还有别的?   郝河像是察觉到自己的失言,赶紧说,"我今晚回去,明天一早就过来。"   魏大若点点头。   此时若麦的房间里传出来若麦唱歌的声音,魏大若走过去看看,见女儿一边做着作业,一边唱着呢。郝禾也过来看着若麦,笑着低声对魏大若说,"越来越难管教了吧?"魏大若伸手把门悄悄地拉上,笑笑。   "那我走了啊。"   郝禾拎着一只包,和魏大若打了声招呼之后,又和郝麦说了声。魏大若把门灯打开,等郝禾下了楼之后,把门灯关了,关上门,走进了卧室。   "是不是放心不下啊?"郝麦微笑着看着魏大若。   魏大若憨厚一笑,"还真有点舍不得离开你,离开若麦呢。"   "不就是外出学习吗?"郝麦努力地伸出手来,魏大若把脸靠过去,享受着妻子的抚摸,"最长也就两个月要回来了吧?"   "而你的身体……"魏大若有点沮丧。   郝麦神情自若地微笑着,"你就放心吧,这么多年,你努力工作,抓了那么多罪犯,受了那么多的委屈,连个先进都没有评上,我就受了点皮肉之苦,一下子就成了英雄了。"   "也不是谁都有勇气冲上去救人的。"魏大若坐在床边,感叹着,"半个月前,一个小孩掉在市河里,两边围观的人不下四五十个,但没有一个人跳下去救人,那个小孩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淹死了。"   魏大若的身子靠在床背上,闭上眼睛。   郝麦也没说话,沉默地拉着魏大若的手。良久,郝麦问魏大若,"周晓红家你去过了吗?"   魏大若点点头,"我让汪主任带我去了……我跟我开办企业的两个同学分别打了招呼,希望能够给周晓红的父亲和弟弟安排一下工作。可那3000元钱,他们说什么也不收。"   "一家人就靠周晓红在医院里工作的一份收入,很难支撑的。"   "临走前,我再去我同学那里看看,让他们一定想想办法,只是啊,我也说不清楚,他们现在似乎不像以前那样……"   "疏远了是不是?"郝麦把头枕在魏大若的腿上,"要不还是我来打电话吧,我说起来,要比你方便得多。"   "也好。"魏大若想了想,点点头。   "刘埕的事情你准备怎么办?"   魏大若没有想到妻子突然间会问起这件事情来。   "你不觉得其中有猫腻吗?"   "没有。"魏大若舒了口气,说,"人家可是有医院的所有检查报告,尤其是脊椎做的X光片在那里呢……唉,摔成截瘫,也算是对他挥霍和腐蚀的报应吧。"   "怎么会那样巧呢?"   "世事难料。"   "我也是在司法局工作的啊。"   魏大若安慰着妻子,"是不是存在着手脚,时间会证明给人看的,到狐狸尾巴露出来之后,再逮也不迟啊。"   "妈、爸,作业做好了。"若麦在自己的房间里大声地喊着。   "我去看看。"魏大若把妻子的头,小心地从自己的腿上搬移下去,走出卧室。   夜是静谧而祥和的。   妻子和孩子都已经睡了,魏大若走进书房里,打开灯,坐在那里,手里拿了一指香烟。香烟在他的手指间反复来回地转动着,仿佛能演绎成孙悟空手里的那支能大能小,威力无穷的金箍棒,玉宇澄清万里埃。   忽地,魏大若不再转动手里的香烟了,一个人的形象浮现在眼前,一个老人的形象,一个老人垂垂将死的形象,那个老人,就是他的父亲。   老人临死前拉着魏大若的手,艰难地吐出八个字:锄恶务尽,积善无求。   魏大若的内心,又坚定了许多。锄恶务尽,积善无求。他想,他会努力做到的。不管前程等待他的是凶是吉,义无返顾,责无旁贷。   魏大若站起身来,在书房里来回缓慢的踱着步。魏大若想起在于亚洲家里,于亚洲给他的那只信封。   那里面究竟会是一些什么样的材料?   果真对刘埕再次调查有帮助吗?   对材料的怀疑,是次要的。魏大若现在开始怀疑起于亚洲来了。有一点可以肯定,于亚洲不可能与刘埕有染。但于亚洲不再像以前那么纯洁。这一点,自从魏大若和于亚洲一起走进延江市检察院上班起,魏大若就感觉到了于亚洲的变化。这么多年了,于亚洲担任了延江市副市长,于亚洲究竟会被染到何种程度?魏大若的心里没底。魏大若相信,每个人都会有每个人的底线。于亚洲至少会是一个坚守底线的人。那是一个人,起码的标准。   魏大若的心里,其实一直还在惦记着一个人,江士勇。自从那次江士勇拉着他去延江市看守所门前,看刘埕出来的场景之后。江士勇似乎成了隐匿者。先是请了长休假,去了哪里连他的妻子也不知道。过一阶段,好像又回来了,但始终不露面。听说与法院的领导之间产生了一些分歧,有了争吵。庭长一职,被免了。魏大若打过几次电话给江士勇,办公室里没人接听,打到他家里,江士勇的妻子总说他不在家,打江士勇的手机,一直关着……魏大若能理解江士勇的心情和压力造成的影响,但魏大若还是想在出国考察前,见一见江士勇,一起喝杯酒,哪怕一句话也不说,就坐那么一小会儿……   魏大若不琢磨江士勇。这么多年来,在魏大若的心目中,江士勇是透明的,比他自己还透明。为何这样一个嫉恶如仇,为了公正和正义,能够引刀问颈,慷慨赴死的人,总是命运多舛呢?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煞。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魏大若无意中,低声吟诵着黄巢写菊花的诗句来。那是一种怎么的景象啊,满城尽带黄金甲。代价,就是必须承受一日紧似一日的秋风寒意……此时的魏大若,不知是因为想到于亚洲,还是因为江士勇,他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蕊寒香冷蝶难来"的寂寞与孤第五章   1   翌日上午,柯逍烽坐在床上给魏大若打电话。告诉魏大若,委托他的事情办妥了。他的亲戚来时,只要告知一下时间就行。至于工资待遇,绝对不会亏待。柯逍烽在电话里得到了魏大若一番感激的话,魏大若也告诉柯逍烽自己出国考察的具体的日期。柯逍烽正要感叹几句,妻子在客厅里喊他,说官冕来了。   柯逍烽赶紧和魏大若说再见,并说等会儿再给他去电话,随即招呼道,"进来啊,官冕。"   官冕走了柯逍烽的卧室,见柯逍烽这个样子,寒暄了几句,话就进入了正题。   "你帮我调查一下她现在的资产情况……说大了。"柯逍烽自己也笑了,"也就是在哪里买了房?是不是有车子……经济情况,经济情况……最近有没有时间接这样的活?"   官冕笑道,"你吩咐的事情,我总是要去做的,你放心吧,我当然接了。"   "皇帝不差饿兵,基本费用我还是要支付的。"   "你这不是拿嘴巴抽我吗?"柯逍俸连连笑和说,"我就是把一分钱看成有足球场那么大,也不能收你的钱啊……再说了,赫赫有名的柯老兄让我做事,那是瞧得起我。"   "你这么说,那我就不给钱了啊。"柯逍烽十分受用的笑着。   "谁?"官冕问。   "什么谁?"柯逍烽反问着。   "你还没告诉我被调查的对象呢。"   柯逍俸一拍自己的脑袋瓜子,"老了,老了,我把这事给忘了……人民医院放射科一个叫章好的女医生……"   柯逍烽的妻子杨顷正好端着给官冕泡的茶进来,听到柯逍烽又提起章好,杨顷下意识的看了柯逍烽一眼,把茶放在一边的椅子上,退了出去。   柯逍烽又和官冕说了一会儿话,无非也就是问问官冕现在的业务好不好?有没有麻烦。官冕又坐了一会儿,站起身来,说约了人谈事情呢,改天再来陪柯逍烽聊天。   官冕走后,杨顷进来了,"你一直盯着人家不放做什么?"杨顷说话的口气,听得出来,不太舒服。   "盯着谁啊?"柯逍烽正在翻看着书,心不在焉的问了句。   "谁?你说谁?"自从上次在医院里看到柯逍烽和章好在一起,杨顷这几天本来心里就窝火,今天见柯逍烽又拿话来应付她,说话自然就不温柔了,"还有谁?你的老相好。"   "我的老相好?"柯逍烽还真的被杨顷呛糊涂了,但他马上反应过来,"你是说章好吧?"柯逍烽笑了起来。   "是啊,听到她的名字就把你乐成这样了。"   柯逍烽伸手拉着走到床前的妻子的手,杨顷挣扎着。柯逍烽索性一把把杨顷拉着坐在了床上。   "刘埕是到她那里做检查的。"柯逍烽认真的告诉妻子,"她应该知道刘埕的瘫痪,是真,还是假。"   "那你让官冕调查她又是为什么?"   "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有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柯逍烽若有所思的说,"刘埕如果真的要弄虚作假,出手会小吗?章好如果没有好处,能帮忙吗?百分之二百的利润,资本家就能杀人……何况章好是举手之劳,就能获得可能是她一辈子都挣不来的钱呢?"   "不会吧。"杨顷表示不能接受柯逍烽的推测,"她可是你的老相好哎。"   "算了吧,撒尿和泥过家家的事你还当真?"柯逍烽吻了一下妻子,"再说了,就真的是曾经的恋人,又怎么样?该怀疑还是要怀疑,该调查还是要调查,这是原则。"   "你是不是有一天对我也要调查?"杨顷眼睛瞪着柯逍烽。   "那得看什么事情。"柯逍烽笑了笑说,"你在外面有了情人,给我戴顶绿帽子,我能不调查啊,我可不愿意做绿毛乌龟。"   "那你就等着吧。"杨顷和柯逍烽开起了玩笑,"我偏要找一个小白脸。"   柯逍烽哈哈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我不敢啊?"   "不是不敢,而你是不会。"   "人是会变的,我怎么就不会变?"   柯逍烽拥抱着妻子,深情的看着妻子,说,"你不会变。"   "为什么?"杨顷也搂着柯逍俸的脖子,问。   "因为你爱我。"   "我……"   杨顷再也发不出声音来,被柯逍烽突然间的爱,谋杀着。   柯逍烽疯狂的亲吻着妻子。   2   "你真的要离开延江?"江士勇和魏大若在运河边散着步。江士勇听完魏大若说要出国考察,觉得有些奇怪。   "我总不能违背组织决定吧?"魏大若显得也很无奈。   江士勇不说话,看着运河里远近的运输船队。   "你还有什么想法?"魏大若小声的问道。   江士勇笑笑,自嘲的笑笑,"我就是有想法,还能管什么用?"   魏大若点点头,"是啊,是啊……只是随便问问,于心不甘啊……可还有什么用呢?"   "你真的放弃?"江士勇停了脚步,侧着脸问魏大若。   "就是不放弃,也得等我回来之后看情况了。"   "我是问你放弃不放弃?"江士勇的口气很冷,"模棱两可的话不要对我说。放弃不放弃?"   魏大若从江士勇的目光里看到的是固执,想了想,告诉江士勇,"不放弃……这辈子都不放弃。"   "我要的就是这句话。"江士勇笑了起来,"你有这样的决心,我就好办。"   "你准备怎么做?"   "你不在,我也不让刘埕安生。"江士勇咬着牙齿,"我要让他寝食不安,我不会让他安稳的,让他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魏大若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微微的点点头,"这也是我需要你做的事情。"   魏大若把手伸了出去,江士勇紧紧的握住了魏大若的手,相互在背上重重的打了一拳头,会心而笑。   其实无论是魏大若,还是江士勇都十分清楚,刘埕的案子之所以到今天这个尴尬的地步,完全是延江司法系统的混乱所致。是否混淆了,干起事情来连起码的规矩都不遵守了。魏大若和江士勇心照不宣,但他们俩,立誓是要用自己的行动来校正延江眼下司法系统的混乱的。   此时太阳穿过乌云,火辣辣的照射着大地。   大地上万物生长。   3   "魏大若去约了江士勇在运河边上谈话了?"刘埕放下电话之后,犯起嘀咕。看来魏大若就是出国考察也不会让他刘埕清静。刘埕无奈的笑笑。如果是魏大若直接来找他刘埕的麻烦,刘埕肯定要把他当回事情,而江士勇麻,嘿嘿,刘埕就要看轻一些了。魏大若也是黔驴技穷啊。刘埕反倒产生了少有的宽慰。   掐指算算,魏大若就这几天就要离开延江了。检察院里的那个人,在电话中告诉刘程,到目前为止,魏大若的出境手续已经办妥了,等到魏大若去了北京,消息就会从北京机场的出入境处传过来的。   那就耐心地再等上几天吧。等上几天,只要江士勇敢动他刘埕,江士勇绝对没有好下场的。   看你江士勇能与我较量几个回合。   刘埕让哑巴男人推着自己在别墅里转转,吹吹风。   现在刘埕是越来越信服金钱的力量了,钱不仅能使鬼推磨,还能教磨推鬼。那些在魏大若和江士勇身边的、眼皮底下的人,总会在第一时间,把刘埕需要的情报及时的传递过来的。   "你好。"江南别墅物业管理初的经理,从刘埕身后走了过来,和刘埕打着招呼。   "你好。"刘埕谦和的回应着,"忙的吧。"   经理停了下来,"刘老板,多提意见啊。"   "哪里哪里。"   "以前搞卫生的人不太负责任,给炒了鱿鱼了,可能环境卫生上做得不是太好。"经理说,"新的清洁工过几天就要来了,我们会做好环境卫生工作的。"   "噢,噢。"刘埕客气的微笑着。   "您转转,多提意见,以便我们改正。"   经理说完,和刘埕道了别,走了。   刘埕忽然喊住了经理。   "有何吩咐?"经理停下,转过身来。   "新来的清洁工是哪里人?"刘埕像是心不在焉的问着。   "河南人。"   "河南人?"刘埕皱着眉头,想着什么。   "有问题吗?"经理小心的问。   "噢,没,没有。"刘埕笑着说道,"只是随便问问……应该听得懂延江说话吧?"   "我看悬。"经理也笑着,礼貌的回答着刘埕的问话,"不过我们要求是要讲普通话的。"   "对,对。"刘埕点点头,"要讲普通话……你忙你的去吧,打搅了啊。"   "刘老板客气了。"   经理朝后退了几步,转身离开了。   刘埕摇头笑笑,他笑自己过于谨慎了些。但还是谨慎些好。刘埕曾经梦中看见魏大若化妆成另外一个人的模样,就守在江南别墅,窥视着他的一切。   刘埕挥了挥手,哑巴男人推着刘埕回家去了。   进家门时,刘埕仰着头,看看天。   天色很好,云彩在微风中变幻着图案,自由自在的天空上漂浮着。风,在树梢上游戏,鸟儿扑愣着翅膀,欢快的鸣唱。   刘埕的心境好极了。   4   "你什么时候回来?"女儿牵着魏大若的手,边走边问。   魏大若的肩膀上挎着女儿那只沉甸甸的书包。"可能两个月。"魏大若回答着。   "我会很想你的,爸爸。"   "我也会很想你的啊,若麦。"   "爸爸。"   "怎么了?"   "你能答应我一个要求吗?"   "你说。"   "等你回来后,你要连着一个星期都来学校接我。"   魏大若刮了若麦一个鼻子,爽快的答应着,"好啊。"   "拉钩。"若麦伸出小拇指。   魏大若也认真的用小拇指勾着女儿的小拇指。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准变。"若麦充满稚气的声音使魏大若的心里,一阵的犯酸。说心里话,离开家,离开孩子,他真的不情愿。并非妻子郝麦现在被车撞伤,就是好好的,魏大若也不愿意离开家。   家里,是他魏大若惟一感到放松,心情愉快的地方。   魏大若拉着女儿的手,两人在人行道上走着,"若麦,爸不在家,你会照顾妈妈吗?"   "会的。我每天会到楼下取牛奶。"若麦晃荡着魏大若的手。   "是啊,我家若麦长大了,懂事了,会做事情了。"魏大若欢欣的笑着,"爸爸妈妈享福啦。"   魏大若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一阵一阵的不好受。尤其是当他看见有的小孩独立背着书包,在人行道上寂寞的走着,就会想到以后他的女儿也是这样独自行走。其实自己小的时候,不一直是一个人上学,一个人放学回家吗?那个时候,他也想过父母来学校接他回家,特别是阴雨天,看到别的同学的父母,来学校送雨伞时,魏大若就特别的羡慕。孩提时就想,等以后自己结婚了,成家了,有孩子了,下雨天肯定会到学校给孩子送雨伞的。成了人父的魏大若,确实是这样做的。可现在自己要离开家了,就有了一些感伤。其实,以往魏大若也出差,也有不在家的时候,只是没有今天这样的感觉。   魏大若和女儿,手拉手的,幸福地朝家走去。   5   杨顷一回到家,只见柯逍烽拄着拐杖,站在客厅的窗口,黯然的看着外面。   "怎么了你?"杨顷一放下从菜场带回来的菜,就关切的问。   "大若走了。"柯逍烽无力的说着。   杨顷一愣,随即明白了柯逍烽为何如此消沉,安慰道,"不就两个月时间啊,一眨眼就回来了。"   杨顷搀扶着柯逍烽坐在了沙发上,"喝茶吗?我给你泡茶去。"   杨顷给柯逍烽泡了一杯茶,刚放在茶几上,门就敲响了。   杨顷和柯逍烽对视了一下,柯逍烽示意妻子去开门。门一开,柯逍烽吃惊了。居然是章好站在门前,手里拎着一大堆营养品,脸上带着很好看的笑。杨顷反倒尴尬起来。   "不准备请我进去坐坐?"章好的眼睛中,似乎没有杨顷,拿目光注视着柯逍烽。   "请进,请进。"杨顷恢复了神态,连忙接过话头。   章好进了屋子,把营养品放下。   "你还这么客气。"杨顷礼貌的和章好寒暄。   章好笑笑,在柯逍烽身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柯逍烽总觉得章好的微笑,不是那么友善。柯逍烽的眉头有些拧。   "这么多年没见面了,刚见面啊,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章好舒了口气,"你是大记者,名记者,我一直也不敢找你,高攀不上了。自古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啊。"章好说话时,脸上的微笑越发的甜。   杨顷觉得自己左右不是,索性说,"你们老同学说话,我去做饭了。"   杨顷走进了厨房。   "你的话说到那里去了。"柯逍烽摸不清章好今天来的这里的目的,只好打哈哈,"你还贫穷啊。"   "是啊,我是不算贫穷。"章好顺势接过话头,"医院的收入也不低,再加上我先生和我弟弟合伙开了一家企业和一家公司,收入还算不错。"   "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这是小平同志说的嘛,应该的,应该的。"   柯逍烽说话时,脑子一直不停的转动着。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不敢掉以轻心。   "我们是老同学,应该没有什么不好说吧?"章好微笑着问。   "只要你不见外就行。"   "最近我这心里总是不太舒服,想找个人聊聊。"章好喝了口杨顷泡给她的茶,"我就想到你,你是记者,见多识广,想来想去,找你最合适。"   "哪里话,我也不过是井底之蛙。"   章好依旧保持着娇好的微笑,瞥了柯逍烽一眼,随即伸手轻微的晃动着茶杯。茶杯里有一两片叶子漂浮着,随着晃动的水,来回的动着,"我总觉得背后有个人想算计我什么?"   柯逍烽怎么也没有想到章好会如此的直截了当。   "好像是在调查我家的情况。"章好不需要柯逍烽回答,"自从上次你去问我刘埕摔伤的真假之后,我就觉得不太对劲。"   "噢。"柯逍烽只能打马虎眼,"不会吧?"   "开始我也以为不会,可现在看来,是真的。"章好还是不看柯逍烽。   柯逍烽不说话。   "你帮我分析分析,会是谁呢?"章好抬起了头,看着柯逍烽,像是很渴望。   柯逍烽掩饰的笑笑,"要我分析啊……看来只会是我啦。"   章好笑了起来,笑的很真切,眼泪都笑了出来,连连摆着手,"我知道你准会这么回答我……不会的,不会的……怎么说,咱们还是老同学呢,不会的,我才不会想到你呢,打死我,我也不相信……"   柯逍烽抬头见妻子杨顷站在厨房的门前看着章好。   章好收住笑声之后,又关切的询问了柯逍烽一些事情,千叮咛,万嘱咐,要柯逍烽要要保养,以后注意安全。在一片真诚的问候之后,章好谢绝了柯逍烽和杨顷让她一起吃晚饭的挽留,起身告辞。   杨顷自然把章好送到了楼下。   等到杨顷推开门回到家里,只见底上一只茶杯被摔得粉碎。柯逍烽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张好送来的那一大堆营养品。   杨顷一声不吭的把地上收拾干净。   "还吃得下饭吗?"杨顷小心的问柯逍烽。   "吃得下。"柯逍烽大声的回答说,"还要多吃几碗呢。"   6   位于延江北郊江南别墅,距长江两公里,嗅觉中能感受到长江的气息。建造当初,销售宣传上就称该别墅为华东地区最为豪华的别墅,是高尚品质者的居住者。高尚品质到了这里就是很多钱的意思。如今钱越多的人,其品质似乎无庸置疑地高尚了起来,人也善良起来;越是贫穷者,其品质与人格根本就谈不上好坏,连有没有都没关系。   刘埕现在就住在江南别墅里,俨然也成为高尚品质者,似乎从来没人把他当成一名罪犯看待。   这是一个晴空万里的日子,王大刚从老家带来的东西都装在一只编织袋里。搭在肩膀上背进了江南别墅。物业公司经理,领着新来的清洁工王大刚,在江南别墅里转着看着,布置着工作。王大刚快50岁的人了,河南商丘人,说话口吃,一口吃眼睛就眨个不停,没什么文化,小时候可能读过几天书,也能断几个字。长期在河南乡下务农,敦厚善良,无不良记录。   王大刚在江南别墅内主要负责东区十幢别墅的外部的清洁和垃圾处理,每天早晚打扫两次,其余时间负责这十幢别墅周围的草坪上的杂草处理与拣拾垃圾,物业公司提供食宿,每月400元工资。王大刚住在别墅区的配电间旁边,一间八平方米的小房子,房子就像一只集装箱子。这样的住所,对于一个从河南商丘农村来的农民,足够好了。小房子上唯一透气的是一个小窗户,对着9号别墅。9号别墅里面住的正好是刘埕。   小房子里空空的,没床。好在王大刚哪儿都能睡,不管有没有床,不管是室内还是室外。王大刚本来要去市场上买一条凉席,走到半道上,见路边的垃圾堆旁正好有一辆运送垃圾的车正卸完车离开,垃圾场上正好有一条破凉席,王大刚站在那里守侯着,等车子把垃圾倾倒下来,王大刚迅速跑过去,拣起凉席。那是一条差不多已经使用了十多年的凉席。王大刚像拣了金银财宝一样的兴奋,乡下人知道,凉席这东西,使用的年代越长,人睡上去越觉得凉快,越觉得舒服。竹器服了性,平滑柔和。王大刚不花分文解决了晚上睡觉的垫子。公司里发了两只吃饭用的盆,还有一只洗脸盆,也不知道经理从哪里找来送给王大刚,总之东凑西拼的,王大刚的生活用品算是全了,新的生活从此也就算开始了。   王大刚在江南别墅里开始着他新的工作,9号别墅却是以神秘之态使人无法了解其中的奥秘,9号别墅能进入人的视线的,要么是墙壁上的装饰性建筑材料,要么是厚厚的窗帘,只有三楼窗户上没有拉上帘子。   别墅里除了偶尔有高档轿车来回悄然无声地行驶,由于进驻的人家很少,整天几乎很难看到有行人走动,但对于王大刚来说,不管有无人走动,每天一大早就得起床,把干净的地面打扫一遍,然后就是拎着篓子在别墅里拣垃圾,拣完之后,蹲在地上除着杂草。王大刚每天一做完自己的工作,就躲进自己的小房子,站在小窗户前,朝外看着,让他觉得奇怪的是,9号别墅的门窗总是紧闭着,不见人来,也不见人走。仿佛有种说不出的神秘,吸引着从乡下来到都市的王大刚。看来探索奥妙,窥视奇特是每个正常人的正常生理反应。如果9号别墅的窗帘不拉上,门也敞开着,风和阳光自由的进出,或许王大刚就不会特别注意它了。   7   物业公司经理被刘埕喊进了9号别墅。经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诚惶诚恐。并非经理特别惧怕刘埕,而是所有业主,都是他的衣食父母,得罪了哪个都不行,加上刘埕的身份特殊,经理就不得不更加重视了。   没想到不是刘埕要见他,而是刘埕的小舅子。可经理也不敢怠慢啊。经理平时对马正平虽说也没有什么好的印象,马正平这个人,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人不地道,谁得罪了马正平,也没有安稳的日子过。物业公司经理当然也不愿意得罪马正平。   "那个扫地的,叫王什么大刚的,"马正平跷着而郎腿,坐在沙发上,抽着香烟,一边抖动着腿,一边漫不经心的问着,"来路可靠吗?"   "正规渠道招的工啊。"经理陪着笑脸说,"应该没问题吧?"   "不是应该不应该的事情。"马正平吐了口烟,"是有没有问题?你们的工作是怎么做的?我住在这里,每年交物业管理费,是这里的主人,你们得保证我们这些主人的绝对安全。"   "那是,那是。"经理除了应允之外,还能说点什么呢?   "他有身份证吗?"马正平瞥了经理一眼。   "那是有的。"经理肯定的回答说。   "我想看看他的身份证。"马正平有些得寸进尺。   "这……"   "我是代表业主提出的正当要求啊。"马正平趾高气扬,"万一他没有身份证,你说有。出了事情责任就是你的了。"   "真的有。"经理连连点头。   "现在什么都能造假,身份证就不能造假了?"马正平还是不放过物业公司经理,"我想看看那个扫地人的身份证……你不会不让我看吧?朝好了说,这是为你好,出了事情,假如扫地人偷鸡摸狗,人跑了,业主找你麻烦,我可以给你证明,那人确实有身份证……如果一定要说大道理,我也有,我是业主,我有权监督你们的工作,现在业主怀疑扫地人的身份了,你就得把他的身份证拿给我看,你说我的话说得对不对?"   "对,对。"物业公司经理也不想和马正平这样的人纠缠下去,"我这就取拿来,给你看,你在这里等着。"   马正平点点头,"那我就等着。"   经理离开了,一会儿就把王大刚的身份证拿了过来,交给马正平。   马正平煞有介事的反复查看着王大刚的身份证,没见任何破绽,才把身份证交还给了经理。   经理走后,马正平迅速用笔,把记忆中的王大刚的身份证号码和家庭地址,记了下来。马正平随即拿起电话。   "我是你马哥啊。"马正平客气的和人通话,"你帮我查个人,我把他的身份证号码报给你。"   马正平缓慢的给对方报着王大刚的身份证号码和家庭地址。   "你马上帮我查一查,是不是有这个人?现在这个人到哪里去了?我等你电话啊。"马正平吩咐完,把电话放下,吹着口哨上楼去了。   哑巴男人从外面进来,看着马正平洋洋得意的背影。   8   刘埕就在9号别墅门口的花坛旁边,坐在轮椅上,身后的哑巴男人木然地站立着。   王大刚见到9号别墅的主人刘埕,已经是他来到江南别墅的第二周周一的上午了。   王大刚在自己的工作中忙碌着,不时好奇地看一眼9号别墅的主人。   哑巴男人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推着轮椅在别墅里的道上行走,身后有小车过来,他也不让,哪怕是人家轻点几下喇叭,他还是推着轮椅,占据着道的中央,悠闲地走着。小车里的人也只好等前面的轮椅拐了弯,或者自然地推到道的一旁时,再行驶而过。   刘埕的双腿用一块质地不错的小毯子遮盖着,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身子斜靠在轮椅背上,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来。王大刚认真地拣着垃圾。刘埕示意哑巴男人停下来。刘埕看着在干活的王大刚,看得很仔细,从王大刚的脚看到手,看到脸,看到脖子。那份仔细,像是贪婪的资本家,在寻觅着宝藏。刘埕最终似乎是找到了他所需要的宝藏,满意地点点头,又示意哑巴男人推着他离开。于是,哑巴男人就推着轮椅继续走着。此时的王大刚才敢正眼瞧着坐在轮椅被人推着离去的刘埕的背影,出了一口大气。刚才,刘埕在看他时,王大刚只能憋住气,这里的经理交代过他,遇到别墅的主人,要有礼貌,懂规矩,不能大声说话,就是要放屁,也得夹着点。   让王大刚感兴趣的是那个帮刘埕推车的男人,目不斜视,一声不吭,像个机器做成的人。王大刚知道,那也是个下人,和他一样,甚至并没有他好。他能在别墅里随便行走,抚摸花草;而那个男人肯定没有他自在,所有一句话也不说。如果有机会,王大刚倒是愿意和那个男人说说话,问问他是哪里人,听那个男人说说每天睡觉的床是啥样的?每天都有哪些山珍海味吃……   虽说自己比那个男人自在些,可王大刚还是愿意自己干那份推车的事情,做那事情,要比他在这里拣垃圾,体面一些。   9号别墅,对于王大刚而言,具有特别的吸引力。似乎只要发觉其中的奥妙,就能使王大刚的人生得以改变,同样也能拥有香车豪宅,过上与刘埕一样的奢华生活。是啊,人如果能躺着,谁愿意坐着?如果能坐着,谁又愿意站着?宁愿撑着,不愿意饿着;宁愿浑身出汗,不愿意冷得瑟瑟发抖。   人是一个很难理解的符号。   刘埕是这样的人。没想到一个从河南乡下来这里扫地的农民,也是这样的人。这也是之所以具备活下去的魅力。   9   与其说是官冕约了柯逍烽在运河边的"春天"茶室喝茶,还不如说,是官冕背着柯逍烽到茶室里来的。   "情况怎么样?说说呢。"还没喝茶,柯逍烽就迫不及待的问。   "你让我调查的那个女人,家境很好,很富裕。"官冕打开报,从里面取出记事本,看了看,把本子放在一边,"有两处高档别墅,家里还有一辆奥迪A6……他的先生和弟弟,开了一家厂和一家公司,经营得都不错……"   "没别的问题……"   官冕摆手打断柯逍烽的问话,说,"惟一的发现是,那家厂的业务,与神州制造集团有着密切的业务往来……可以说,他们就是神州制造集团加工车间……"   "噢?"柯逍烽精神一振。   刘埕被抓前,就是神州制造集团的董事长兼总经理。   "利益非常丰厚。"官冕强调说。   柯逍烽点点头,"那你还能继续调查下去吗?"   夹冕像是没有理解柯逍烽的意思,傻看着柯逍烽。   "我想知道,那是正常的业务往来,还是……"   "我明白了。"官冕又翻了翻记事本,"正常不正常,那就凭你的判断了。"   "怎么讲?"   "那个女人的弟弟,曾经是神州制造集团的小车司机。"官冕看着记事本,说着,"有一阶段,他是帮董事长开车的,后来辞职出来,办了企业……"   柯逍烽摆摆手,他依稀明白了什么。   10   马正平告诉刘埕,他已经通过派出所的朋友调查了王大刚的身份背景,确实是河南商丘人。刘埕说知道了。刘埕像是没有耐心听马正平说下去。马正平觉得事情也蹊跷。要查王大刚的身份,是刘埕吩咐的,可刘埕却不想听他说事情的经过。马正平哪里知道,在他来向刘埕汇报情况之前,刘埕已经接到了检察院里人来的电话,说从北京机场出入境处来的消息,证实了魏大若已经离境。这个消息使刘埕踏实了,马正平的调查,也就无关紧要。   但有另外一个消息,使刘埕听了之后,感到恼火。法院那边说,暂时还不能处理江士勇,不能把他赶到延江山区的法庭去。刘埕本以为,办这样的事情,也就是一句话,一个电话,就搞掂的。没想到,居然有了难度。更让他恼火的是,有消息说,江士勇正在到处查找神州制造集团公司的财务总监。财务总监的去向,只有刘埕知道,刘埕原可以不怕江士勇查的。但事情就怕人重新提起,许多事情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瓜葛。如果有人再把陈年老账翻出来看看,查查,问问。谁也说不准,又会旁生出什么样的枝节来。   刘埕判断,江士勇之所以这样做,肯定与魏大若离开延江前,那次在运河边的谈话有关。也就是说,是魏大若让江士勇调查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魏大若回来之后,就能接着江士勇的调查继续下去。   怎么也不能让魏大若与江士勇之间有如此的衔接。   惟一的办法,就是清理江士勇,这才能够把魏大若赖以衔接的线,斩断。   上帝说,要光。于是,就有了光。   刘埕说,要斩断魏大若与江士勇之间的衔接,有那样的可能,但不可能像上帝那样顺利。刘埕当然有足够的思想准备。   《智取威虎山》里说,不怕座山雕叫,就怕座山雕笑。   而刘埕一旦惦记着谁,并要和谁亲密接触,绝对不会是好事情。这一点上,刘埕是再清楚不过的了。被人长年累月的盯着,你的所有行为、思想,时刻遭遇着别人的监视、分析。在盯你的人那里,你的行为和思想,归纳成某种特征,成了一个图案。几点钟起床?几点钟睡觉?一天用餐几次?每次用餐的都喜欢吃哪些食物?每天如厕几次?评判你的前列腺是否有了毛病,用观察你注视异性的神态,推测你的性功能能力……太痛苦了,赤裸裸的亮在大众的眼皮底下,刘埕已经受够了。现在的刘埕不再允许别人把他推进那么赤裸裸的环境中去。而偏偏江士勇还要听从魏大若的怂恿,置他刘埕于痛苦之中。   江士勇已然成了被刘埕选择的一个亲密接触的对象。   至于采取何种方式,与江士勇接触,刘埕已经考虑妥帖。   刘埕可以再次安心而虔诚的诵读他所喜欢的《圣经》第六章   1   9号别墅的神秘,如同病魔一般纠缠着王大刚。想知道9号别墅里究竟是什么样子?9号别墅的主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9号别墅的一切,恰似魔咒般折磨着,这个可怜的从遥远的乡村踏进都市的清洁工。   王大刚琢磨着如何见到推车人时,推车人还真的就单独出来了。   那天早晨,推车人像往常一样,把双腿盖着毯子,鼻梁上架着墨镜的刘埕推着在别墅里转了四十多分钟,然后折回9号别墅。王大刚做完清洁工作之后,也往回走,下意识地朝9号别墅瞥了一眼,无独有偶的见那推车人,朝他这边走了过来。   当推车人快要走到王大刚身后时,王大刚转过身去,与推车人打着招呼:"外面、面、面去啊?"   推车人看看王大刚,没说话,没搭理王大刚。   "吃、吃、吃早饭、饭了吗?"王大刚不死心,凑近着问,急迫得使王大刚连续不断地眨着眼睛。   推车人朝王大刚笑了,在推车人开口之后,王大刚随即失望了。   推车人叽里哇啦一阵连说带比划之后,笑笑继续走他的路。   推车人是个哑巴,可王大刚在今天之前,并不知道推车人是哑巴。   王大刚看着推车人朝前走去,气恼地用他手里的扫把柄,使劲地敲了一下脚边的垃圾筒盖子,发出很大的声响,远远近近走路的人,都停下脚步来,像王大刚这边投来奇怪的或者不满的目光。   只有一个人没有停下来,依旧朝前面走去,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一般,从容的朝前走着。   那个人就是推车人。   这一切,都没有逃脱另外一个人的眼睛,刘埕。   刘埕对自己的推车人,越加的满意。同时,刘埕对王大刚,有了一点怀疑。王大刚为何要与他刘埕的推车人搭说话呢?怀疑,是刘埕如今生活中最为基本的一个功能。他对王大刚的怀疑,属于正常生理范畴。但也从这正常的范畴,会延伸到刘埕的自然联想。譬如,这个刘埕究竟是何许人?会不会与魏大若有关?会不会与江士勇有关?如果没有关系,那他为何要对他刘埕的推车哑巴感兴趣。   刘埕更多的是把王大刚与江士勇联系在一起考虑了。   江士勇虽说好对付一些,但也仅仅上拿来与魏大若比较而已。   江士勇毕竟是个麻烦。   而刘埕是不愿意有任何麻烦的人,尤其是现在。刘埕不得不因此对王大刚保持应有的警惕。坂上走丸的事,刘埕绝对不干。   而王大刚除了沮丧之外,并无别的太多的想法。   9号别墅,依旧对他保持着强烈的好奇与诱惑。   2   自反贪局长魏大若离开延江,出国考察之后,江士勇关于刘埕案的再次私下调查,进行的并不顺利。江士勇需要寻找的原神州制造集团财务总监,在刘埕羁押在看守所期间,就出境了。最后的线索断在乞力马扎罗山。刘埕的财务总监平时惟一的喜好就是登山运动。那座因美国作家海明威而更加名声远扬的山,成了刘埕财务总监生命中的谜。他的家人没见他再回来了,而当地的救援队,并没有接到任何求救,也没有发现尸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个结论,在江士勇这里,不具备任何说服力。可江士勇也仅仅是不相信这个结果,除此之外,毫无办法。至少到目前为止,江士勇没有办法对刘埕财务总监的生死,作有效的调查。   江士勇没有理由不相信这是刘埕设置的一个局。   而要惩办刘埕,不是靠推测就能完成的,而是要证据。   江士勇手上没有更多的,具有说服力的证据。   条条大路通罗马。江士勇当然会去寻找新的办法。就在江士勇面对桌子上的棋盘,思考着下一步究竟该动哪一招时,刘埕又走了一步,只是江士勇和魏大若并没有想到的一步怪招。   政法委开会,江士勇也在被请之列,这本身就是一个例外。这次会议是公检法司联合召开的会议,胡建刚主持的。按常理来说,江士勇这个级别的人,是不可能参加这样的会议的。江士勇在接到法院办公室打来的电话,要他去参加这个会议时,就有了某种复杂的预感。   江士勇一点儿都没有想到这个会议是专门为刘埕召开的。   刘埕向市里提出要求,希望准许他尽快出国治疗脊椎神经瘫痪。   会议的结果,无非是同意,与不同意。无异于没有结果。如果同意了刘埕的请求,放鸟归林,再难捕捉;如果不同意,那得给予刘埕具有说服力的回答,证明他有罪。胡建刚这一招数,确实是许多人没有想到的,高招。   胡建刚希望延江司法系统的头面人物,做一个结论。刘埕与延江市方方面面之间的微妙关系,此时显现出来,发挥了作用。能坐在今天这个会议室里的人,都非一般人物。即便如江士勇这样的人,也非等闲之辈。   江士勇始终没有说一句话,也没人要求他说一句话。   江士勇的作用,就是有人需要他扮演一个"我在现场"的角色。   走出会议室,江士勇想,最好能给魏大若打个电话。可是,魏大若的电话没有办理境外转移。   孤独和无奈,是江士勇最为深切的感受,四顾茫然。再次感叹,如果魏大若此时能在延江,多好啊。   3   王大刚坐在食堂里,狼吞虎咽的吃了两碗饭。吃完饭之后,王大刚无事可做,便在江南别墅的花园周围来回地转悠着。王大刚实在羡慕居住在这里的每个人,与他的老家比起来,这里就是天堂,是神仙过的日子。人比人,气死人呢。王大刚这样安慰自自已,也仅仅是暂时获得一种满足,稍微一转身,他就会再次发出羡慕的感叹。   有人远远的招呼王大刚。王大刚停下来看过去,是物业公司的保安。保安告诉王大刚,说今天有好电视看。王大刚摇着手,眨着眼睛,说,"我、我、我不喜欢欢看、看、看电视……"王大刚说话时,费劲的模样,惹得保安笑了起来。王大刚早已经习惯别人趣笑他了。哪里的人都一样,在他老家,时常有人学舌。王大刚从来不恼怒,人家的取笑,大多是善意的。   其实王大刚不是不想去看电视,只不过,有过让他觉得屈辱的经历。   前几天他就想去看电视,被那里的保安人员赶出来了。一个乡下来的农民,怎么会对城里的大彩电不感兴趣呢?王大刚对保安人员费了很大的劲说,他家里有一个电视机,县城里买回去的旧的,14寸,黑白的。不过他从家里出来时,那只黑白电视机已经坏了。即使不坏,也就只能收到中央台的一套和二套节目。不能像城里的电视机那样,能收到那么多节目,还都是花花绿绿的呢。王大刚那天努力想把这些话说清楚些,却越说越不清楚,越不清楚就越急。那些保安人员,乐得一个个前仰后翻,电视室里一片笑声。保安人员一直在拿王大刚寻乐子,直到物业公司的经理正好开车来取东西,在外面就听到里面的保安人员,在取笑王大刚,经理恼火起来,推门进来,把保安人员教训了一番。   王大刚跟着经理走出去,正好一辆豪华宝马车从别墅里出来。那是刘埕的小舅子马正平的车。那天,那辆车的车窗玻璃都遮严严实实。经理本来是是准备和马正平打招呼的,可马正平像根本没有看见经理,径直驾着车出去了。   物业管理公司的经理似乎被人冷落了一下,尤其是王大刚这样的从河南商丘来的,连话都说不完整的农民站在一边,经理的脸有点挂不住,低声自言自语,"他妈的谁不会腐败?"   王大刚也随着经理的不惬意,而对那辆车,对马正平表示出强烈的鄙视。或许王大刚是想此次讨好一下经理的。没想经理在满怀愤怒的目光中,送了小车消失之后,转过身来,打量着王大刚,使劲地嗅嗅。   "你几天不汰浴了?"   王大刚看看经理,来了句,"你说啥哩?"   经理这才意识到王大刚是河南人是农民,听不懂他说的延江方言。   "我说你几天不洗澡了?"   经理这次说的是普通话,虽说不标准,但足以使王大刚明白表达的意思。   王大刚举起一只手,朝经理一亮。   "五天?"经理皱着眉头。   王大刚把手又一翻。   "十天?"经理惊讶地看着王大刚。   王大刚摇摇头,把手连续又翻了两下,这次经理像一脚踩在狗屎上,跳着躲开了王大刚,"你为什么不洗澡?"   "没、没、没有水。"   "打点热水擦一把也行啊,你不洗澡,每天出那么多汗,身上不发臭啊,影响咱们公司的象形,得洗澡,每天擦一次,洗干净了,不能发臭。"   "不、不、不臭臭。"王大刚的眼睛连续眨个不停,"换、换衣服服……"   经理摆摆手,让王大刚不要说了,经理还真的相信王大刚的话,靠近了些,嗅嗅,乖乖,还说不臭呢,差点把人给熏倒。   "你,"经理退后一步正色道,"每天得洗澡,没热水,用冷水洗,要不然,回家,不要在这里做了。"   经理说完,掉头边走,把王大刚扔在了那里。   王大刚傻傻地看着经理离开,脸上依旧挂着傻傻地笑。   王大刚确实自从来了之后,就没有完整地洗过一次澡,他倒是想洗,想在保安人员们用的集体盥洗室里洗澡,可保安人员不愿意让他在那里洗,说他脏,臭,把他赶出来了,王大刚只好不再去保安人员的集体盥洗室里洗。没澡洗王大刚自己也不舒服,但能有什么办法呢?王大刚只好每天放点自来水在小房子里擦洗着身子。当然没有在喷淋器下来得舒服,可毕竟也能使自己身子不发展到发臭的地步。好在王大刚的兴趣不在经理身上,让经理责备上几句,也不觉得怎么着。王大刚的兴趣,在9号别墅,在刘埕的家里。人就是这样,越是别人遮掩得紧,就越想知道个究竟。王大刚也是这么一个人。这样的道理,与社会地位和受教育程度的关系,不大。   正在发愣的王大刚,忽然的有了惊喜,恰好看见9号别墅里的推车人出来了,也走到花园旁边。王大刚当然想走过去和推车人比划比划,便下意识地瞥了一下9号别墅,见门关着,窗帘也拉着。推车人也看到王大刚朝他走来,友好地朝王大刚笑着,抬手比划着。   走到推车人身边,王大刚先上做着手势,问推车人吃了没有?推车人比划着告诉王大刚已经吃过晚饭了,吃了三大碗饭,还有好多菜。王大刚又问推车人,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喝不喝酒?推车人点点头,做了个拿杯子喝酒的手势。王大刚在想,是不是还要问推车人,刘埕在家里吃的是什么好东西?念头刚生出来,马正平已经到了推车人的身边,举手拍着推车人的肩膀。   "回去。"马正平显然是吩咐推车的哑巴男人的,可眼睛分明瞧着王大刚,并透出一丝鄙视。王大刚讨好地笑着。   推车人跟在马正平的身后进了9号别墅。   马正平临进别墅前,又转过身来站在门前,朝王大刚这边看过来。   暮色降临了,这么远的距离已经无法看清对方的神色了,但王大刚还是感觉到了马正平除了对他的鄙视这外,还夹杂着一丝敌视的神色。   为什么呢?王大刚实在弄不清楚马正平为何要这样对待他。王大刚朝自己居住的小屋走去。边走,脑子里还在想着马正平对待他的态度。   4   好在这个世界上,费脑筋的事情很多,费脑筋的人也不仅仅是王大刚一个人。江士勇几乎在王大刚费着脑筋想问题的同时,也在费着脑筋,也处于百思不得其解之中。   刘埕要求出国治疗,这个招数,已经够江士勇琢磨的了。   书房门上发出轻轻敲打的声音。妻子进来,暂时打断了江士勇的思路。   "儿子呢?"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江士勇在家里时,给妻子的感觉有些神情恍惚。每天在这个时间里,儿子完成了学校布置的作业,有半个小时的时间看一会儿儿子喜欢看的电视节目。江士勇的问话,要么是明知故问,没话找话说;要么真的是魂不守舍了。   妻子没有回答,只是关切的看着他。   江士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伸手搂着妻子的肩膀。   "我希望你能过上正常人的日子。"妻子有些委屈,低声说着,"我们一家人都能过上正常人的日子。"   江士勇当然清楚妻子没说出来的不正常是什么。当然是刘埕。这一年多来,刘埕案子在他的手上之后,江士勇一家人的生活就开始变异了,不正常了。而那些变异与不正常,都是因刘埕而起。说客不断的登门,恐吓之徒不时的造访。明的,暗的。使江士勇妻子的精神常年处于高度紧张之中。   江士勇不是不关心妻子孩子,不是不希望过正常人的生活。只要一妥协,答应那些说客的一些条件,他所得到的酬金,足够他拥有香车豪宅。江士勇不愿意做没了脊梁骨的人,不愿意一生都成为行尸走肉。   而江士勇的妻子不可能和他具有一样思维方式去考虑问题。妻子劝说过江士勇,这个社会上坏人是抓不尽的。再说刘埕之所以成为今天这样令国家司法都觉得棘手的人,是有原因的,有滋生刘埕的土壤、空气、水分、阳光。刘埕的关系网能如此坚固,绝非一日之功。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是戏文,是说辞。武松打虎,那是在武松喝了酒之后,不能做出明智的判断之后,误闯景阳岗。若是武松没喝酒,没醉,武松还会过景阳岗吗?把老虎打死,与被老虎吞噬,这之间的概率哪个大?谁都能算得出来。别看你和魏大若现在信心十足的办刘埕,结果才能证明谁赢。这场博弈中,没有对错,只有输赢。刘埕输了,罪有赢得。刘埕赢了,那意味着不仅仅是你江士勇和魏大若输了一次,而是法律的尊严和人间的正义,输了。你和魏大若就成了罪人,延江的千古罪人。输不起的。与其输不起,还不如趁早放弃这场博弈。   江士勇不相信自己和魏大若会输,道理很简单,他不相信法律会输给一个尽人皆知的罪犯。   江士勇看着妻子,凝视了片刻,说,"如果……如果……"   "如果什么?"妻子见江士勇吞吞吐吐。   "如果我只有选择放弃,才能生活得安宁。"江士勇双手扶着妻子的肩膀,认真的说,"我宁愿不安宁!"   妻子在江士勇的面前沉默了少许,伸手把江士勇的手从她的肩膀上拿开,转身悄然的离开了书房,把书房门带上。   江士勇站在原地,注视着关闭的书房门。他想安慰妻子,也知道怎么才能使妻子感到满意。可江士勇做不到。江士勇无法放弃他的对象,刘埕。   长长的舒了口气,江士勇的思索从妻子和家庭中拽了出来,再次沉思于关于刘埕的案子上。刘埕要求出国治疗,目的太明确了,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阿二不曾偷。但在刘埕没有提出这个要求之前,没有人会想到刘埕会有此要求。江士勇肯定没有想到。江士勇觉得魏大若也不会想到。   谁知道刘埕还有令江士勇更加费解的事情。   刘埕主动打电话给江士勇,希望他能到他的江南别墅,到他的9号来。刘埕只是说,想和江士勇聊聊天。江士勇的脑子当时就乱了,本能的答应了。放下电话之后,江士勇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就那么爽快的答应了刘埕的邀请了呢?   难道江士勇真的相信"不如虎穴,焉得虎子"一说?按常理,肯定没错。问题是现在江士勇遇到的事情,都在常理之外。   从政法委开完会,江士勇还没踏进法院,院领导就喊他过去,希望他在刘埕事件上,不要妄自动作,别给延江市法院的脸上抹黑。江士勇当时就被噎住了。一路还想,是否跟院领导私下说说,让他继续调查刘埕。虽说那是江士勇一个人在行动,但只要得到院领导的首肯,就带有组织的集体的因素于其中,行动起来,名正言顺。还没想好怎么跟院领导提呢,就吃了个闭门羹。   晚上回到家里,江士勇独自坐在书房里,翻看着罗伯特·路威著的《文明与野蛮》。这是一本他在大学读书时,就喜欢的通俗读物。浅显易懂的道理,帮助江士勇把许多看上去复杂的事情,简单化了。可今天再次拿起这本书,翻阅着,心里很乱。江士勇把书合上,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看着天空稀疏的星星。罗伯特·路威说:"我们大家都有恭维自己的妄想,以为我们的办法虽不是唯一可能的办法,也该是很合适的办法。"此时的江士勇在考证着自己,是否也沉湎于自我恭维的妄想之中?但江士勇始终不怀疑自己和魏大若站在一起的动机和目的。   5   使柯逍烽没有想到的是等他瘸着腿,拄着拐杖走进魏大若家时,于亚洲居然早就坐在那里。郝麦的伤势缓慢地恢复着,但不知道怎么的,郝麦的体质像是出现了问题,一直萎靡不振。郝禾原以为姐姐是因为魏大若离家,郝麦的情绪才会这样的。显然不是。可这个时候,真的需要魏大若在家,郝禾也就没有了心里这样的慌乱。魏大若离开家,一个多月了,电话也没有一个打回来。这不是正常的考察。郝禾这么想。可魏大若临走时说过,他不可能打电话回来。   人民医院的副院长何博士已经两次登门查看郝麦的情况,何博士的关切,使郝麦觉得很不好意思。何魁的平和与负责,看得出他是一个对他所从事的事业,极端认真的人,一个对所有生命都怀着无限尊重的人。何博士关照郝禾,郝麦若是出现何种异常情况,随时可以给他打电话。   郝禾对郝麦说,要不打个电话给何博士吧?郝麦拒绝了。她不想因为自己的精神不佳,而麻烦何博士。有许多比她更需要何博士的患者,在等待着何博士的拯救呢。既然郝麦不愿意,郝禾也不能自作主张。   没想到于亚洲来看望她了。这是郝麦没有想到的。郝麦的惊异,并非于亚洲是副市长,而是于亚洲有些年头不上门来了,不像以前在检察院和魏大若共事的时候。那个时候的于亚洲,时常来蹭郝麦做的饭吃,大家在一起说笑,没有任何顾忌。自从于亚洲离开检察院,担任了延江市政府副市长之后,只来过一次。说心里话,郝麦也不希望是副市长的于亚洲上门。她觉得与副市长之间没话可说。不像于亚洲没担任副市长时说话那么随便。既然大家拘谨了,还是少见面的好。于亚洲见郝麦的精神不太好,就劝郝麦早点休息。并关切地问,有什么问题,需要他帮忙的,尽管说,他一定尽力而为之。郝麦当然说没有。   于亚洲正准备离开时,柯逍烽撞了进来。于亚洲也不能立即就走,毕竟与柯逍烽也熟。虽说也有好长时间没有坐下来,喝杯茶,轻松的聊上几句了。怎么说,还是故人。   于亚洲见柯逍烽来了,话题自然从本来关切郝麦伤病上面,转移开来。   "摔的。"柯逍烽自嘲着,"自己骑车太卤莽,摔的。"   柯逍烽对于亚洲的信任程度很低。话再说回来,就是对于亚洲的信任程度高于现在,柯逍烽也不会把自己为何摔成这样的经过,向于亚洲阐述一遍。   于亚洲像是很信任柯逍烽的话,点点头,"你一向卤莽,这一点我在大若那里早就听说了,以后得注意点安全。"   柯逍烽对于副市长的关心表示了应有的感谢。   "大若走了有一阵了吧?"柯逍烽不想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来,便问。   于亚洲点点头,"是啊,是有一阵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整天忙些什么,一直没时间过来看看郝麦。"   "你的身份与以前不一样了,是市里的领导了,你不忙,谁忙?"柯逍烽对于亚洲说不上好感,"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嘛。"   "讽刺我?"于亚洲极其的敏感。   "那是毛主席教导我们的话。"柯逍烽狡猾的笑笑,"再说我不过是说的事实。"   "你啊。"于亚洲笑笑,"我好象领教过你的这张嘴的厉害吧?"   柯逍烽也笑笑,"你的意思是我这个人习惯使用语言暴力了?"   "我可没那么说。"于亚洲也是打太极拳的高手,当然不会被柯逍烽套于其中。   "你对刘埕的事情怎么看?"柯逍烽突兀的转移了话题,问于亚洲。   于亚洲还真的被柯逍烽问得一时间答不上来。柯逍烽的话问得过于突然,没有任何一点铺垫。   "我不想在这里谈这件事情。"于亚洲的脸上保持着微笑。   柯逍烽点点头,他明白于亚洲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而柯逍烽是典型的牛皮糖,只要想粘在谁的身上,那个人想躲开,比较难。   "那我们换个地方?"柯逍烽既然说了这话,就绝对不会放过于亚洲,"在大若之前,你是办理过刘埕的……有后果,必然有前因……刚才我还在想,是像以往那样,喊你老兄,还是流俗称呼你于副市长,或者把-副-字干脆去掉?"   这话足以令于亚洲发指,但于亚洲忍了。   柯逍烽大有一副"宜将剩勇追穷寇"的意思。于亚洲已经处于尴尬之中了,可柯逍烽偏不放过他。柯逍烽大声的对卧室里的郝麦说着,"麦子嫂,我有点事情要向于副市长汇报,我们先走了啊。"   郝麦在里面应着。郝禾和若麦出来,与柯逍烽、于亚洲打着招呼。   6   "你想说什么?"柯逍烽坐进于亚洲的小车里,于亚洲很直接的问,口气中没有不友好,也没有友好。   "你不觉得魏大若是你的牺牲品吗?"柯逍烽的直接,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于亚洲的神色中,明显的有了愤怒。于亚洲把车内的灯关掉。他不愿意让柯逍烽看到他的愤怒他的失态,虽说在他没有担任副市长之前,和柯逍烽、魏大若一起到长江裸泳过。   "是你的祭坛上的牺牲品。"柯逍烽直言不讳。   于亚洲依旧不说话。   "用不着我仔细解释吧?"柯逍烽也不看于亚洲,看着被车窗玻璃隔离开的夜色,"我认识以前的于亚洲,我觉得我还可以对现在的于亚洲说说话,仅此而已……至于刘埕,嘿嘿,刘埕算什么?是啊,刘埕算个什么……蝇营狗苟吧……可我总觉得,我认识的于亚洲不会也蝇营狗苟吧?"   于亚洲仍然是沉默的。   "千万不要以为我狂妄,才这样对你说话;也千万不要以为我幼稚,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柯逍烽的口气冷静到冰点,"我曾经像钦佩魏大若一样钦佩过于亚洲,而我现在依旧钦佩魏大若……"   这个夜晚,注定了于亚洲只能保持沉默。   当于亚洲似乎想回答柯逍烽时,才发觉柯逍烽早已瘸着受伤的腿,离去了。多少年来,一直是延江议论和赞美的焦点的于亚洲,有种身处闹市中特有的孤独,紧紧的包围着……   7   吃过午饭后,王大刚犯困,打了个盹,当他睁开眼睛时,外面黑乎乎的,风也呼呼地作响,小别墅里那些新栽种的树木,像是随时要被这一阵阵来势猛烈的风给连根刨出来。王大刚坐在地上的凉席上,傻傻的看着门前挂过的风,卷起的灰尘……一声惊天动地的霹雳像是先闪电而出现,豆粒般大小的雨珠使劲的拍打在地上,门前小道的水泥路上,硬是被雨珠拍打得升腾出一股烟来。   "谁在叫喊?"有人呼叫的声音传隐隐的传进王大刚的耳朵里。王大刚一下子站起身来,在窗前朝外看着。雨中呼叫的不是别人,是9号别墅的主人刘埕,推车人不知道哪里去了,刘埕居然坐在轮椅上,独自在别墅的花园旁边。   刘埕的叫喊声被雨水浸透,湿漉漉地掉在身边的草地上,谁也听不到。   刘埕也在东张西望,四下没人。这让刘埕感到失望,他使劲地用双手滚动着轮椅的轮子,向9号别墅方向去。忽然刘埕坐着轮椅在前行时失去了均衡,猛的倒在了地上,轮椅压在刘程的身上。本来遮盖着刘埕双腿的那条毯子,还裹在刘埕的腿上,刘埕一边喊着,一边伸手往前爬着,腾出手来,把压在身上的轮椅使劲地推开,刘埕爬行的动作极其地缓慢,每向前爬一点,都像是耗尽了浑身的力气,使完了浑身的解数。   王大刚想都没想的就跑进了闪电雷鸣的大雨之下,一直跑到刘埕身边,先把轮椅搀扶起来,然后上前把刘埕从地上抱了起来,刘埕的两条腿就像两只软塑料做的,软弱地摆动着。王大刚把刘埕抱着放在轮椅上,王大刚在推刘埕向9号别墅去的时候,朝刘埕的眼睛看了一下,刘埕也正好看了他一下。   刘埕的脸色是苍白的,刘埕的眼睛里充满了感激的神色。   "谢谢,谢谢。"刘埕的嘴里反复的说着"谢谢"。   雨依旧下个不停,越下越大,坐在轮椅上的刘埕浑身颤抖不已,王大刚加快步伐推着刘埕来到了9号别墅的门前走廊里。   "谢谢,谢谢。"刘埕拍着王大刚的手,"好了,你回去吧,回去吧。"   王大刚要上前帮刘埕按门铃,刘埕却一把拽住了他的手。   "你回去吧,回去吧,啊,谢谢你了。"   刘埕像是耗尽最后一点气力在说话,可他的手拽着王大刚,使王大纲轻易挣脱不了。   "哎。"王大刚有点茫然,看看仍然关闭着的9号别墅大门,但跨出去的脚收了回来。   9号别墅的门开了,马正平和几个人惊慌失措地跑出来,把刘埕抬了进去,谁也没有在意王大刚的存在。   9号别墅的门,沉重地撞上了。   王大刚转身朝自己的小房子方向走去,王大刚忽然觉得自己的脊背上沉沉的,像是有什么压在他的脖子上,压在他的肩膀上,使他的脊椎有种被积压得导致低血压而产生的头晕、四肢无力。王大刚为了摆脱这种重压,使劲地扭动脖子,下意识地朝后面那幢豪华而神秘的9号别墅瞥了一眼,在9号别墅的门前和窗户前,都有电视监视探头在缓慢地移动着。   王大刚的脚刚踏进小房子,外面猛烈的雨停了,停得干干脆脆,就像有人把阀门给拧紧了,关闭了水源。   一场下得蹊跷的雨,停也停得蹊第七章   1   翌日下午,本该是王大刚每天例行在别墅内拣垃圾的时间,制度规定,即便别墅内没有垃圾可拣,王大刚也必须在这个时间上出现在别墅内,巡视所有的垃圾箱。可今天的王大刚这个时间还坐在小房子的地上,那一身换下的湿衣服还堆在地上,王大刚光着膀子,身子靠在墙壁上,抽着香烟,眼睛里全是茫然。到了该吃晚饭的时间了,王大刚依旧蜷缩在狭小的房子里,面前散落一堆香烟屁股,烟雾弥漫。王大刚没了时间概念,也忘记了自己是从河南商丘来的的一个说话口吃的眨眼睛的农民,忘了自己到这里来还需要做的工作。一阵阵寒意先是从四面八方朝王大刚侵袭过来,随即寒意又改变了方式,像是从王大刚的体内,从他的心坎上一丝一丝的渗透出来,遍布周身的每个细胞。   王大刚处于一种无法诉说的痛苦之中。   2   "……上帝说,我们要照我们的形象,照我们的样式造人。使他们管理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地上的牲畜,和全地,并地上所爬的一切昆虫。上帝就照自己的形象造人,乃是照着他的形象造男造女。上帝就赐福给他们。又对他们说,要生养众多,遍满地面,治理这地……"   白天在雨中的遭遇,并没有影响刘埕在这个晚上,前去延江的教堂里做功课。刘埕一如以往的虔诚,诵读着《圣经》。一切杂念,随着他虔诚的诵读而去,刘埕沉浸于《圣经》的诵读,所带来的快感。   牧师站在刘埕的身边,倾听着刘埕的阅读。专注于诵读的刘埕并没有发觉身边早已经站在那里的牧师。一直等到刘埕觉得上帝给了他旨意,可以暂时把手里的《圣经》放下,刘埕才合起了手的书。   看到牧师站在身边,坐在轮椅里的刘埕歉意的朝牧师笑笑。   牧师缓慢的转过身去,朝里面走去。哑巴男人推着刘埕紧随其后。   进了牧师的房间,刘埕示意哑巴男人离开。刘埕这样的行为,并非是为了要和牧师有秘密商谈,而支走哑巴男人。而是出于对牧师的尊敬。   "美国那边已经给您安排好了,刘先生。"牧师取下眼镜,放在桌子上,给刘埕倒了杯水,"就看刘先生您的行程安排了。"   刘埕感激的点点头,又轻轻的叹息一声。   "我们都是罪人。"牧师把水杯递给刘埕,说,"我们都是上帝的羔羊。"   "我们都是上帝的羔羊。"刘埕像是复述着牧师的话,其实心里另有想法。   "上帝会感受到你的忏悔和你的虔诚的。"牧师安慰着刘埕,"如果刘先生安排妥当了,美国方面我的朋友会就给您发邀请函过来。"   "谢谢您。"刘埕拉着牧师的手,低头亲吻了一下。   "上帝在拯救一个人时,会给他许多折磨的。"牧师平和的说着,"那是在锻炼一个人的意志,我相信刘先生会经受得起的。"   "我接受上帝的考验。"刘埕点点头。   "建造新教堂的地址,延江市政府已经批下来了。"牧师告诉刘埕,"今天下午,市宗教局来的电话。"   "那就好了。"刘埕微笑着。   "谢谢刘先生的善款,上帝会知道刘先生为他做的一切的。"牧师的手放在刘埕的头顶上,"阿门。"   3   "章好的丈夫和弟弟,这么多年来,确实是受惠于刘埕的。"官冕一坐下来,就把最新了解到的信息告诉柯逍烽,"这是我从刘埕的小舅子马正平那里了解到的。"   柯逍烽没说话。   "从神州制造集体内部得到的消息,证实了马正平所说的话。"官冕见柯逍烽听了他的消息之后,几乎无动于衷,随即又补充了一句。   杨顷给官冕泡了杯茶之后,就进了房间。   "你说一个人会以怎样的方式隐藏自己?"   柯逍烽冷不丁的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使官冕愕然。   "我一直在琢磨一个人。"柯逍烽像是还沉浸于他的琢磨之中,"解不透。"   "那个……那个人是你的熟人?"官冕试探的问道。   "当然是熟人,很熟的人。"柯逍烽把一边的拐杖拎起来,又放下,"不是熟人,我去琢磨他干什么?……你的问题倒是很奇怪。"   官冕被柯逍烽说了,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一个人,总会有阳光一面,有阴暗一面……我所说的阴暗……"   "我知道,你别解释得那么清楚。"柯逍烽摆摆手,"那你呢?有阴暗一面吗?"   "有。肯定有。"官冕坦然的承认。   柯逍烽认同的点点头,"是啊,我也有,每个人都有……你说马正平?刘埕的小舅子?"   "那是一个品行不端的人。"官冕解释说,"在他们的圈内,口碑不佳……不过他说的章好家的情况,倒是事实。"   "算了,章好的调查划个句号了,谢了啊。"官冕双臂张开,搭在沙发上,注视着官冕,没再说话。   "你盯着我干什么?"官冕见柯逍烽一直凝视着他,问。   柯逍烽换了个坐姿,前倾着身子,"我们交往这么多年了,我至今不知道你家里的情况,譬如说兄弟姐妹……"   官冕疑虑的看着柯逍烽,一时间没有答话。   "每个人都是有各自的秘密的。"柯逍烽笑着说,"你不告诉我,我也不好主动问这问那……怎么说来的?……应该叫做尊重朋友的隐私权吧?"   "你想知道,什么时候我把我祖宗八代都说给你听。"官冕觉得柯逍烽此时十分的可爱。   "我就这么一说,我才不听呢。"柯逍烽的话题还是转到了章好那里,"我认识章好这么多年,居住在同一座城市,我对她居然一无了解,你说这是不是很可笑……"   "我也觉得很可笑。"柯逍烽的话还没说完,杨顷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打断了柯逍烽的话,对官冕说,"从今天起,你就派人一步不离的跟着那个女人,随时向柯逍烽汇报情况……"   官冕被杨顷突然出现时所表现出的情绪搞得莫名其妙。   柯逍烽连忙说,"我和官冕在说正经事呢。"   "我说的就不是正经事啊?"杨顷索性坐在了柯逍烽的身边。   "女人啊就是女人。"柯逍烽无奈的笑了笑,"好,不说了,不说了。"   "我来了就不说了,是不是?"杨顷不放过柯逍烽。   官冕隐约感觉到些什么,毫无原则的笑笑,说,"我还约了人,走了啊。"这个时候,官冕觉得自己还是识相点好,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他才不愿意裹进柯逍烽的家务事呢。   柯逍烽还想和官冕说说话,官冕说改天,今晚约的人时间到了,不能食言。   "你小子少跟我来这一套。"柯逍烽冲着已经出了他家门的官冕的背影喊道。   "那你来的是哪一套?"杨顷还是用话刺激着柯逍烽。   "我能有哪一套你还不清楚?"柯逍烽一副讨好的模样,"我所做的事情目的是什么,你还不明白?"   "不明白。"杨顷抬高了嗓子。   "好,好,我不再提章好……不,是不再提那个女人的名字。"柯逍烽拉着杨顷的手,杨顷却甩开了,柯逍烽再次抓住杨顷的手,"我多么爱你,你还不知道?"   杨顷凝望着柯逍烽。   柯逍烽也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杨顷。   杨顷从柯逍烽的眼神里,读出爱和温柔。杨顷渐渐的把头低下,脸贴在柯逍烽的腿上。柯逍烽的手梳着杨顷的头发,低声轻唱着:"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   4   陷于痛苦中的王大刚,不能自拔。   王大刚为何这么痛苦?道理很简单,因为王大刚不是王大刚。王大刚本来就是魏大若;当然也不是来自河南的农民,而是延江市的反贪局长、检察院的副检察长。   魏大若一直坐在地上,说不清楚在这一个姿势上保持了多少个小时了。当魏大若站起身来时,双腿不听使唤,使劲地捏着按摩着,好长一会儿,双腿才缓过知觉来。小房子里的蚊子还在嗡嗡地飞叫着,魏大若这才觉得浑身痒痒,可他顾不上这些,立即站在窗户前,注视着9号别墅。   别墅道路上偶尔行使过的小车声,夹杂着夜色,悄然地充斥着小房子的所有空间。魏大若并没有开灯,他总觉得自己在某个地方出现了差池,他在审视自己。到了这个份上,刘埕不再重要了。刘埕在法律允许的范畴内,过起花天酒地的生活,利用他以前精心编织的关系网与人礼尚往来,再次起用自己的关系募集到大量的资金,重新建造属于他的王国,并且可以如愿地再次让延江市的某些官员,像从前一样,对他言听计从。   罪恶再次挑战了正义,嘲笑着法律。   刘埕居然还成了虔诚的基督教徒。   9号别墅是静谧的,至少外表是这样。   魏大若把小房子里的电灯拉亮了,找了件衣服穿上,然后动手清理堆在地上那堆被雨水淋透的衣服。   等把该要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好了,魏大若浑身乏力,却毫无睡意。魏大若的心里,泛着一股酸楚,有种出师未捷身先死之感。   算了,还是撤退吧。   魏大若安慰着自己,重新又把监视器械装回编织袋里,放回墙角处,再扔上一些拣拾回来的废旧报纸和塑料。然后又从窗户上看了一眼被轻柔的夜灯光照中的9号别墅。魏大若拉灭了电灯,和衣躺在凉席上,看着漆黑屋顶,强迫自己睡着,并且想好了,等天亮之后,就找物业管理公司的经理,就说老家人打电话来了,老婆病重得厉害,要回家一趟看看。   一早就被冻醒了,白天气温还持续很高,可早晚已经很凉了,毕竟时近秋天了。魏大若觉得鼻子塞着,呼吸不顺畅。可能是淋了雨加上晚上受了凉,浑身不是太自在,额头上有点烫手,感冒了。魏大若赶紧起床,把墙角上的那只编织袋拿过来,从里面找出感冒药片,就着凉水,吃了一粒。看看天色还早,又和衣躺下,脑子却静不下来,想着一些事情。魏大若没有再想刘埕,他在想着妻子郝麦。   不知道妻子身上那些伤口愈合了没有?这个时候,本该是留在妻子身边,好好照料着妻子的,这么多年来,都是妻子照料着他。魏大若每天都得很迟回家,自己也说不清楚整天忙些什么事情,可就是有事情忙。即使最近几个月,魏大若被莫名其妙地晾了起来,魏大若也没有按时离开办公室,表现上虽说很镇定,可内心还是不安,还是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每天晚上,在家呆了十几个小时,和妻子孩子在一起时,心情能得到暂时的慰籍,可一踏进检察院的大门,魏大若的心情就复杂了起来,就觉得整天无所事事地坐在办公室里,简直是浪费生命,自己是一名检察官啊,应该在一线与犯罪现象作斗争,为何就被人晾晒了搁置起来了呢?问题还在于没有任何人和任何一级组织有书面或者口头的通知,让他不要参与工作,而是在实际中把他架空了,本来该归它管理的部门,做了适度的调整,使他上不了案子。   现在好不容易上了个自己以为很大的案子,可结果呢?   如果现在就是结果的话,魏大若全盘皆输。   当在雨中看见刘埕那个不能站立的模样,其实也是最终的结果出来了,魏大若在感情上怎么说都不愿意接受这样一个结果。   这不是他需要的结果。   魏大若需要的结果是什么呢?   是刘埕没有被摔坏,刘埕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走,仅仅是假象,一回到别墅里,刘埕又能站起身来行走自如了,刘埕在别墅里依旧过着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生活,在酒杯里,在异性的怀抱里,在豪华小车内,在床第之上,嘲笑着法律,嘲笑着他魏大若。   可这些,仅仅是魏大若的想象。   作为一名坚守社会最后一道公正防线的检察官,实在不该有这样的想象。   魏大若翻了个身,感叹一声,坐了起来,到外出打扫道路的时间了,即便是道路被昨天的雨水冲刷得很干净,一尘不染,也得出去打扫,这就是他魏大若的工作,不,应该说是王大刚的工作。   至少今天,至少现在这个时候,他还不能恢复成魏大若的身份。   "是的,我是王大刚!"   5   走出小房子,就是江南别墅的清洁工人、来自河南的王大刚。   王大刚拿着清扫工具出门了,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坐在轮椅上的刘埕,再就是那个聋哑推车人。昨天推车人到哪里去了?昨天那个时间刘埕为什么会在别墅花园草坪里去?疏忽还是故意?刘埕看到王大刚了,远远地向他挥着手,以王者姿态,君临天下。聋哑人也朝他比划着,喊着,示意王大刚走过去。   王大刚手里提着扫把,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谢谢你昨天帮了我忙啊。"刘埕依旧鼻梁上架着墨镜。   "不不不谢谢谢。"王大刚眨着眼睛,紧张地口吃着。   "老家哪里的?"刘埕和蔼可亲地问王大刚。   "商商商丘。"   "哦,商丘。对,商丘,我听物业公司的经理说起过。人老了,记忆力衰退了。老了,老了。"刘埕感叹一阵之后,又像是在努力地回忆着什么,"二十多年前,我去过商丘,在河南商丘还不算是最贫困的地区吧?"   "知知知不不道。"王大刚摇着头。   "来延江多长时间了?"刘埕像是愿意一直和王大刚说下去。   "没没没多长长长时间。"王大刚猛烈地眨着眼睛,像是一口气缓不过来。   "屋子里有床吗?"刘埕指指王大刚睡的小房子。   王大刚掉转头去看看小房子,羞涩地笑笑,摇摇头。   "回头我让人给你买一张床。"刘埕慈祥地微笑着,虽说目光被墨镜遮掩了,可王大刚是能感觉到刘埕此时的目光也是慈祥的,此时此刻他所表现出来的慈祥绝对不是伪装,是真实的。王大刚又听见刘埕在说,"以后啊,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看到我,尽管说,只要我能帮你的。"   王大刚听了刘埕这话兴奋的连连点头。   "去吧。"刘埕的手很随便地朝王大刚挥了一下,示意王大刚离开。   "哎哎……"王大刚朝刘埕点着头,拿着扫把,退着离开了。   聋哑人推着刘埕往9号别墅回了。   刘埕今天早晨出来,像就是在等候着王大刚,对王大刚说这番话的。   王大刚边打扫着别墅内的道路,边看着已经回到9号别墅门前走廊上的坐在轮椅上的刘埕,还有那些缓慢移动着的监视器探头。王大刚在认真的扫着地,忽然他停了下来,看着迎面过来的一辆小车,王大刚又看看9号别墅。王大刚疑惑了。那辆小车是延江市中级法院的小车,是江士勇平时驾驶的小车。就在王大刚疑惑之时,那辆小车9号别墅前停了下来,车门推开,从车里走下来的果然是江士勇。   江士勇在走进9号别墅之前,犹豫了一下,似乎发觉远远有个清洁工在注视着他。9号别墅的门敞开了,江士勇坦然的走了进去。   江士勇到9号别墅来干什么?   本来就疑惑的王大刚,越发的疑惑了。   6   江士勇坐在刘埕别墅的客厅里。刘埕坐在沙发上,腿上盖着毛毯,一副谦和的姿态,应对着江士勇固有的冷漠。哑巴男人站在没了主人的空荡荡的轮椅后面,陌生的注视着屋子里的一切,似乎哑巴男人也能感受到物资里并不流畅的空气。刘埕和江士勇,都不开口说话,像是各自揣摩着对方的心思。江士勇的目光忽然停留在刘埕身边沙发上。   沙发上放着一本黑皮书,那是刘埕每日必修的《圣经》。   江士勇当然知道刘埕已经信仰上帝了,成了虔诚的基督教徒,每周都去教堂做礼拜,结识了不少兄弟姐妹,口碑还不错。江士勇不动声色地暗自一笑。就在江士勇的目光注意着《圣经》时,刘埕的一直凝视着江士勇,刘埕从江士勇细微的神色变化中,能读出江士勇内心表达的意思,那是对刘埕的不屑。   刘埕把《圣经》故意放在身边沙发上醒目的位置,就是用来观察江士勇可能出现的细微变化。这个目的,达到了。   家佣们把茶泡来了,那是上等的好茶,满屋子都弥漫着茶的清香。   "请喝茶。"刘埕朝江士勇做了请的手势。   江士勇看着茶杯,微微一笑,"好茶。"   "谢谢。"刘埕随即说,"江庭长是喜欢品茶的人。"   "我的这点嗜好可不是尽人皆知的。"江士勇看着刘埕。   刘埕保持着良好的笑容,也看着江士勇,"我应该知道吧?"   "那当然。"江士勇点点头,"延江市发生与即将发生,以及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没有刘老板不知道的。"   刘埕笑了起来,随手拿着沙发上的《圣经》,轻轻的拍着,"江庭长可是高估了我了,高估了我了。"   "不知道刘老板约我有何贵干?"江士勇虽说来之前就准备和刘程耗点时间的,不过他不想这样耗下去。   "你说呢?江庭长。"刘埕微笑着,没有直接回答江士勇的话,而是带有猫捉老鼠的游戏味道。   "该不是和我谈《圣经》,介绍我去教堂,和你做兄弟姐妹吧?"江士勇的口气很平静,平静中又不失带着一丝讥讽。   "你是不是觉得我刘埕很坏?"刘埕主动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来。   "你自己觉得呢?"江士勇有了反击的机会。   刘埕笑笑,点点头,"在你的眼睛里,我刘埕还不至于成为十恶不赦之徒吧?"   江士勇喝了口茶,"不错,这茶确实好。"   刘埕面对江士勇调戏式的回答方式,不恼怒,而是一副慈祥的,长者的模样,"我知道你不会就这样放过我的。"   "既然你知道,就好。"江士勇手转动着茶杯,"那你还邀请我来干什么?"   "我想证实一下自己的判断。"刘埕依然是微笑的刘埕,可话里的机锋一点不少。   "证实一下我是否会来?"江士勇看了看面无表情,一直伫立在空荡荡的轮椅后面的哑巴男人。   刘埕点点头,"你会相信那么一句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可惜得很。"江士勇摇摇头,"你这里不是虎穴。"   "噢?"刘埕饶有兴趣的注视着江士勇,"那我这里应该是……"   江士勇笑笑,摆摆手。   "但说无妨。"刘埕等待着江士勇的接下来的话。   江士勇像是拼命的在搜索着一个准确的词,皱了着眉头,"很抱歉,我找不到再合适的词了……应该说上贼窝,比较准确。"   "江庭长,你我没有必要这样吧?"   "那我该怎么样?"江士勇明显的在克制着自己,"难道我还能和你这样的人做朋友?"   "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你这样的脾气。"刘埕感叹道,"可后来呢?后来吃了不少苦头,才算渐渐的明白过来,改了自己的坏脾气。"   被刘埕这么一说,江士勇反倒缓和下来,没了刚才的火气。   "江山好移,秉性难改。"江士勇一语双关。   刘埕体味出江士勇的意思,也笑笑,"那个时候啊,总以为自己都是对的……可事情呢?事实并非那样。"   "你觉得你还真的能把自己洗白了,洗干净了?"   "那你就肯定我是个罪人了?"刘埕把手里的《圣经》举起来,扬了扬,又放下,"说我毁灭了延江的制造业,根据在哪里?江庭长不会没找到神州制造集团的财务总监吧?他该给了你关于我罪行的证据吧?"   "我能不能找他,你最清楚。"   "其实一切都是莫须有。"刘埕无奈的摇着头,"是的,我是和市委、市政府的一些领导关系不错,可那都是因为工作,是工作中的关系,为何你就认定我给他们行贿呢?人与人的关系,当真只有金钱能维系吗?我看未必。"   "现在自然是你唱高调的时候。"江士勇出奇的冷静,"我从来也没听罪犯自己说自己有罪,就是铁的证据摆在面前,抵赖的人也不在少处。"   "江庭长看来是一定要认定我有罪了。"刘埕显得委屈,"我今天请江庭长来,其实想说,人与人之间,最可怕的成见。我希望我们的沟通,不要带有任何成见,那样可能对你我都有利。"   "我可不敢在刘老板这里获得利益。"   "难道我就那么可怕?"   "是的。"江士勇点点头,"和你交朋友,在你这里获得利益,我的灵魂会下地狱的。"   刘埕笑了起来,笑出声来。   站在空轮椅后面的哑巴男人,不解的看着刘埕和江士勇。   "江庭长,恕我冒昧的说一声,你真的该信仰一样宗教。"刘埕认真的注视着江士勇说着,"宗教会让你改变观察和思考问题的方式,会使你改变许多人生的看法。"   "我信仰正义。"江士勇回敬着刘埕。   刘埕又把手里的《圣经》拿起来看看。   "刘老板难道是想向我布道?"江士勇前倾了一下身子,"那我还真的想听一听,听一个小偷向警察布道,一个罪犯向法官布道。"   刘埕没有感到意外,把手里的《圣经》放下,淡然的笑了笑,捏了捏自己的大腿,像是有了无限的感慨,说:"-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中庸这样高的道德标准,现在的人已经很久怀念久不能做到了"   "我知道刘老板曾经是大学里的才子。"江士勇称许道,"我想,刘老板也不是约我来听你背诵《中庸》的吧?"   刘埕没有理会江士勇的问题,像是突然就沉浸在他所思考的世界里,随即又来了一段,"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江士勇放声笑了起来,"那刘老板自以为是聪明人还是愚蠢人?是贤德之人,还是不肖之辈呢?我相信,刘老板绝对不会是为证实自己是愚蠢者是不肖者,而给我背诵这些的吧?"   "聪明如何?愚蠢又如何?"刘埕对江士勇的问题,有些不屑,"贤德如何?不肖又如何?"   "你觉得玩文字游戏有意思吗?"江士勇不等刘埕说话,接着说,"既然你要背,那我也给你背上几句,《大学》里说,-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论语》说,-巧言令色,鲜矣仁-我江士勇能答应到你这里来,道理很简单,那就是我要当面对你说,我绝对不会放过你……我知道你有能耐,但是,即便你手法能通天,我江士勇也不惧怕……你拿着《圣经》,背诵着《中庸》,你以为你就是贤者?就是君子?满嘴仁义道德,一肚皮男盗女娼,说的就是你这类的人……你的能耐,我多少了解一些,我的身后有许多双眼睛看着我,我也告诉你,你也一样,你的周围也有许多双眼睛看着你,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句话,有的时候仅仅是对善良人的一种安慰,但这句话肯定不是用来安慰我的,而是你最终的结案陈词……告辞。"   等刘埕对他的话有所反应时,江士勇已经走出刘埕的别墅了。   刘埕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看上去极其的镇静。可能他早就料到江士勇是这么个态度。只是没有料到,江士勇能在他的面前背诵出《大学》和《论语》里的句子来。而他刘埕能背出的几句《中庸》也是现炒现卖,专门用来震慑一下江士勇的。   无独有偶,江士勇也是在百无聊赖的时候,翻了翻手边的"四书五经",没想到在刘埕这里派上了用场。刘埕若是知道这个情况,那是天意,会觉得江士勇也不好惹,可惜的是刘埕并不知道,所以刘埕还会继续他的游戏,觉得自己会成为主宰,最后胜出。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刘埕复述着江士勇的话,一笑,嗤之以鼻。   7   江士勇从刘埕的别墅出来之后,驾驶着小车直接离开,哪知道小车刚行驶到别墅的主干道上,小车的后轮胎瘪了。江士勇只好停下来换车胎。王大刚正好拎着扫把从这里经过,江士勇招呼着王大刚,"麻烦你帮我搭把手。"   王大刚连连点头应着,"哎哎哎。"   王大刚放下扫把,给江士勇帮着忙。马正平也正好驾车从外面进来,车到江士勇的车旁边,停了下来,摇下车窗玻璃,看着。江士勇早就发觉了马正平,但江士勇没有正眼瞧他,自顾换着车胎。   "要帮忙吗?江庭长。"马正平幸灾乐祸的搭着话。   江士勇一边用千金顶支撑着小车,一边回绝着,"不麻烦你。"   可马正平还是下车来了,"江庭长,你也该换换这辆破车了。"   江士勇没再搭理马正平,而是吩咐着王大刚把瘪了的车胎搬到一边去。马正平蹲在那里看着。   "唉,辛苦噢。"马正平像是故意刺激江士勇,"要不我跟我姐夫说说,让他送你一辆新车吧。"   江士勇停下手里的活,对马正平说,"你别向一只苍蝇那样在我的面前叫唤,给我滚一边去。"   马正平一愣,随即笑了笑,"好,好,我走,我这就走。"   马正平真的站起身来,走进自己的小车内,启动了引擎,然后又把头伸出车窗,冲着江士勇说,"江庭长,你先忙着吧,有时间过来喝茶。"   马正平驾驶着小车离开了。   王大刚一声不吭地按照江士勇的吩咐去做,一会儿,车胎换好了,两人的手上都是油污。江士勇四下看看,王大刚明白江士勇是在找洗手的地方。   "那那边有有水水。"王大刚费劲的说着,随手指了个方向。   江士勇用车尾箱里找出一块肥皂,"走,兄弟,你也去洗洗手。"   一声"兄弟",使王大刚对江士勇心存无限的感激,连连点点,微笑着结结巴巴的应着。王大刚随江士勇走出几步,又回头把放在一边的扫把夹在手里。正好江士勇掉头看他,王大刚冲着江士勇傻傻的一乐。江士勇也报以真诚的一笑。   两人边洗着手,江士勇边友好的问着:"老家是河南的吧?"   "商商商……"   "商丘。"江士勇见王大刚急的说不上来,善良一笑。   "商丘。"王大刚如解重负的复述了一遍。   "在这里工作,能挣多少钱一个月?"   "六六六百。"   江士勇点点头,"六百……"   洗完手,两人离开水池边,走到江士勇的车边,江士勇下意识的手摸着口袋。只是手从口袋里掏出来时,尴尬的笑了。江士勇把手里的三元零钱递给王大刚,"不好意思,兄弟,身上没带钱。"   "不不不要。"王大刚拒绝着。   江士勇抓过王大刚的手,把零钱放在他的手上,"谢谢你,兄弟。"   王大刚只好捏着三元硬币。   江士勇上了车,启动着离开。车开出去十米左右,又停了下来。已经在清理着地面的王大刚,掉头看着停下来的小车。江士勇从车里下来,手里拿着一盒香烟,快步走到王大刚面前,"兄弟,还有半盒香烟呢,给你。"   王大刚摇手拒绝。   江士勇一手拍着王大刚的肩膀,"不要嫌弃,兄弟。"   王大刚感激的点点头,收下了江士勇手里的半盒香烟。   "再见。"江士勇倒退着走了几步,转身走了。   王大刚捏着半盒香烟,目送着江士勇。   江士勇拉开车门,又掉过头来,冲着王大刚大声问道,"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王王王大大刚……"王大刚也大声的回答着。   "谢谢啊。"江士勇朝提着扫把的王大刚挥了挥手,上车走了。   王大刚在不见了车影之后,弯下腰拣着地上的垃第八章   1   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   几乎已经失去信心的魏大若,在见到江士勇从刘埕的别墅出来之后,用这样的话来激励自己。如果刘埕真的坦然,他就不可能找江士勇,不管出于何种目的。刘埕找江士勇都是一个败着。柯逍烽这个人率性,但每每盯住一个问题,盯住一个人的时候,总是能找到其最为本质的地方。柯逍烽说刘埕要出差池,肯定是在他的聪明上。聪明反被聪明误。刘埕找江士勇就是被聪明误的典型表现。原本怀疑自己这次花如此大的气力,乔装打扮,观察刘埕是真瘫痪还是假瘫痪。江士勇的这个时候在江南别墅出现,使魏大若扫除了对自己行动的怀疑。   整个晚上,魏大若思考了许多问题,最集中的还是回到于亚洲身上。魏大若在想,于亚洲要给他的那袋资料,会是哪些资料?是于亚洲曾经调查刘埕案子中,至关重要的,可以办刘埕的资料?还是无足轻重的资料?如果是后者,于亚洲明知道没有,为何还要给他?如果是前者,于亚洲当真会舍弃已经在手的地位、权利、名誉?   这是一个令魏大若无法解透的谜。   当初在于亚洲家中,之所以魏大若没有把于亚洲给他的资料拿回去,原因就在这里。魏大若相信,这个谜迟早会揭开的,至于是对他自己有信心,还是对于亚洲有信心,魏大若还不能确定。   不知不觉中,魏大若睡着了,夜已深沉。   不知不觉中,魏大若醒来了,天已放光。   魏大若起床,拿着清洁工具,走出小房子,就成了王大刚。   2   王大刚今天在没有灰尘的别墅道路上来回地打扫了一个来回,也是不在知不觉中完成的,等到他意识到该去食堂打早饭吃的时候,肚皮里饿得咕咕叫唤起来,浑身乏力了。把扫把放在小房子门口,王大刚拿了饭盆,来到食堂里,每人配给的馒头已经没有了。值日厨师说以为王大刚不来吃了,别人就把王大刚名下的两个馒头给吃了,锅里只剩下能够照得出人影子的稀饭。一个来自河南贫困地区的人怎么敢与值日厨师顶嘴呢?可今天的王大刚鬼使神差的居然向厨师提出要求,给他煎两只鸡蛋。   一个从外地来的农民工作,居然还有要求?居然是提出来要吃鸡蛋?这不是对城市人的公然挑衅吗?   "像你这样的有稀饭喝就算不错了,还想吃鸡蛋?吃屎吧你。"厨师嘲笑着王大刚。   王大刚站在那里先喝了一碗稀饭,缓了点神过来,耳听着厨师的嘲笑,王大刚在考虑作如何的反应。可还没等王大刚作为反应,厨师抢先一步有了反应,过来把装着稀饭的锅子端走了,还说,"你吃吧,弯下身来吃自己的几巴吧,吃鸡蛋?"   接下来的发生的事情,使厨师惊讶得逃出了食堂。   王大刚一脚把厨师端着的锅子踢翻了,稀饭泼洒在厨师的身上,厨师刚想发作,见王大刚瞪着一双牯牛发怒时的红眼,厨师深知来自乡下的智商不健全的人发起火来,是完全不计后果的。好汉不吃眼前亏。厨师呼救着跑出了食堂。   王大刚双手叉着腰站在食堂里。   "给老子……"王大刚顺溜地喊出三个字之后,才醒悟自己现在的身份,赶紧恢复了王大刚的状态,"来来来煎煎煎鸡鸡那个蛋……"   厨师肯定是不会再回来了,王大刚自己在食堂里找了两个鸡蛋,开了燃气,娴熟地煎起了鸡蛋,一直等王大刚煎好鸡蛋,放在桌子上吃的时候,厨师才和几个保安人员一起进来。   几个人见王大刚居然真的煎了两个鸡蛋,有滋有味地吃着,气乐了。谁也没想到一贯被别人欺负的王大刚还有如此的举动。兔子被惹急了也会咬人呢,谁也不想再去惹他了。   保安甲拉着厨师说,"算了,算了,现在啊,尽出怪事,老商丘今天这行为也算是出的怪招,算了,算了。"   "怎么就能这样算了呢,你看看,你看看。"厨师指着浑身上下被稀饭浸湿的衣服。   "就算是淋了一场雨吧。"保安甲说,"别说你,昨天9号别墅里的那位大款还被雨淋了一身,摔在地上爬不起来呢……对了,还是我们老商丘给帮忙推回家的,9号别墅的户主打电话给经理,表扬了老商丘,据说还要给咱们大家发奖金呢,你想想,我们还应该请老商丘吃饭呢,他吃两个鸡蛋,算了,算了。"   "你小子今天怎么了,平时你最瞧不起老商丘,今天怎么对他这么好?"保安乙问道。   "你不懂,别问。"保安甲瞥了保安乙一眼,"对了,你们说9号别墅里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大款究竟能不能走路?"   保安乙嘲笑着保安甲,"连白痴都看得出来他的双腿能不能走路。"   保安甲被保安乙呛了一句后,心里不快,回敬道,"不知道的事情,就别乱下结论。"   "那你看到他走路了?"保安乙当然不副保安甲。   "嘿,我还真的看见了。"保安甲神秘地说,"上一周我去上海陪我母亲去看病了,我就看见那辆宝马车了。"   "上海就没有宝马车啊?"保安乙抓住保安甲不放。   保安甲没再理会保安乙,接着说,"宝马车刚停下来,我就看见司机下车开了门,也就是那个老板的小舅子,接着从车上下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每天坐在轮椅上的那个大款……"   保安甲的话使大家哄笑起来。   "笑什么笑?"保安甲低声地说着,"我啊,听延江的一个朋友说起过,外面在传说江南别墅里这个大款不会走路是装出来的,其实他是好好的……"   "能好好走路,干吗还要装着坐在轮椅上?"厨师睁大眼睛,问。   "什么事情我不知道,可我注意好长一段时间了,过那辆宝马车,总是星期五晚上进来,一会儿就离开,一直到等到星期一早晨才回来。"保安甲为了证明自己所说不假,强调说,"以前我在部队就会开车,我们司令部大院里有一辆和别墅里大款一个模样的宝马车,有感情,就格外注意……"   保安人员议论的话,一句不漏传进了王大刚的耳朵里,他的心里一怔,怎么自己这么长时间了,就没有发现那辆宝马车进出的规律呢?   王大刚悄悄地离开了食堂。   3   回到小房子里,王大刚又恢复成了魏大若。   刘埕真的去上海了?   真的是有一双好腿?   真的能下车走路?   若是他能走的话,为何还要在没有人的雨地里挣扎着,至少可以自己先坐在轮椅上,再滚动着轮椅回家啊。而从地上到轮椅上,只需要一秒钟的时间。   魏大若走出小房子,跑到别墅出口处,看看挂在那里的时间提示牌。   今天是星期三。   魏大若不管怎么说,到周五看看。   一种莫名地兴奋遍布魏大若的周身。   突然门剧烈的敲响,把魏大若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开门。   是物业公司的经理。   经理站在门口,伸着脑袋朝小房子里看看,又缩了回去,"王大刚,你一直睡在地上的啊?"   王大刚傻傻的笑笑,点点头。   "是我工作失误,对你的关心不够。"经理做着自我检讨,"你出来。"   王大刚走出小房子,见经理上下打量着他。   "好你个王大刚啊。"经理一笑,随即又严肃起来,仔细的瞧着王大刚,"是你那天帮了9号别墅的刘老板?"   王大刚点点头。   "不错,不错。"经理居然伸出手在王大刚的肩膀上拍了拍,"好啊,王大刚,我要给你涨工资……开始有人告诉我,我还不相信呢,我把小区里的监控录象调出来一看,那天不是你帮了刘老板的忙,刘老板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呢……刘老板跟我说了,要奖励你……公司也要奖励你,这样吧,给你买张床和一些生活必必需品……每个月……涨工资的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公司先奖励你三百元钱吧……你说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   王大刚的脸上覆盖了幸福的笑容。   4   柯逍烽万没有想到的事情,章好与她的丈夫办了离婚手续。官冕把这个信息转告给他时,柯逍烽还觉得官冕是故意跟他开玩笑呢。   可官冕说的是真的。柯逍烽把电话打到民政局的朋友那里,朋友证实了这个消息。   为什么?   柯逍烽犯了糊涂。   就在柯逍烽疑惑重重之时,章好却打来了电话,约他出去,说有事要找他谈。柯逍烽不知道是答应,还是拒绝的好。并非章好离婚的事情,让他不好抉择与章好见面,或者不见面。而是章好的能耐,柯逍烽是领教过的,一直杀将到他的家里,满面笑若桃话,句句直刺心坎。   柯逍烽左右为难。柯逍烽还是如约见了章好。   "我有我的行为底线。"章好每次与柯逍烽的说话方式,都这样直接,"我知道你在调查刘埕……我有幸成为了你的突破口……我告诉你刘埕的瘫痪是真的,你不相信;而我要说刘埕的瘫痪是假的,我自己不相信。"   那我呢?柯逍烽反问着自己。江南别墅物业公司的经理昨天来看柯逍烽,把小区内的安全监控录象带给了柯逍烽。   柯逍烽看到了那天的大雨,看到了在雨中求救的刘埕,看到了另外跑过来帮助刘埕的人。经理指着画面上的那个人说,"他就是你介绍去做清洁工的王大刚。"经理还告诉柯逍烽,这么长时间了,他没有觉得刘埕的瘫痪是假的。   物业经理是柯逍烽的朋友,他当然会帮助柯逍烽。   "他知道你我的关系吗?"柯逍烽问经理。   "应该不知道吧?"经理想了想,笑笑,补充道:"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东西,是可以量化的,可以交易,用金钱。"   柯逍烽不解的注视着经理。   "譬如刘老板,这些日子以来,我就受过他很多次恩惠。"   柯逍烽笑了。   经理也笑笑,"我无法确定他是否知道你我之间的交情……但他肯定知道我们之间是熟人。"   "所以要施你以恩惠。"   "所以下雨天他会独自摔在草地上。"经理再次补充道,"不过这些都是我的猜测……没有证据……"   经理说的一点不错。柯逍烽至少找不出更有效的方式,来证实自己对刘埕的假瘫痪的怀疑,是正确的。   而现在,坐在章好的对面,柯逍烽像一个坐在考场上,面对一道自以为能解的题目,却突然觉得自己解不了。那不仅仅是一种失望、尴尬,是对自信心的一次损伤。   "我离婚了。"章好微笑着告诉柯逍烽。   柯逍烽点点头。   "你还在调查我?"柯逍烽的不惊讶,使章好再次敏感起来。   柯逍烽摇摇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章好这时的微笑多少让人瞧得出包含着无奈。   "想什么?"柯逍烽似乎故意忽略着章好的情绪。   "你想什么你自己知道。"章好这句话,貌似没说出柯逍烽的想法,但又点到了柯逍烽的要害。   柯逍烽顿了顿,又点了点头。   "你调查过狱医了吗?"章好问这话时,平和了许多。   "我不是警察。"柯逍烽摇头否认着,"我只不过是一个靠写点烂文章聊度生活的小记者……"   "你是一个有责任感有正义感有良心的人。"   章好这一番褒奖,柯逍烽毫无思想准备,傻在那里。而章好十分认真地注视着柯逍烽。   "我一直……尊重着你。"章好说这话时,中间有了停顿,脸上露出胆怯式的羞涩来。   柯逍烽没说话,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怎么说,说什么好。   当曾经的故人相遇,说话到了要选择某个词汇,要寻找某种表达的方式的时候,那种顾忌,就是距离。   "我给你带来了你需要的资料。"柯逍烽这才注意到,章好的座位旁边,有一只崭新的皮包。包上的标志,柯逍烽认识,表明那是一只在国际上具有很高知名度的包,一只价格不菲的包。   "我就想帮你。"章好此时的口气,才像一位温柔的女人,"我曾经爱过你,虽说……虽说那是在朦胧的年龄,一个女人的花季……我们现在依然是朋友……我是这么想的,最近想的特别多……特别特别的多……"章好的头微微的低着,柯逍烽看不清楚章好的表情,当章好抬起头时,柯逍烽这才发觉章好的眼睛里充满着泪水。   柯逍烽掩饰着自己的惊讶,他实在无法捉摸章好,害怕落入陷阱。   章好也凝视着柯逍烽,可以明晰的感觉到章好眼睛中本来有的热情,正一点点消失而去。   "以后我们会很少见面的。"章好恢复了常态。   柯逍烽点点头,认同章好的意思。   "希望你还是像以前一样。"   以前一样?   以前什么一样?   柯逍烽又在琢磨起来。   两个人相对而坐的沉默着,只有时间在两人的沉默中毫无察觉的穿梭着,但不惊扰这两位曾经的恋人。两个人的沉默中,包涵着许多,有过去,有现在,肯定也有关于将来。   ……   章好告辞了,临走时,朝柯逍烽伸出手去,紧紧的握了握柯逍烽的手,随即松开。嫣然一笑,走出茶室。柯逍烽从茶室窗户的玻璃上,看到身材依旧保持得娇好的章好,上了一辆红色法拉利。   那辆车像是早就停在那里了,在等候着章好。   只是柯逍烽疏忽了。   嫣然一笑。柯逍烽认识那嫣然一笑,确实是章好的笑,最初的印象,还是初中年代。   那年,他十六岁。   那年,她十五岁。   5   周四。   早晨、傍晚,一天两次,聋哑人推着坐在轮椅中的刘埕,有规律地出来散步,远远的,刘埕朝正在清扫着地面的王大刚,举起手,打了招呼。   王大刚依旧重复着每天的认真,沉浸在他的工作之中。惟有不同的是,王大刚特别用心起物业保安在别墅区内安装的监控设备。9号别墅的大门,意外的不在监控之内。   6   又是一次市政法委的特别会议。   江士勇又在被特邀之列。   议题还是关于是否可以让刘埕出境治疗脊椎神经方面的疾病。   这次与会者很活跃,大多数意见上鉴于目前这个情况,好像找不出拒绝刘埕出国治疗的理由。江士勇沉默不语,也没人征求他的意见。江士勇也明白,召集他参加这个会议,不是要他的意见的,他只要带着耳朵来就行了。法院那边早就有传说就刘埕一案的审理,要给予江士勇处分。至今处分没下来,但不等于就不给处分,迟早的事情,早不来,迟来。迟来,还不如早来。江士勇就是在这次特别会议上,见到了延江市检察院新到任的检察长、从省城异地任职的唐恺。江士勇倒是曾经从于亚洲和魏大若那里听说过唐恺这个人,有点背景,人还是比较聪明,努力。再多,江士勇也就不清楚了。唐恺像是一个没有做派的人,给人的感觉平和务实。在这样的会议上,也不全是听,给予了一些法律的和经验上的参考。江士勇感到微妙的是,其他几个头面人物,始终对唐恺的意见表示了足够的尊重,没像以前那样,总觉得自己的建议和意见是最佳的,而别人都是无知的。要么就是联合起来一致对待刚进入延江市的任何人。   从中江士勇所觉悟到的,唐恺确实具有很深的背景。   江士勇还发觉一个让他感到意外的信息,那就是政法委书记胡建刚,从会议开始,到会议结束,很少说话,像是在认真的倾听,又想是剥离于会议之外,在想。即使会议结束,胡建刚也没有拿出一个结论性的观点来。   开了几个小时的会,没有结果,这也是正常的。不过,就一个议题,专门召开了两次政法工作特别会议,而没有结果。除了说明刘埕本身是个极其棘手的对象之外,应该说,会议的结果,是不太正常了。   可这与他江士勇的职责无关。   "小江,你留一留。"胡建刚在会议结束之后,当中点了江士勇的名。这让江士勇觉得意外,更让法院院长觉得意外。   江士勇极其尴尬的答应留下。   "你觉得应该让刘埕出国治疗吗?"等其他人离开后,胡建刚把会议室的门关紧,坐下来,点了支香烟,问。   江士勇没回答。   "自己拿烟抽。"胡建刚把自己面前的香烟盒子推到江士勇的面前。   江士勇看着面前的香烟盒,像是自言自语,"他应该有更好的去处……"   "更好的去处?"胡建刚皱着眉头,咀嚼着江士勇的话,渐渐的眉毛舒展开了,"对,他应该有更好的去处。"   江士勇拿出一支香烟,点上。   "小江啊,从大局出发,你会因刘埕案受到一些委屈。"胡建刚此时一副无奈的神色,"你也看到了,唐检来上任了……如果不是刘埕案落到这步田地,魏局理所当然的是延江市检察院的检察长……"   "放心吧,胡书记,我没事。"江士勇早就有了思想准备。   "你是有大局观的人。"胡建刚点点头,"委屈也是暂时的,古人说的好,-龟蛇之蛰,求其生也;尺蟮之曲,求其伸也-你我所做的,其目的就是你所说的,让刘埕有一个比出国治疗更好的去处,或者归属吧。"   7   "他应该有更好的归属。"江士勇离开后,胡建刚独自在办公室里来回的走着,自言自语的复述着江士勇的话。胡建刚的脸上,透露出一丝不易令人发觉的诡秘的笑。   刘埕案对胡建刚的压力不谓不大,尤其是在市委常委会上,作为一个议题在讨论的时候,来自各个常委的责问与疑惑,使胡建刚寝食不安。可胡建刚一时间找不到办法来摆平这件事情。与魏大若谋划的计划,至今没有收获。至于是否有收获?还真的很难说清楚。   如果不是延江的老百姓,多少年来一直有所传闻,说胡建刚的女儿当初出国留学,是刘埕给予了很大的资助,以及这么多年来,胡建刚也从刘埕那里得到了很大的好处,胡建刚还真的不愿意花气力去继续调查刘埕。眼看着没多少日子,就从位置上退下来了,犯不着因刘埕案,而得罪延江市方方面面的人。刘埕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编织的关系网络,胡建刚是有很大感受的。一些重要岗位上的重要官员,与刘埕之间,有着说不清楚道不明的牵连,打断骨头连着筋。几十年来,一直保持着好好先生外号的胡建刚,最忌讳做的事,就是那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我胡建刚虽说是延江市政法委书记,可如他这样的人,又能拿刘埕如何?即便拿刘埕如何呢?又如何呢?汗牛充栋,胡建刚对自己是这样认识的。而惩治腐败,惩治了刘埕,别说天下不能清平,就是延江市能恢复怎样的秩序呢?刘埕也是九牛一毛,也就是这根毛比别的毛稍微粗一些长一些,仅此而已。   只是事关名声,胡建刚不愿意自己离开工作了一辈子的岗位之后,还让人说三道四,指手画脚。   胡建刚不愿意让刘埕就这么离开延江,离开中国。刘埕离境,可以逍遥自在的过着他的日子,而胡建刚的脊梁骨,却是要被人指的。   所以刘埕应该有更适合他的归属,而不是滑脚,去国外。   胡建刚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等魏大若的消息。   8   周五。   晴。   微风。   王大刚清晨打扫完别墅里的道路之后,回到小房子里,把门紧闭,倒头就睡。昨天晚上没有睡好,今天他无论如何得养足精神。今天晚上可能有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他去做。   今晚,他应该是延江市检察院副检察长魏大若,而不是来字河南商丘的农民工王大刚。   下午四点多钟,美美睡了一觉,养足了精神的王大刚,拎着拣垃圾的筐,并先在筐子里放了一些纸屑和果皮废旧塑料纸等,手里拿着一把竹子做的夹子。   王大刚走出了小房子。   王大刚开始认真地拣着被人或者被风带过来的纸屑,瓜皮果壳。这个世界上总有拣不完的垃圾。有人专门负责拣垃圾,就有人专门制造垃圾。   别墅里总会有许多垃圾,总能够使王大刚整整半天,不得闲下来。王大刚习惯了这样的工作程序,每天都会自然的想到那些垃圾。但也有王大刚想不到的事情。譬如,当他刚打开小房子的门。物业公司经理来了,刘埕也来了。刘埕让小舅子和哑巴男人给王大刚送来一张崭新的床。刘埕说过要给王大刚送一张床的。刘埕说的话,必然是要兑现的,事关一个人的信用。何况如今刘埕已经依靠了上帝,上帝吩咐他的孩子们,要多做善事。   "谢谢谢谢……"王大刚除了能说出谢来,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从今往后王大刚就不要在睡在地上了,有床睡了。睡在床上,做的梦都是暖的,而不是冰冷的潮湿的。   刘埕长时间的注视着王大刚住的小房子,一把拉住王大刚那只刚劳动完,还没来得及洗的手,"谢谢你啊。"   王大刚朝刘埕鞠躬致敬。   在给王大刚送完床之后,天色已晚。   刘程和物业公司经理站在王大刚的小房子前说着话,王大刚忙着把小房子里收拾干净。   9   物业公司经理伴随着刘埕缓慢的走着,哑巴男人也缓慢的推着车。   "他怎么说?"刘埕看着傍晚时天空一抹绚丽的色彩,低声问。   "疑惑消失了许多。"经理微笑着说,"毕竟我和他是朋友,好朋友嘛。"   刘埕点点头,"你怎么理解朋友,好朋友?"   "感情是用来背叛的,朋友是用来出卖的。"经理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你很可怕。"刘埕依旧低声,依旧保持着微笑。   "和刘老板做朋友,比可老柯做朋友更可靠。"经理的无耻的表白着,"要不靠我那点收入,我只能在社会下层混着日子。"   "我们是交易,不是朋友。"刘埕摇着头,说,"交易比较准确,我花钱,你办事;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商业信用。无论社会怎么发展,不讲信用的人总是无法混下去的。"   "明白。"经理虔诚的点着头。   "你去忙吧。"刘埕举手给哑巴男人做了个姿势,哑巴男人把轮椅推着掉了个头,刘埕瞥了一眼经理,朝9号别墅方向走了。   经理站在傍晚时分的江南别墅里,目送着刘埕。   经理的脸上毫无表情。但经理的脑子里,正想着柯逍烽。经理觉得柯逍烽正在附近的那个方向注视着他。经理下意识的四下看看,只见王大刚朝他走了过来。   "有事吗?"经理没等到王大刚走到面前,主动关心的问。   "有有有……"王大刚依旧结结巴巴的说,"晚晚晚上,我我出去去剃剃剃头……"   10   天齐斩斩地黑了下来。   从江南别墅里悄然无声地行驶出一辆宝马车来。   在别墅对面的一家电话超市里,王大刚正拨打着电话,眼睛却死死的盯着那辆朝上海方向高速公路上行驶的宝马车。   "我是大若,老孔,帮个忙,"魏大若在与上海市公安局工作的一位同学通着话,"检查一辆白色宝马车……车号为江D5888……对,把车上人今晚的全部活动摄录下来,做详细记录……另外,这件事除了之外,别人暂时不需要知道……先谢了,改天去上海陪你喝酒……再见!"   魏大若放下电话,付完账,走出电话超市。   魏大若也不明白,刘埕花了那么大的气力,导演了一场瘫痪戏,怎么就轻易的要自己毁灭掉呢?毁灭?或许不对。刘埕也绝对不想毁灭,那是太过于自信?最危险的选择,是最安全的选择?有的时候,一个人一个简单的选择,是另外一个人花一辈子都无法解开的扣。譬如刘埕每周五的上海之行。魏大若只能用事物的互为因果来理解刘埕的行为。   有因,必然有果。   有果,必然有因。   既然是规律,刘埕就不能例外。   远远近近的灯光,使城市的夜晚亮如白昼。宝马车早已经消失在视线之中了。魏大若就是这个城市的清洁工,是林子里的啄木鸟。惟有不同的上,他不愿意一辈子都在做清洁工,做啄木鸟。如果可能,他想早点离开这样的工作。而魏大若认为的可能,只能是一种可能,那就是这座城市,不再产生垃圾,林子里不再有危害树木生长的害虫。   魏大若长长的舒了口气,四下找着理发店。   他得把头发理一下,然后回去睡觉。今晚可以美美的睡在刘埕送给他的床上了。或许会有个好梦。   "给谁打电话呢?"物业公司经理突然出现在了王大刚的身第九章   1   "孩孩子病病病了。"王大刚告诉经理。   "那你……要不要回家看看?"经理显得极其的关心。   王大刚点点头。   经理想了想,说,"再过两天吧……我找个人先顶替你……给你一个星期的假,赶紧回来。"   王大刚感激的看着经理,结洁结巴巴的连声表示了感谢。   王大刚离开之后,经理拿出手机,拨着,低声说,"确实离开了别墅,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好的,你放心吧,我会注意的。"   经理把手机放进口袋,从口袋里摸出一叠钱,一万元,那是他先想刘埕出卖柯逍烽而获得的第三次报酬。经理注视着手里的钱,拍了一下,笑了。只是在这个黑夜笼罩的天空下,看不出经理脸上是怎样的一种表情。   2   重新回到夜晚的小房子里,王大刚成了魏大若。他坐在刘埕送来的那张床上,显得有些焦虑。计算着刘埕坐的那辆宝马车,现在行驶到哪个地段了?想象着同学老孔,是不是会把事情办得很妥帖?刘埕是否真的能行走在上海外滩边,挽着美女,享受着属于刘埕享受的生活?   万一不是的话,一切又得从另外的方面做起。   魏大若想排除此时产生的焦虑。   魏大若想起了妻子郝麦,想起了女儿若麦。想起妻子和孩子,想到家,魏大若确实平静了许多。   小房子里找不到一支香烟,魏大若在地上的垃圾里寻找着烟蒂。如此漫长的时间,掩藏着自己本来的面目,一种切肤的孤独,无时不再侵蚀着他。可一个有使命感的人,天生就该承受这一切。   魏大若偶尔也怀疑自己承担的使命,是否真实?他思考着,求证着。给予的答案,是肯定的。那些肯定的答案,就是补充给他的血液,流遍周身。不管怎么说,再有两天,他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可以和妻子和孩子团聚了。不过也意味着有更多的事情在等待着他去面对。   更多的人。   于亚洲,还有,胡建刚。   胡建刚,胡建刚。魏大若躺在床上,脑子里不时的出现着胡建刚的模样。为何胡建刚要和他实施了这么有个计划?当真胡建刚想把刘埕押上审判席?那在这之前,胡建刚在刘埕案上的态度是暧昧的。   魏大若重又坐起身来。   "胡建刚。"魏大若轻轻的读出这三个字来,随即眼前又闪出太多的问号,那些问号又一个个的从小房子的透气窗上溜了出去,遍布夜晚所有的空间。   3   江士勇的调查进行的不太顺利,他委托海外的朋友寻找神州制造集团的财务总监,毫无进展。关于刘埕在延江市的其他一些事情的调查,越来越没有头绪不说,还要受到诸多方面的制约。院领导找他谈话,对于已经做了结论的案件,在没有重新被起诉,重新立案之前,不得擅自调查,是对当事人人权的不尊重,对法律的不尊重。如果一如既往的擅自调查,组织上将对他做出严肃的处理。至于目前没有处理江士勇,完全是因为市里领导打了招呼。   打招呼的领导,也就是胡建刚。   江士勇现在最盼望的就是魏大若能早点结束国外考察,返回延江市。   但江士勇绝对不会被动的等待着魏大若的回来,无论如何他不能让刘埕闲着。只要他江士勇在行动,刘埕肯定跟着行动。只要刘埕行动了,必定就会有破绽暴露出来。   果然如此,刘埕遏止江士勇的方式,除了通过自己的关系网络,从组织上给江士勇之外,刘埕开始恢复接触一些本来不再接触的人。而在这些人当中,江士勇逐一排查。排查的结果,虽说不如人意。至少说明刘埕是有问题的。刘埕把本来在他小舅子马正平名下的企业,进行改造,让别人参股进来。那些重新在刘埕公司里投资的人,名义上都是一些延江市的富豪。这些富豪当初获得第一桶,与刘埕有密不可分的关系。这些人当中,有绝大部分人,江士勇以前就认识,就调查过的,还有一部分人,是江士勇所不熟悉的,没有进行调查过的。   刘埕为何要采取这样的方式?果真是仅仅为了争取到国外治疗脊椎毛病,而再不回来?   问题好象不是那么简单。   江士勇对着那些人的名单,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   4   柯逍烽面对章好留给他的那只箱子,发愣。   章好走了,去了南非。那天与柯逍烽在茶室里见了面之后,上了停在门口的那辆法拉利跑车,直接去了上海机场。这是柯逍烽后来才知道的。章好留给柯襄烽的箱子里,仅仅是一些高档的礼品和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等我安顿完毕,给你打电话,那个时候,我可能会告诉你一些你感兴趣的事情。   章好什么时候才能安顿好?柯逍烽不知道。   章好会告诉柯逍烽哪些事情?柯逍烽无法预料。   章好在短时间内辞职、离婚、出境,是突然事件,还是早就计划好了的?章好的这些行为,与刘埕的瘫痪,究竟有没有关系……许多事情,柯逍烽都只能猜测,而不能证实。   惟一可以证实的,章好这个女人,确实不简单。   魏大若也该回来了吧?柯逍烽觉得魏大若能帮他解剖章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柯逍烽在章好的事情中,已然是当局者了。   柯逍烽瘸着腿,在家里来回的走动着。   此时的柯逍烽深深的感受到,刘埕已经影响到他的正常生活。这种影响其实早就发生了,但在章好没有离开延江之前,多愁善感的柯逍烽没能察觉……柯逍烽甚至犹豫:值得吗?   "医生说你还得用一阵拐杖。"杨顷从房间里走出来,把拐杖递给柯逍烽,然后坐在沙发上,凝视着柯逍烽,"你在想什么?想章好……你的同学……"   "是的。"柯逍烽没有回避,也没有看妻子。   "她离开了……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柯逍烽这才愕然的注视着妻子。   "那天我接到一个电话。"杨顷一笑,随即收住,"原以为她能令我……该怎么说?担心?恐惧?害怕?……"   柯逍烽拄着拐杖站在那里,等待着妻子说下去。   "其实,她比我还俗。"杨顷见柯逍烽正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你不会觉得我是在贬低你亲爱的同学吧?"   柯逍烽耸了耸肩膀。   "她说……"杨顷站起来,走到柯逍烽的身边,手搭在柯逍烽的肩膀上,"她不会和我争柯逍烽的……你说,柯逍烽是她能争抢得去的吗?"   柯逍烽摇摇头。   "不相信我说的话?"杨顷有些吃惊。   "我有妻子和情人。"柯逍烽低头亲吻着杨顷,"你。"   杨顷搂着柯逍烽,在寂静的夜中,吻着。   "你说,她为何要离开?"杨顷在帮柯逍烽洗脚的时候,柯逍烽看着妻子的手,问。   "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杨顷随口答道。   "你是说,她……刘埕?"   "为什么事情都发生在刘埕出来之后?"杨顷用毛巾擦拭着柯逍烽的脚,"直觉,我的直觉。"   "可我没有证据证明这些。"   "你可以等她的电话。"杨顷端着给柯逍烽的洗脚水,进了卫生间,"她会给你来电话的。"   柯逍烽笑笑。   杨顷正好从卫生间里出来,"你傻笑什么?"   "笑你。"柯逍烽像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说,"魏大若怎么还不回来?"   "你问我,我问谁?"杨顷白了柯逍烽一眼。   5   在省城参加会议的于亚洲,心里也在犯着嘀咕。为何魏大若不要他给他的那些材料?这个问题,反反复复想了多少遍,惟一能解释得通的,就是魏大若对他于亚洲不再信任。   而魏大若的不信任,对于于亚洲而言,绝对是一个大问题。   唐恺到任之后,与于亚洲见了两次面,无一例外的谈到魏大若,也谈到刘埕案。无论是魏大若,还是刘埕,于亚洲都不好说。魏大若是自己的同学同事,刘埕案又是自己曾经办过的。但不说,保持沉默,也不好。于亚洲左右为难,幸亏到省城开会,才有机会暂时回避唐恺的询问。   省城的夜晚对于于亚洲而言,不陌生,也不熟悉。若即若离。有点像庙堂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有点像魏大若与他近几年来的关系。   还有一个问题,一直在于亚洲的心头纠缠着,他擢升为延江市检察院副检察长那年,妻子居然在没有与他商量的情况下,申请去了美国一座海边小城市的大学里做了访问学者。妻子经常打电话回来,也与他交谈,可给于亚洲的感觉,妻子来电话主要是与他们的儿子沟通。果不其然,一年之后,儿子说想和妈妈在一起。于亚洲这才明白妻子每天的电话,是一个阴谋。于亚洲绝对不能容忍妻子的阴谋得逞。可于亚洲无法拒绝儿子需要和母亲在一起的愿望。   妻子回延江,没有回家,而是住在延江大酒店的豪华套间里。   于亚洲似乎明白了一切。   于亚洲微笑着把儿子送到了那个豪华套间里。   然后,于亚洲又升任了延江市政府副市长。   忽然的,于亚洲又发现,不知道是事实的真相不明晰,还是自己的预料和分析,全部出了问题。妻子在美国并没有结婚,也没有与于亚洲办理离婚手续。为什么?于亚洲在妻子的来电中,询问过妻子。妻子只是淡然的说,"如果你需要办理离婚手续的话,我马上飞回来。"   妻子与他保持着良好的通话记录。   只是妻子与他之间,再没有一种让人觉得温暖的感情。虽说妻子与他通话的第一句就是"亲爱的",也是"亲爱的"作结束语。那只不过是如同国人见面时所打的招呼,"吃了吗?"甚至如厕出来时,遇到的人也这么打招呼。   于亚洲想和魏大若说说这些事情,想了很长时间,没说。等到于亚洲下定决心找了魏大若,想说时,才发觉,魏大若已不再是他叙说的对象了。   魏大若对于他的那种态度,像于亚洲的妻子。   于亚洲这个时候,才觉察到事态的严重性,才觉得该反省的是自己。   如果于亚洲没有这样的察觉,或者察觉之后,觉得并非是他需要反省。那么,于亚洲就不会产生日渐沉重的痛苦,孤独的痛苦,被抛弃的痛苦……   问题的症结出在哪里?   这么多年来,他忍受着精神上的独孤,也忍受着肉体上的孤独。想念妻子,也想念性。用丁度·巴拉斯的情色电影作品,伴随自己解除性的解渴。在他的身边,不乏一些包养着一个或众多个情人的人;也不乏一些官员,每逢周末,便在延江消失,近则上海、杭州,远则广州深圳;专车或者飞行,到那边的都市里做一个陌生的人,酒吧歌厅桑拿房,随便打着野食。周一回来。于亚洲不是没有机会,像他这样的人,是一些走出大学校门的有些姿色的女生们最佳的捕捉对象,很容易就能和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泡在一起。于亚洲确实想过,但仅仅是在夜半醒来,感受着勃起时,难以忍受的性饥渴时想过。很快,这些念头,被他用自助餐的方式,消除了。制约着他的,似乎不仅仅是法律和道德,若仅仅是法律和道德,问题就简单多了,凭借于亚洲的智商和经验,能找到规避方法的。   于亚洲的判断他自己也觉得不是十分的准确,但至少是有瓜葛的。那就是刘埕。妻子离开他,去美国的那年,正好是他接手办理刘埕案子的半途之中。也是刘埕在他手里,有了转机的时候……魏大若呢?是在于亚洲办理完刘埕案,宣布刘埕没问题时……   一个是自己的妻子、亲人;一个是自己的同学、朋友、兄弟……   当真我于亚洲也该是众叛亲离之徒?   可是字别的时间里,又有另外许多的种声音在诱惑着他,拉着他,拽着他。使于亚洲觉得茫然。他意识到自己的灵魂是破碎的,自然就无法轻松。有太多的人的字典里,没有了灵魂。于亚洲的字典里,灵魂的词条解释上,沾染了灰尘,毕竟还没有被灰尘吞噬。有了太多的疑问,有了太多的迷惘,有了太多的太多……   答案在哪里呢?   省城的夜空可以接纳于亚洲的凝望和疑问,但没有答案。   6   一个夜晚的煎熬,魏大若终于见到东方的鱼肚白了。   清晨起来,与往常一样,走出小房子,王大刚开始认真的清扫这别墅主干道。居住在别墅区的主人们,此时多半还刚刚苏醒过来。江南别墅内的道路两旁,零散停放这各种豪华小车。王大刚朝9号别墅那边瞧过去,静悄悄的,所有的窗户都被严实的窗帘遮掩着,谁也说不清楚9号别墅的主人,是整夜没有回来,还是正沉睡着。   清扫完道路,王大刚迫不及待的想让自己转换成魏大若。他找了个借口,来到对面居民区的电话超市门口。电话超市的门,紧闭着。时间还早,除了早餐店外,其它的商铺门都还没有开市。魏大若又只好把自己放置回王大刚的身份上去,回到江南别墅里面,刷牙洗脸,拿着饭盆去食堂吃早饭。   那些保安们自从上次王大刚在雨中帮助了刘埕之后,每个人都拿了一份刘埕送来的奖金,加上物业公司经理把保安们好好教育了以通,大家对王大刚也就不再故意的刁难,拿他当活宝耍了。保安们见来吃早饭的王大刚心不在焉,像是有什么心事,主动的坐在他的身边,关心的问着。王大刚一副不愿意和人交谈的模样。保安们见状,也就躲着他。若是换了以前王大刚这样对待他们,保安们肯定会随手在王大刚的脑袋上拍上数下,像是玩笑,又像是教训。   "王大刚。"经理进来了,跟王大刚打着招呼。   王大刚赶紧站起身来,结结巴巴的问着经理的好。   经理做了个手势,让站立的王大刚坐了下来,"后来给家里打过电话没有?"   王大刚摇摇头,"那那边没没开开门……电话……"   经理明白王大刚的意思,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递给王大刚,"打吧。"   王大刚没有伸出手去接,喉结迅速的滑动着,注视着经理。   "打啊,没事的。"经理开着玩笑,"不收你钱的。"   "不不不……"王大刚憋了半天,才说出个"不会。"   "你说号码,我来给你拨。"经理拿着手机,看着王大刚,等待着王大刚报着数字。   王大刚傻傻的笑着,"我我还是是到那边边打……不不麻烦烦烦经经理……"   经理把手机收了起来,"好吧,你去那边打吧。"经理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欧米茄手表,那是刘埕让马正平送给他的,"这个时候那边开门了,你去打吧。"   "哎哎哎……"王大刚捧着碗,离开了食堂。   经理在欣赏着手腕上那只崭新的欧米茄。   王大刚先回了小房子,坐在刘埕送来的那张新床边上,抽了支香烟,想了些什么,然后才走出来,把门带上。王大刚朝别墅外走着,走得极其缓慢,像是腿上绑着沉重的沙袋,要不就是腿里灌了铅。他竭力保持着王大刚的日常举动,可内心完全是属于魏大若的。   昨晚刘埕在上海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老孔又看到了一些什么?老孔会告诉他一些什么?   希冀太多了,伴随这害怕和担心也多。有所求,必然有所谓。魏大若忽然觉得自己的脆弱与渺小。   电话超市的门敞开着,一个中年妇女坐在超市的电脑前打着游戏。   魏大若在电话超市门口徜徉了一会儿,才走了进去。   中年妇女像是对魏大若有了兴趣,而不再继续玩弄着电脑中的游戏。   "我我打个电话……"魏大若刚一结巴,就意识到这个时候不能再结巴,反而会引起人的格外注意。   中年妇女点点头,伸着懒腰,打着哈欠,"打吧。"   魏大若拨通了电话,对方的手机叫唤了好长时间,才有人听。   魏大若从头到尾,只说了一个字,"我。"   魏大若一直脸无表情的听着上海的老孔说着,十分钟后,魏大若放下电话。魏大若发觉那个中年妇女一直好奇的注视着他。魏大若放下电话时,僵硬地朝中年妇女笑了笑,走了过来,从口袋力摸出钱,颤抖着递给中年妇女。中年妇女没有立即接过魏大若手中的钱,而是眼睛盯着魏大若颤抖的手。   "你……没病吧?"中年妇女迅速从魏大若的手里把钱抽了过去,问。   魏大若摇摇头,从桌子上拿起找的零钱,塞在裤子口袋里,走出超市。   魏大若的眼睛里止不住的淌出泪水来,魏大若举起手,擦拭着脸上的泪水。   "严重吗?"物业公司经理又出其不意的出现在魏大若的身边。   魏大若发愣的看着经理。   "很严重?"经理发觉了魏大若眼睛里的泪水。   魏大若点点头。   "那……那你今天就回去。"经理摸出手机,拨着,"我这就给你买车票……"手机接通了,经理与对方通着话,"三弟,我是大哥,给我买一张今晚去郑州的火车票,卧铺……上铺吧……一会儿我让人去取。"   经理把手机放在口袋里,拍着魏大若的肩膀,"别着急,明天就能到家。"   魏大若朝经理感激的笑笑。   经理笑笑,一甩手,走了。经理在甩手的瞬间,那只欧米茄手表在阳光下耀出刺眼的光。   魏大若返回江南别墅,朝小房子走去。   魏大若站在别墅的主干道上。   9号别墅门前,停放着那辆宝马小车。就在他出去打电话这会儿,刘埕回来了。魏大若朝这小车,微笑着。太阳升了很高,没有一点云层。   7   刘埕放下电话,皱着眉头。   哑巴男人恭敬的站立在刘埕的沉思旁边,神情依然木然。   刘埕的小舅子马正平正好从楼梯上吹着口哨下来,见刘埕坐在那里发愣,马正平的口哨骤然刹车,噎了口气,随即大声的咳嗽,咳得蹲在楼梯上,好一阵才站起身来,见姐夫刘埕狐疑的瞧着他。马正平献媚的笑着,快步走到刘埕的身边。   "你亲自去上海机场。"刘埕瞥了一眼马正平,"后天下午四点前。"   马正平点点头,应着。但他不知道为何要去上海机场?是浦东机场?还是虹桥机场?   "魏大若要回来了。"刘埕闭着眼睛。   马正平似乎明白了姐夫的用意,"是不是要把他……"马正平做了个扼杀的手势。   "你除了有这一手之外,能不能动动脑筋?"刘埕看着自己的小舅子,叹息着,"你啊,扶不起的阿斗。"   马正平就服刘埕,只要出了9号别墅,只要他姐夫刘埕不在场,马正平对谁都不服,趾高气扬。只有在刘埕面前,唯唯诺诺,偶然多说几句,也是卖弄一下,讨得姐夫刘埕的一句表扬。可马正平十次有九次半,都是自己演砸了,讨好一阵哂笑,或者是恶骂。马正平再委屈,也是弯着腰,答着应着。   "以后每做一件事情,都得跟我说一声。"刘埕吩咐道,"魏大若回来了,魏大若回来了。"   马正平应着,只是心里不服气。不就是一个魏大若吗?凭他马正平要摆平一个魏大若,还不是小菜一碟?马正平实在不明白,他姐夫刘埕威风八面的人物,为何对魏大若就那么畏惧?马正平不能理解,只能相信一物降一物了。   什么时候,能把魏大若给摆平了,马正平的心里就算是平衡了。   "你是不是对魏大若不太服气?"刘埕能洞穿马正平的心思,这也是刘埕之所以能拿捏住马正平的一个方面。   马正平的心思被刘埕很简单的戳穿了,就不敢轻易说话。   "你可以动江士勇,也可以动柯逍烽,但你不能动魏大若。"刘埕正色的警告马正平,"我不但不允许你动他,相反,你还得给我当心好了,也不允许别人动他。魏大若安全了,我就安全了……可惜这些道理,你还是不明白。"   "我不动魏大若就是了。"马正平低声嘀咕着。   "我希望你能亲眼看见魏大若走出机场,而不是让别人去做这件事情。"刘埕叹了口气,"以后的一些事情,要亲历亲为,那样……会少了许多麻烦,少擦一些屁股……现在的人啊,得了好处,并不一定就能帮你办事情……有的反而还会出卖你……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马正平习惯了姐夫刘埕的教育,也厌烦了刘埕的教育。可还不能不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总有一天,我回摆脱你的教育的。"马正平心里暗自的想着,希望摆脱刘埕教育的那一天能来得早些。   马正平拉开9号别墅的门,太阳已挂在西天了,别墅里那些名贵的树木,名贵的花儿,终于感受到了阳光温柔的一面。此时的别墅里显得格外的安静,没有人走动,也没有车辆往来。   我什么时候该去求求佛。马正平脑子里闪出这么一个念头。   看看西边的太阳,马正平悄然地笑了,嘴里哼着小曲:"西边的太阳就要下山了,江南别墅里静悄悄,开着我可爱的宝马车,搂着动人的女人……"   8   江士勇礼貌的敲了敲分管副院长的办公室门。   "进来。"副院长在里面招呼着。   江士勇进了副院长的办公室,"什么事?"江士勇径自坐在副院长办公室里的沙发上。   本来坐在办公桌椅子上的副院长,并没有直接回答江士勇的问话,而是走过去,把门关上,神色显得严峻。   "别吓唬我啊。"江士勇还和副院长开着玩笑。   副院长依旧没说话,而是走到办公室前,把抽屉拉开,先是拿出两条香烟,扔给了江士勇。   "不会是临刑前的安慰吧?"江士勇意识到副院长的态度背后,肯定有着让副院长难以启齿的事情。   副院长已经把一张调令放在江士勇的手中了。   江士勇迅速的扫视这调令上的内容,自嘲的笑着,"我早就有准备了……这比我想象中的好多了,原来以为要去山区法庭了,仅仅是到边缘县城的法院,还当副院长,好,好……"   副院长没说话,走到窗户前,看着窗外。山雨欲来风满楼。而外面没有一点风的迹象。良久,副院长听到江士勇说,"这香烟……谢了……"   副院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听着江士勇走出办公室的脚步声,听着江士勇把他的办公室门带上时发出的声音。   副院长真的不知道和江士勇说些什么才好。   安慰吗?   江士勇不需要安慰。终止调令执行?副院长没那个能力。何况在院行政会议和党组会议上,他也是举手赞成的。副院长也不明白,为何这个时候这样安排江士勇。若是说在刘埕案上江士勇出了差池,那也是几个月前的事了,该处理早就处理了。会上,院长也只是很笼统的说,江士勇犯了纪律上的错误。至于犯了什么,院长没有说。既然院长不说,大家也就懒得去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江士勇在法院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但凡什么案子落在他的手里,别人找他通融一下,没有不吃闭门羹的。行的春风,才有夏雨。江士勇不给别人面子,关键时刻也就看出其人脉之差了。为江士勇得罪院长,为江士勇要去承担肩膀,不值得。   副院长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也有愧,所以才给了江士勇两条香烟。   有愧就有愧吧。   自古人生谁无愧?   9   手腕上搭着一件西装的魏大若,从虹桥机场走了出来。马正平远远的用数码相机拍摄着魏大若走出机场的模样。魏大若似乎知道有人要给他在机场外留影,站在机场门口,还像是摆了个姿势,一如戏剧舞台上的亮相。   "师傅。"延江检察院的张立勋小跑过来,"师傅,你可回来了。"   魏大若和张立勋打着招呼,张立勋把魏大若的行李箱接了过来。   "怎么样?这阶段忙不忙?"魏大若和张立勋并肩朝停车场走去。   "新任检察长来了。"张立勋没有回到魏大若的问话,转移了话题,"唐检察长唐恺。"   魏大若应了声,点点头。   "其实……师傅,这不公平。"张立勋低声的发着牢骚,"本来这个位置是师傅你的。"   魏大若听了下来,伸手在张立勋的肩膀上拍了一下,注视着张立勋。   "我以后不说就是了。"张立勋感受到魏大若的目光里是什么。   "如果我让你和我一起查案,你愿意吗?"魏大若继续走着。   跟在魏大若身后的张立勋想都没想,答道,"当然愿意。"   "不觉得委屈?"   "觉得委屈。"张立勋说,"再委屈也干。"   魏大若点点头。   "师娘的身体最近好像不太好。"   听张立勋这么一说,魏大若又听下了脚步,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郝禾说,师娘是感冒了。"   张立勋这么一说,魏大若的心才算放了下来,一边拉着车门,一边说:"快回延江。"   自古以来,忠将贤臣总是忍耐不了鼙鼓之第十章   1   车到魏大若家楼下,还没停稳,魏大若推开车门,匆忙地朝楼上跑去,还没到了家门口,就大声喊着,"郝麦,郝麦,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郝禾拉开了门,看着气喘吁吁的魏大若,"你可回来了。"委屈的眼泪从郝禾的眼睛里止不住的滚落下来了。   "怎么了?"魏大若神色慌张的跑进屋子,跑进卧室,边喊着,"郝麦,郝麦。"   卧室里传出来郝麦虚弱的声音。   魏大若一进卧室,惊呆了。   郝麦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床单上垫着一块折叠的毛巾,旁边放着一盒面纸。   "从昨天早上开始,郝麦就上吐下泻,高烧不止。"郝禾跟了进来。   魏大若坐在床边,手搭在妻子的额头上一试。   "昨天中午医院里派来一个医生,打了退烧针,吃了点止泻药,今天又打了一针,连着吃药,现在热度不是那么高了,可还是不时地呕吐和腹泻。"   "医生怎么说?"魏大若看着无力而紧闭着眼睛的妻子,为郝禾。   "医生说可能受了凉,感冒,加上吃了什么不卫生的食物了。"郝禾给魏大若拿来一双拖鞋换上,"可我想想,也没有吃什么不卫生的东西啊,这几天也就是鱼汤,骨头汤,我和若麦也吃了,可我们俩一点事也没有。"   魏大若抽出一张面纸,擦去妻子嘴角上的污物。   郝禾见状,便出去端了盆水来,放下,听到门外有动静,又转身走出房间。只见张立勋从门外拎着魏大若的行李走了进来。   "就先放这里了。"张立勋把行李放下。   "你坐,我给你泡杯茶。"郝禾招呼着张立勋。   "不了,我得回检察院了。"张立勋说着,转身就要离开,"一会儿你跟我师傅说一声。"   郝禾点点头。   "一口水也不喝?"郝禾送着张立勋出门,一边带着歉意的说。   "车上有瓶装的水呢。"张立勋与郝禾平时也算熟,话自然就会多一些,"我师娘怎么样啦?伤。"   "好多了。"郝禾勉强的笑着,说。   "你回去吧,别送了,别送了。"张立勋停了下来,对郝禾说,"我改天再过来看我师娘,我先走了。你留步,留步。"   "路上小心啊。"郝禾站在楼梯上,看着张立勋离去。   郝麦握着丈夫的手,可手上一点力气都没有,郝麦的手滑落在床上。看到妻子的眼角上渗出泪水来,魏大若轻轻地为妻子擦拭着眼泪。   "你…回来……啦……"郝麦费了很大的劲才说出这几个字来,脸上露出难得的笑。   "回来了。"魏大若紧紧地握着妻子的手,凝视着妻子,止不住的泪水在眼睛的打着转。   郝麦努力地睁开眼睛,看了魏大若一眼,嘴角上透出一丝笑,眼睛随即又合上,低声说道,"你瘦了。"说完,郝麦又呕吐起来,呕吐物全部沾在魏大若的手上,魏大若一只手搀扶着妻子的肩膀,使妻子能好受些,那些呕吐物,又顺着魏大若的手,淌到他的衣服上。郝禾在一边忙着擦着。好长一会儿,郝麦才止住了呕吐。郝禾帮魏大若的手上身上擦着。   "我自己来,我来。"魏大若拿过毛巾,擦着。   "我不……舒服了……"这边还没有擦干净,郝麦又费力地喊了起来。   魏大若赶紧从床下拿出扁马桶。   "郝禾郝禾,你来…你来。"郝麦不让魏大若做这些事。   魏大若哪里顾得了许多,赶紧把扁马桶放在妻子的臀部下。   "对不起……"郝麦闭着眼睛,带着十分的歉意,说。   魏大若紧紧的握着妻子的手,他不知道怎么来安慰妻子。魏大若的心里,像是碰倒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何种滋味。魏大若宁愿自己能替代妻子受这份痛苦的折磨,而不愿意自己的亲人承受着如此的苦难。他为自己这么长时间的离开,深感内疚。是啊,时常会出现那样的感觉,放弃这份工作吧,也不是找不这一份相对安逸的事情去做,哪怕开一家律师事务所也行,那样的话,自己的时间就可以有自己来支配了。可那些想象,仅仅是理想而已。当初选择了这条道路,就没有了回头的可能……魏大若默默的为妻子做着祈祷。   2   刘埕也在为自己做着祈祷。   马正平信誓旦旦的告诉刘埕,亲眼看见魏大若走出虹桥机场,魏大若的徒弟张立勋去接的。刘埕点点头。其实刘埕无须马正平的信誓旦旦。就在马正平前往上海的途中,延江检察院里的人就来了消息,魏大若确实是从国外回来了。   刘埕松了口气,随即又陷入更加折磨的思索之中。   魏大若踏进延江的那一刻,意味着他刘埕将再次面对着一位执着的猎手。不知道猎人手里的那管猎枪,在哪个时间里,扣动着枪机。枪口肯定是每时每刻,都瞄准着他刘埕的。魏大若的可怕,比二战时期,苏联红军的那些狙击手,可怕上几百倍。   如果刘埕也是一位光明正大的狙击手,刘埕的心里会觉得好受些。可惜他是狙击手,然而不光明正大。刘埕这么多年来的努力,就是想成为一个光明正大的人。若没有魏大若,刘埕觉得他应该是光明正大的人了。这是刘埕最为痛恨魏大若的地方。刘埕时刻告诫自己,可以犯罪,可以触犯法律,但不可以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来。所谓盗亦有道。从这个角度来看刘埕,几十年来,刘埕帮助贫困家庭,以及孤儿们,让他们能上学读书,似乎能寻找出一些理论上的依据来。   前些日子,当魏大若的妻子被汽车撞了之后,刘埕对待他的小舅子马正平严厉的训斥。即使要对付,也是要对付魏大若,不应该是魏大若的妻子和孩子。调查的结果,不是马正平所为,刘埕也就算了。若是那件事情确实是马正平背着他去做的,刘埕绝对不会轻饶他的小舅子的。   这也就是刘埕觉得自己的行为光明的一面,觉得自己并非十恶不赦之徒。刘埕这样的人,总是要寻找到自己能活得坦然的支撑点的。   刘埕心想,既然是狙击手,虽然只能藏匿在阴暗之处,使着阴招,觉得多少有些卑鄙。可他只能隐匿着自己,无法与魏大若在共同的平台上交手。退而求其次吧,毕竟还是要出招应对的,要不,真的就只剩下坐以待毙了。   刘埕绝对不能容忍自己被动到坐以待毙的程度。刘埕绝非睚眦必报之徒。   刘埕与魏大若之间,也绝非睚眦之疾。性命攸有。   刘埕的计划,每一秒钟都不会停止。即便有些行为不是他愿意去实施的,但他控制不了。好在那些行动,对魏大若而言,一定是不小的牵制。   既然每个人必定要离开这个世界,刘埕当然愿意去的是天堂,而不是地狱。刘埕坐在轮椅上,虔诚的诵读着《圣经》,上帝会感受到他的虔诚的。   3   坐在医院院长办公室里,魏大若脸上满是忧虑。   "魏局,你也别急。"院长喝了口白开水,"马上给你妻子安排一个全面的检查,查彻底了,看看究竟是什么原因引起的。"   魏大若点点头。   "你先喝点茶,魏局。"院长把给魏大若泡好的茶端着递过来。   魏大若接过茶杯,"谢谢,谢谢。"   魏大若喝了一口茶,把杯子捧在手上,手机在口袋里,急促的叫唤着。魏大若赶紧把茶杯放在桌子上,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来电号码,站起身来,边朝外走,边接听手机,   "好的……太谢谢你了,好……好……不要从网上传递,改天我去上海……什么?你过来?你来延江?好,那就更好了……再见,再见!"魏大若把手机握在手里,刚刚紧锁的眉头舒展了一点。   "检查的结果要到什么时候出来?"魏大若收起手机,回到院长办公室,急切地问院长。   "到下午绝大部分检查报告能出来,但有些检查结果可能还得到明天。"院长竭力解释道,"我们一定尽其所能,找出原因,对症下药。"   魏大若看看墙壁上的钟,"我现在去办点事情……报告一出来,麻烦你通知我一声。"   "你就放心去吧,我们一定护理好,尽管放心,放心。"   魏大若站起身来朝外走,院长站起来送魏大若出去。魏大若和院长两人刚走出院长室,就遇到了何博士。   "你好,魏局。"博士先魏大若之前与魏大若打着招呼,满脸斯文,浑身上下,职业知识分子,有礼有节,张弛适度。   "你好,博士。"魏大若和博士副院长握手着,"上次给我妻子做手术,我还没来得及谢你呢。"   "那是一个医生应该做的事情。"博士副院长微笑着说,"就像魏局你抓罪犯一样,本职工作。"   魏大若与何博士说有要紧事情要处理,改天再聊,两人再次握握手,魏大若匆忙离开了。   "他妻子怎么了?"何博士问院长。   院长摇摇头,"看来又是个麻烦事。"院长转身走出自己的办公室。   何博士站在原处,看着魏大若离去的方向,感叹一声,摇摇头,然后走进楼面上的盥洗室,到水龙头前,用洗手液不停地洗着那双白皙的手,若有所思。   4   魏大若走到自己办公室门前,摸出钥匙,刚插进去,迟疑了一下,又把钥匙拔了出来,把钥匙放进口袋里,转身朝走廊顶端的检察长办公室那边走过去。魏大若回来之后,还没有和新任检察长唐恺照过面。于公于私,魏大若都该过去看看唐恺。   魏大若轻轻地敲着检察长办公室的门。   "请进!"里面传出果断的声音。   魏大若推门进去,唐恺的目光正好注视着魏大若,两人的目光遭遇。   "你好,检察长……"   魏大若的话还没有说完,唐恺打断了魏大若的话头,"魏局?你回来了?"   "魏大若。"魏大若礼貌地向唐恺欠了欠身子。   "坐,请坐。"唐恺一把拉着魏大若的手,端详着,感慨万千,"你可回来了……魏大若啊,如果你不在延江检察院的话,我说啥也不会到这里来的,就是组织上安排,我还可以有权利选择不来啊,我就是冲着有你在这里,才来的。"   "哪里哪里。"魏大若笑着说,"千万别这么说,我魏大若何德何能?岂敢岂敢。"   唐恺松开魏大若,赶紧拿起一只纸杯,给魏大若泡茶、倒水。   "还是我自己来吧。"魏大若要从唐恺的手里把纸杯子拿过去,唐恺还是坚持要亲自给魏大若在净水器上接了一杯水,"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魏大若伸手接过唐恺给他倒的水,坐了下来。   唐恺走过去,把虚掩的门带紧了,回到魏大若身边椅子上坐了下来,显得有点兴奋,"你能有机会与你合作,三生有幸。"   魏大若笑笑,没接唐恺的话。   "魏局……"唐恺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来延江,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一句话,那就是只要你觉得要上的案子,我全力以赴支持。"   魏大若还是笑笑,没说话。   "你对法律的掌握尺度,以及你的原则性,除了钦佩,我还是钦佩。"唐恺微笑着,"要不那么多腐败分子栽在你的手里?……你说吧,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魏大若把手里的茶杯放在桌子上,"我只要有事做就行。"   唐恺意味深长地说,"刘埕的事情,我看够你忙乎好长时间的。"   魏大若当然相信他出去所谓的学习究竟是什么内容,唐恺肯定知情。   "需要人力财力,只管说。"唐恺感慨地说,"从政法大学毕业至今十多年,我一直希望到一线工作,如今总算有这个机会了,我相信对我的传闻你迟早会知道的,我只希望你能相信,我同样十分珍惜今天这份工作,这个职业……还有,如果有传闻的话,你尽可能相信都是真的。"   "我只需要工作。"魏大若也意味深长地回敬着,"工作之外的事情,我向来不感兴趣。"   "好。"唐恺也来得干脆,"不过我觉得我们俩还是签订一个君子协定为好。"   魏大若不解地看看唐恺。   "希望你能收下我这个徒弟,具体案子中许多东西我都必须学。"唐恺认真地说,"不可不要留一手噢。"   魏大若摇摇手,"我还等着你的指导呢。"   "这话就有点生分了啊。"唐恺打量着魏大若,"我有几斤几两,难道你心里还没数?"   魏大若笑笑。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织网。"唐恺谦虚的说着,"我想我来延江,肯定不虚此行。"   魏大若怎么也没有想到,一见唐恺的面,唐恺对待他是如此的热情如此的谦让。   "不过……"唐恺略有为难之色。   "你尽管讲,唐检。"魏大若站起身来,把水杯放在茶几上,注视着唐恺。   "有个坏消息……不,应该说,有个不利的消息,要告诉你。"唐恺显得很无奈的样子,低声说,"江庭长调离延江中级法院了。"   确实是一个坏消息,对魏大若而言。毫无思想准备魏大若,一时语塞。   "在省城,我对刘埕案,有所耳闻。"唐恺感叹道,"我不知道其中缘由……政法委专门召开了两次会议,讨论刘埕的申请。"   魏大若看着唐恺,等待着下文。   "刘埕申请出国治疗疾病。"唐恺若有所思,"是否存在着猫腻?"   "刘埕申请出国治疗?"显然这件事情,完全魏大若意想之外。   唐恺沉重的点点头。   "我现在就去找胡书记。"魏大若说毕,没等唐恺说话,就急步走出了唐恺的办公室。   5   "确有其事。"胡建刚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报告,扔在桌子上,"这是刘埕的法律顾问,刚刚递交来的法律文书,就刘埕出国治疗一事,催促给予答复。"   魏大若坐在胡建刚办公室的沙发上,沉默着。他并没有去看胡建刚扔在桌子上的那份法律文书。   胡建刚也坐在椅子上,仰望着天花板,发出轻微的叹息。   "不知道胡书记对此事……"魏大若话说了一半,就打住了,注视着仰天长叹的胡建刚。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胡建刚站起身来,在办公室里踱着步,"你今天就是不过来,我也会打电话让你过来。"   说完这话,胡建刚凝望着魏大若。   魏大若并没有说话,而是十分坚定地点了点头。   胡建刚从魏大若的眼神中读出了他想要的东西,脸上顿时洋溢着惬意的笑,抬着手,使劲的拍着大腿,几乎失态的喊了声,"好!"   "具体资料,过几天上海有人送过来。"魏大若的口气很肯定。   胡建刚走到魏大若的面前,在另外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我的意见,也就是江士勇的意见,让刘埕去他该去的地方。"   一提起江士勇,魏大若的神色又黯淡了下来。   胡建刚点点头,"江士勇的安排,你已经知道了?"   魏大若点点头。   胡建刚用惋惜的口吻说道,"有些事情,并非我能左右,希望魏局能理解……唉,唉,江士勇不在,对于你来说,失去了一个最佳的搭档……可惜啊可惜,我实在无能为力。"   魏大若从窗外照射进来,洒落在地上的阳光。   "对江士勇做出这样的安排,其中少不了有刘埕的意思。"胡建刚气愤的拍了拍茶几,"就凭这个,我们也不能放过刘埕……这么多年来,他利用手里的金钱,不知道腐蚀了多少干部……查刘埕,把他送到他该去的地方,你我责无旁贷。"   "没有挽回的余地了?"魏大若用乞求的目光询问着胡建刚。   胡建刚无力的摇着脑袋。   魏大若怅然若失。   6   从政法委大楼里出来之后,魏大若驾驶着那辆桑塔纳2000,径直去了柯逍烽家。   刚走上楼,就见柯逍烽拄着拐杖站在门口,满面笑容地守候在门前等着他了,见魏大若进来,柯逍烽举起手与魏大若击掌而庆。   "欢迎凯旋。"柯逍烽总是这般的兴奋。   魏大若掩饰着自己因江士勇的事情而带来的不快,指着柯逍烽的腿,"怎么样了?伙计。"   柯逍烽轻轻地拍拍腿,"正义的腿是撞不断压不垮的!"   "你啊,唉。"魏大若从包里拿出一条香烟,递给柯逍烽,"子弹。"   柯逍烽乐得合不拢嘴,"知我者,大若也。"   "肉麻,你什么时候自己掏钱买过香烟啦?"魏大若坐了下来,"报社记者,在外面招摇撞骗,谁的香烟是自己掏腰包的?"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啊。"柯逍烽拄着拐杖,移动着身子。   "要不要援手?"魏大若问。   "不用,不用。"柯逍烽坐移到椅子前,坐了下来,先把香烟拆开,"待会儿,就说是你要我抽烟的啊。"   魏大若笑了起来,"你抽香烟还害怕谁啊?"   "夫人下了禁令,其中就有绝杀香烟一条。"柯逍烽感叹着摇头。   魏大若一把抢过香烟,"算了,既然杨顷下了禁令,不允许你再抽香烟,那我也得配合杨顷,做到明令禁止。"   "你这不是往火堆上浇油嘛。我还是乘机抽几口吧。"柯逍烽把香烟又抢了回来,赶紧拿出一支,点上,抽了起来,十分享受地吐了一口烟雾,"平生就剩下这点爱好了,再戒了,生活就没乐趣了。"   魏大若也拿了支香烟,没点,问,"杨顷呢?"   "菜场上去了。"柯逍烽自在地抽着香烟,"报社出面跟他们单位打了个招呼,在家照顾我。对了,嫂子怎么样了?"   魏大若摇摇头,"今天又送医院了,发热,呕吐,腹泻。"   "没大碍吧?"   "医生说没事。"魏大若故作轻松的笑笑。   "那你就得注意点了。"柯逍烽提醒魏大若说,"医生说没事,那就是有事情;医生说的十分严重的时候,反而没事……不过我也希望郝麦没事,但你不要掉以轻心。"   魏大若点点头,"谢谢你的提醒。"   "刘埕的案子你还准备办不办?"柯逍烽迫不及待的问。   "就为你被撞断的腿,我也得办下去。"   柯逍烽眼睛发亮,"好他个狗日的,正要把他揪住,把他的幕后人揪出来,老子这条腿就是废了也不在乎。"   "郝麦说周晓红的弟弟和父亲,是你安排的工作?"魏大若忽然问了另一个问题。   "你那几个同学表面上答应给你办事,可实际呢,躲你都来不及呢。"柯逍烽摇头,一副不屑,"惟恐被人知道和你的关系密切,就会遭来杀生之祸。没想到如今的人啊,躲避正义如躲避瘟疫一样。"   "我能理解,也怨不得他们。"魏大若为他的同学开脱着,"连江士勇也被调离了中级法院的岗位了。"   "你……知道啦。"柯逍烽找不到语言来安慰魏大若。   魏大若点点头。   柯逍烽掐灭香烟,说,"《小兵张嘎》的电影里有一句这样的台词,说鬼子汉奸的,-别看今天闹得欢,等到明天拉清单-,我看那小子啊,正愁着有人给他清算腐败帐呢。"   "不说这些了。"魏大若伸手在柯逍烽的肩膀上拍了拍,笑笑说,"看来这辈子注定我要欠你许多啊。"   "那就欠着吧。"柯逍烽指着茶杯,"喝茶自己动手……我给周晓红的弟弟安排了一家物流公司做长途运输的押货员,人是辛苦一点,收入不错。我朋友说每月平均可以拿到1500元左右;给周晓红的父亲安排了一家公司晚上值班守夜,也就睡睡觉,一个月400元。"   "这样一来,周晓红一家的收入就多了,日子也就好过一些了。"魏大若松了口气,"要不总觉得对不起周晓红一家,是他们一家人救了郝麦。"   "我相信人家周晓红给嫂子献血,也没指望着你谢。"说着,柯逍烽把话题还是转到刘埕的事情上去了。"接下来怎么对付刘埕?"   "这件事情,你还是少在里面搅和吧。"   柯逍烽看着魏大若,"不过有一点我跟你先打招呼,等到案情可以向外透露的时候,希望你要在第一时间让我的部门知道,让我的部门记者来报道。"   "当然,当然。"魏大若连连点头,"但我有一个附加条件。"   "说。"   "以后没有跟我通气,千万别逞能,不能擅自有动作。"   "你放心吧,邪不压正。"柯逍烽一副玩世不恭地样子,"我按照我的规则办事,你按照你的规则去做,我给你的都是捕风捉影的消息,还得靠你去求证。若是有一天兄弟我给的消息让你白费劲了,还望谅解。"   魏大若看着柯逍烽,身子轻微地摇晃着,说,"等你的腿完全恢复了之后,我肯定会需要你办些事情,在延江市,你的路子野,消息来源广。但你只能给我提供消息,不准行动,若是以后我再发现你有行动,别怪我不认你这个朋友。"   "你愿意失去我这个朋友?"   "我更不愿意在延江市失去一位正直的有良心和正义感的记者!"   柯逍烽愣愣地看注视着魏大若,笑着说:"没那么严重。"   魏大若认真的说:"我对你还有一个要求。"   柯逍烽看着魏大若:"说。"   魏大若拍了拍柯逍烽的肩膀,低沉的说:"家人的安全……别把杨顷裹进来。"   柯逍烽缓慢的点点头,紧紧的拉住魏大若的手,关切的说,"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照顾好家人……别说狗急跳墙,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   7   江士勇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魏大若怎么拨也拨不通。打电话到法院找江士勇,法院那边说,江士勇已经办完了移交手续,离开中级法院了。魏大若也不好再多问什么,开着车,赶到江士勇家。没想到江士勇家里也没有人。   江士勇到哪里去了?难道这么快就去上任了?魏大若在江士勇家门口,徘徊了一会儿,才离开。还是先去一趟医院吧,不知道妻子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没有?   到了医院门口,魏大若把车停在指定的地方,走进医院。朝前走了几步,魏大若停了下来,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拨了号码,"我是魏大若……唐检,我想成立一个联系办案组,请你允许我在检察院里抽调两个人出来……我脑子里有人选,但这需要你同意……谢谢,谢谢……我现在在医院,过一会儿马上回检察院……再见!"   把手机放回口袋里,魏大若轻松了许多,总算有能上案子了,总算能够从刘埕的案子上下手,继续调查延江市里那些被某些人希望闲置起来,然后归结于死案档案文卷堆,永远不再被人过问的重大经济犯罪案子。   唉,但愿郝麦检查下来,没有什么重大病情。   魏大若祈祷着,可这心里还是不踏实,心在胸腔里恍惚着,像是没有依靠和维系。这是一种不妙的预感,可魏大若安慰自己,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即使发生了,相信他和郝麦,还有他们的女儿若麦,用一家人的肩膀,能共同扛起来。   8   魏大若与常人一样缺乏医学专业知识方面。然后,对医学知识再缺乏的人,对当今世界上,一个谈之色变的英文单词首位字母合写成的,一个特定名称,会具有特别敏捷的本能反应。   HIV——人类免疫力缺陷病毒。   它的另外一个名词在英文中比较烦琐:   acquiredimmunedeficiencysyndrome   英文单词首位字母合写为:AIDS   汉语音译为——艾滋。   院长向魏大若做了一番定义式的谈话,"艾滋病(AIDS)是由艾滋病毒(HIV)引起的,艾滋病病毒主要存在于人体体液中,但具有传播的体液主要有血液、精液、阴道分泌液、乳液,因此感染艾滋病病毒的主要途径是血液接触、性交和母婴接触。"   魏大若能说什么呢?   像一脚踩了个空,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就在院长对他说郝麦患的是艾滋病时,魏大若的身子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连一个摇晃的过程都没有。   院长室的门紧闭着,只有院长和魏大若在里面。   院长也同情魏大若的妻子的遭遇魏大若的遭遇,他们一家的遭遇,可院长现在是医生,他不能只具有同情心,他还得有别的建议。   "我希望你也做一下血液和精液的检查,马上就进行,这样对你,对家庭都有好处。"院长尽量想寻找一些适合的词汇来和魏大若交谈。   魏大若咋咋嘴,脑子里一片空白。   魏大若怎么可能对这种病毒有思想准备呢?而且它居然现在就在他亲爱的妻子郝麦的身躯内。   "医院方面会尽可能地为患者和患者家庭做好保密工作的,这样对患者的精神状态和治疗都是有益的。"   9   哑巴男人不知道他的主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哑巴男人显得从来没有过的愕然。   先是手机从刘埕的手上砰然而落,接着是放在膝盖上的那本黑皮封面的《圣经》,无声的坠落而下。那时的刘埕完全失去了知觉,木然的瘫坐在轮椅上。哑巴男人急得用手连忙推搡着刘埕,哇哇大叫着。   刘埕无力的摇摆了一下脑袋,示意哑巴把他推进卧室。   哑巴男人明白刘埕的指令,推着刘程进了卧室,又按照刘埕的吩咐,把刘埕抱起来,放置于床上。   刘埕挥挥手,哑巴男人退出了刘埕的卧室,把门带上。   刘埕长时间的沉默着,呆呆的看着墙壁,脑子里空空的。过了好一阵,刘埕才渐渐的缓过神来,从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极度的哀伤,伸手抽出床头上的面纸,擦拭着眼睛里闪出几乎耻辱的泪花。长长的舒了口气之后,刘埕动作敏捷的打开床头柜子,拿出一只崭新的手机,镶入一张从来没有使用过的手机卡。刘埕担心自己的手机和家里的电话,被人监听,他的床头柜子里,总有一只从未使用过的手机和手机卡,这是避让监听的最好办法。   刘埕需要找他需要找的人。   刘埕迅速的拨通对方的手机号码,对方没有听电话。刘埕的手机上显示对方没有应答。再拨,对方还是没有应答。   刘埕沉思起来。   几乎在魏大若得知他妻子郝麦的病情的同时,刘埕也知道了那份信息。刘埕倒吸一口凉气。刘埕的脑子里做出的惟一判断,那就是有人向魏大若的妻子下手了,而且是用了刘埕极其鄙视的手段。即便如此的现状,可能会分散魏大若的许多精力,甚至因此消磨魏大若的意志,刘埕还是不愿意采取这般龌龊的手段。何况,这样的方式,未必就真的使魏大若在遭遇沉重的打击之后,沉沦下去,反而会激发出更大的力量来。犹如本来睡着的狮子,中弹之后,非但没有倒仆,而使把惊醒了,具有了超乎寻常的杀伤力。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刘埕都不愿意它们发生。   刘埕觉得能实施这种方式,违背起码的道德,而报复陷害魏大若的人,只有那个人。刘埕想问问他,为何要这么做?刘埕再拨那个人的手机,对方已经关机了。也就是说,对方不愿意听刘埕的电话,不愿意接受他的教训。放上天的风筝,线断了,早就断了。   刘埕打开手机,把卡取出来,扔掉。这样的手机卡,他绝对不会再用第二次。默默的坐着,刘埕在向上帝做着忏悔。   与魏大若在法律层面上的较量,仅仅是人类新增设的一个游戏,与如今风靡全球的电脑游戏一样,是智商的验证,并在这样的验证中,获得生理和心理上的快感,刘埕出来不把游走于现行法律的行为,看着犯罪。可刘程今天却有了一种难得的犯罪感。   虽说魏大若妻子的感染上艾滋病一事,与他刘埕没有直接关系,与他的主观动因,也绝无瓜葛。刘埕还是觉得自己是一个罪犯。违背和超出游戏规则的人,客观上是他刘埕。刘埕痛恨那个陷于他不义的人,那是对他刘埕道德的亵渎,是对他刘埕智商的蔑视。   可刘埕又能怎么样呢?   飞速行驶的列车,失控了。刘埕甚至想此时此刻,打个电话给魏大若,告诉魏大若,他的妻子之所以感染上这样的病毒,最大的可能性,出自于某个人。可那样对他刘埕有什么好处?魏大若会相信他?或者因此就放弃对他的调查?起诉?惩罚?如果魏大若是那样一种人,那他就不是现在的魏大若了。而刘埕也不希望通过给予魏大若某种帮助和关心,而使魏大若因此放过他。   左右为难,无能为力,刘埕觉得自己还是保持沉默为好。   隐约之中,教堂的钟声传递进刘埕的耳朵里,刘埕的心一紧,依稀那是上帝责问的之语。刘埕浑身打着颤抖,竭力要寻找一种把自己从如此的折磨里,解救出来的方法。   随即刘埕也在怀疑自己刚才的判断,或许魏大若妻子的感染,纯属意外?   10   魏大若的血液和精液中都没有发现HIV病毒。   郝麦所携带的HIV病毒就有理由相信,是上次被车撞击之后,输血所引起的,魏大若已经被排除在传染者行列之外,其余的四个人分别是郝麦的妹妹郝禾,医院的护士周晓红,周晓红的父亲周百金,周晓红的弟弟周晓虎。   在最短的时间内,这四个人被带到医院做了血液化验。   四个人的血液中都没有发现HIV病毒。   接下来就该论到怀疑医院方面在给郝麦输血所用的器具上的问题了。   延江市的所有医疗机构,从来没有接触过艾滋病患者,根本没有经验可谈。院方不得不建议患者家属带着患者远赴北京佑安医院进行治疗。魏大若在承受了致命的打击之后,清醒地认识到,现在不是追究谁的责任的时候,最为重要的是控制患者的病情。   医院里只有少数几个人对此事知情,院方对知情者,下了死纪律,从谁的嘴里说出去的,谁就丢饭碗。   "魏……魏先生。"   魏大若听见有人在身后喊他,便停了下来,转过身去,是医院副院长何博士。魏大若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或者觉得没什么再好说的了。   "我医学院的一位同学,也是从国外回来的,现在是国内治疗艾滋病方面比较著名的专家,他就在佑安医院工作,只是最近在国外。"何魁递给魏大若一张名片,"他回国后你可以去找他,今晚下班后我就给他打电话,先让他带些药品回来……价格上会便宜一大截……这是我个人能办到的事情,当然,我会关注境外医学界对艾滋病的研究和治疗情况……非常抱歉,魏先生……"   魏大若接过何魁递给他的名片,放在了口袋里,点了点头,魏大若瞥了一眼名片,放进口袋里,什么话也没说,缓慢的转过身去,无力的朝前走去。   何魁一直站在医院的门口,用他满含同情的目光,目送着魏大若。此时的何魁也是百感交结,他知道任何语言,都无法使他眼前这位充满正义感的战士,得到安慰。一个受了伤的战士,能做什么呢?躲在无人的地方,把自己伤口上淌着的血,舔干净。然后休息?然后继续战斗?   何魁不得而第十一章   1   成安县在延江市的最西端,属于革命老区,经济发展并不繁荣。在延江市所辖的范围内,是贫困地区。在成安县工作的人,大凡工作的过程,就成了谋求离开的过程。这里贫穷,贫穷的地方最出干部。几十年来,从成安县走到省城,乃至京城的大小干部,还真的不少。那些干部在成安县任职期间,读有数项的政绩。若是按照材料上分析、总结,成安县早就成了国家百强县的前十名。事实往往与那些材料相反。百强县的名单上,根本找不着成安县,没有成安县的位置。   离开成安县的大小官员,没有一个愿意再回到这里任职。延江的庙堂坊间有这样的歌谣:宁可在延江城里喝粥,不来成安县城吃肉。   如江士勇这样的人,从延江市中级法院,调到成安县法院代理院长的任上,谁的心里都清楚,那肯定是江士勇犯了错误,类似于古代充军发配。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江士勇再不怎么的,屁股坐在了成安县人民法院代理院长的椅子上,头上就顶了一方天。那些知道自己一辈子也混不出成安县城的人,还是要把江士勇当个人物。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江士勇既然能发配来成安代理法院院长,那肯定会存在着变数,说不准哪天,江士勇拍拍屁股走人了,回了延江,或者去了省城,去了京城。人活在世上,不知道有求着别人的地方。成安人知道这个简单的道理,加上贫穷的地方,并非一切乏善可陈,穷山恶水,不一定都是刁民。何况成安县仅仅是在延江十范围内属于贫穷,与中国大多数地方比较起来,成安县应该说,还算不错。   江士勇一到成安县,就接连不断的吃请。   原本在延江市中级法院,江士勇从来不出现在吃吃喝喝的场所。到了成安县的江士勇似乎变了个人似的,方方面面的人来请他,江士勇基本都答应。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大有一副"有酒且图今朝醉,莫问功名几时成"之势。渐渐的,一些带着各种目的找江士勇吃饭的人,发觉江士勇不管喝成怎样,永远都是那么清醒,只要谁在桌面上谈到具体案子,江士勇马上就说"不在酒杯里谈工作";酒后有人找他,江士勇也是一句话,吃饭喝酒,他只要有时间,都会去,若是喝酒只是个幌子,要拿法律做交易,那他以后喝酒就不可能到场了。   这样一来,那些本来以为可以在酒席上寻找江士勇缺口的人,冷心了。花了钱,办不成事情,谁比谁傻?   一阵子过去,很少有人再请江士勇出入豪华饭店。   成安县那些比较正派的人,对江士勇初来时的作为,十分的鄙视。可日子长了些,觉得江士勇是个很难对付的堡垒。江士勇吃喝的那一套,纯粹属于以毒攻毒。   当然,江士勇到成安县吃吃喝喝的事情,马上就有人报告到县纪委。成安县纪委的人,知道江士勇因何发配到成安来,对江士勇表示着同情,也就不管不问。又有人把材料直接上报到延江市中级法院纪委,延江中级法院纪委觉得这件事情也不好插手。既然江士勇到了成安县法院,就该成安县纪委、政法委去处理。再把举报材料转到成安县。   成安县纪委、政法委做了调查。江士勇吃喝是事实,但江士勇没有因吃喝而那原则做交易,也就不好找江士勇谈什么,更不能做什么处分的决定。   江士勇像是对发生在他周围的一切置若罔闻,其实他心知肚明着呢。因刘埕的案子,到现在才做出处理,让他到成安县法院来代理院长,这样的决定过于牵强。可既然是组织上的决定,就得执行。   稍有空闲,江士勇的脑筋还是动在刘埕案上。他知道,这次对他做这样的安排,刘埕于其中起的作用,远比组织要大得多。刘埕之所以要把他弄到成安县来,其实就是把他从魏大若的身边支开。   哪怕这辈子就只能办一件事情,那就是要把刘埕绳之以法。   江士勇一边在继续寻找着神州制造集团原财务总监,一边在琢磨着关于刘埕的另外一些事情。在江士勇没有琢磨出个子丑寅卯之前,江士勇不想与魏大若联系。   自来成安县法院上班那天起,江士勇就没有回过延江市,他只知道魏大若已经回来了,是他妻子告诉他的。至于魏大若的妻子郝麦生病的事情,江士勇一点都不知道。   到成安县来上班,江士勇是有情绪的。可没几天,江士勇忽然觉得来成安县并不妨碍他继续调查刘埕。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江士勇发现在成安县,他有许多种方式去境外。也许这就是江士勇的否极泰来吧。   只要能去境外,就能追查神州制造集团财务总监的失踪情况。看来这一点,是刘埕没有想到的,如果想到了这一点,恐怕不会把江士勇安排在成安县法院代理院长的位置上了。   2   于亚洲还是从上海来的老同学老孔那里,才知道魏大若返回了延江的。老孔说临来延江时,匆忙了些,没给魏大若打个电话联系一下,哪知道魏大若带着妻子去北京诊疗了。于亚洲又是一惊:郝麦生病了?还去了北京诊疗?心里十分茫然的于亚洲,在老孔面前还得扮演出对老孔所说的事情都很清楚的模样。于亚洲问老孔怎么有时间里延江会老同学?老孔是个大忙人啊。老孔笑着告诉于亚洲,说是顺便路过延江,来看看于亚洲和魏大若,把魏大若需要的一些资料带过来。   "资料?"于亚洲狐疑的看了看老孔,"大若问你找资料?"   老孔从包里把一张光碟拿出来,递给了于亚洲,"大若回来后,你转交给他吧,最近我可能没时间来延江。"   于亚洲没接。   "拿着啊。"老孔把光碟放在了于亚洲的手里,"问问大若的妻子患的是什么病……告诉我一声。"   老孔没在于亚洲这里吃饭,开车走了。   本来情绪一直比较低迷的于亚洲,在老孔来了之后,更加不爽。魏大若回来之后,居然没有跟他联系,连一个电话也没有。   在魏大若离开延江的这个阶段里,正好是于亚洲认真审视自己的一段时间。于亚洲发觉自己在通往仕途的过程中,失却了太多的东西。得与失,本来就是辨证的一对。任何人都一样。问题出在于亚洲忽然的觉得自己失去的东西太珍贵了,而得到的东西,未必是他想得到的。于亚洲发觉自己的价值观出现了紊乱。他说不清楚那样现象是从何时开始的。是啊,这个世界变化的实在太快了,就像信息。过去的信息,都是以十分缓慢的方式传递的,书籍、报纸、杂志、录像带,而现在这一切都被电子数据的传送方式取代了,不仅快捷,还廉价。这种方式的更迭,依稀发生在一个晚上。那我的价值观,是何时,因何事而发生的变化呢?于亚洲绞尽脑汁也回想不出来了。但于亚洲明白,自己处于现在这种的状态中,是危险的,是到了该好好的修正自己的时候了。   又该怎样修正自己呢?   似乎又不是修正那么简单。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于亚洲的脑子里,挥之不去。工作之余,于亚洲挤出时间来,反复的研究着自己还在检察院时,第一次接手办理刘埕案的笔记。当初以为没有问题的地方,现在再看,发觉存在着太多的漏洞。而这些漏洞,被魏大若在第二次办理刘埕案时,一一的排列出来,逐一调查取证。当初自己确实粗心,仅仅是粗心,但魏大若会不会仅仅从他粗心这个角度上来看待他呢?此时的于亚洲,考虑问题,已然患得患失了。   刘埕成了皈依上帝的信徒,而江士勇莫名其妙地被调离延江中级法院,魏大若回延江后,又不和他联系……接下来还会发生哪些事情?   入夜,于亚洲叼着香烟,坐在屋子里,关着灯,寻思着。   妻子和孩子好长时间没有和他联系了。一系列问题使于亚洲无法轻松。得找个人好好谈谈。谈谈自己,自己的过去,和未来。思前想后,于亚洲觉得还是和自己的妻子谈,是最为合适的。他真想飞去美国,找到妻子,面对面的坐着,泡上一杯清茶,听听妻子的忠告,乃至批评,哪怕是妻子使用世界上最为尖刻的语言。   "我一定要帮助魏大若把刘埕的案子办到底。"于亚洲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注视着光怪陆离的夜晚景色,这样的告诫着自己。   对了,魏大若向老孔要的是什么资料?于亚洲忽然想起了老孔那天交给他,让他转交的给魏大若的光碟。于是便走到书房,打开书桌上的电脑,把放在书柜里的那张光碟拿了出来,就在要把光碟插入电脑的那一瞬间,于亚洲犹豫了一下……   3   北京佑安医院的血液报告,延江医院里对郝麦作的血液化验报告是正确的证实了这一点。   魏大若来到佑安医院,与在延江医院里唯一不同的是,他不再那么惊慌与无助了。魏大若从当初的恐慌中很快的摆脱出来,把全部精力用在关心妻子的疾病上。不面对不行啊,若是不及时给郝麦治疗的话,郝麦的生命能维持多久?很难说。来到佑安医院,发现在这里求助治疗的艾滋病患者,住满了一层楼面的所有病房。医生再次例行介绍了这艾滋病的症状和治疗方法,并一再说明,艾滋病并不是死亡的代名词,华人医学家所发明的鸡尾酒疗法,是目前对艾滋病患者最为有效的保守治疗法。不远的将来,治愈艾滋病,不是没有可能。   医生说,魏大若听。除此之外,魏大若还能怎么样呢?此时的魏大若就像一名从来不知道法律为何物,住深山老林里的猎人,却因猎杀某种国家保护动物而获罪,被带带法庭上,看着衣冠楚楚的法官对他念着第几条第几款的法律条文。   不远的将来?那是什么时候?不远的将来,肯定是魏大若的妻子郝麦所等不到的。这一点,魏大若心里明白。   在为妻子办理好入院手术之后,魏大若就一直陪伴在郝麦的身边。   自从血液检测报告出来之后,郝麦发觉医生们个个神秘着,当她询问自己是不是有问题时,医生们笑着说没什么大问题。医生的笑中似乎又隐藏着某种神秘。那一刻起,郝麦就感觉到自己遇到了大麻烦,可她绝对没有想到遇到的不仅仅是什么麻烦,而是死亡,夹带着羞辱的死亡。   郝麦要求魏大若告知她的病情,魏大若没有隐瞒真实情况,如实地对郝麦说了病症。那一刻,最难受的不是郝麦。郝麦怎么也不相信自己会患上艾滋病。郝麦不但没有惊讶,而是笑着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魏大若深爱着自己的妻子,可他必须对自己所爱的人说你患了无法治愈的病。当郝麦面对魏大若的认真时,当郝麦从魏大若的手里接过检测报告时,郝麦不再说话,像是患了失语症。从延江到北京,郝麦一句话都没有说,即使她在离开延江,她的女儿若麦来车站送她时,郝麦只是傻乎乎地看着女儿。   艾滋病,在魏大若的眼睛里是死亡;而在郝麦的眼睛里是耻辱。   医生嘱咐魏大若,一定要稳定患者的情绪,那样才能有效的配合治疗。魏大若回到病房,可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使郝麦的情绪稳定下来。   走进病房门前,从门上的那一条小缝的装饰玻璃上,魏大若见郝禾低声地在和郝麦说着什么,郝麦依旧是布满茫然之态。郝麦的目光里是空空的,世界消失了,生活不存在了。   魏大若站在妻子病房外的走廊里,思索着该怎么和妻子交谈。   4   "郝麦怎么了?"杨顷见神色凝重的柯逍烽坐在那里,一个劲的抽着香烟,一声不吭,边坐在柯逍烽的身边,低声的问道。   柯逍烽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   "魏大若没说……我也没问。"柯逍烽叹息着,"好象魏大若也不想跟我说。"   "那……"杨顷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事情好像很严重。"柯逍烽把香烟掐在烟灰缸里,看看杨顷,"天有不测风云啊……"   "撞你的那辆车找到了没有?"杨顷转移了话题。   柯逍烽拍了拍自己那条被撞折的腿,笑笑,摇摇头。   "你以后得注意点。"杨顷的脑袋靠在柯逍烽的肩膀上,"你可千万不能再发生什么意外。"   "你就放心吧。"柯逍烽宽慰着妻子。   "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你的同学给你打电话来了。"   "我的同学?"柯逍烽看着妻子,问,"哪个同学?"   "章好啊。"   "章好?"柯逍烽惊讶的看着妻子,急切的问,"什么时候打来的?"   "你去报社的时候。"杨顷抚弄着柯逍烽的手,见柯逍烽听到"章好"的名字,就那么激动,难免有些不愉快,失意的说,"放心吧,我让她晚上再给你打来,不会错过和她谈……谈的机会的。"杨顷本来想说"谈情说爱"的机会的,话到嘴边,本能的收了回去。不是怕刺激柯逍烽,而是觉得凭什么让章好和柯逍烽谈情说爱?柯逍烽是她杨顷的丈夫。   柯逍烽明白杨顷的不愉快,"你应该知道我和她没什么的。"   "可她想和你有什么。"   "说什么呢?人家都不在国内了。"柯逍烽觉得妻子的任性很可笑。   "还可以回来的啊。"杨顷不依不饶,"那她为何要离婚?"   柯逍烽摇摇头,"你问我,我问谁?……好了,我找她的目的,就是为了调查刘埕的案子,你说,除此之外,我还能有什么?我发觉你啊,不像以前那么自信了。"   "老了呗,怕被人遗弃了呗。"   5   把江士勇赶出中级法院,赶出延江城,赶到成安县,刘埕有过那么几天,对自己的能力所能波及的范畴,自我陶醉,踌躇满志。可这样的感觉维持不久,刘埕就再次处于怵惕不宁之中。   得知魏大若的妻子感染上艾滋病毒之后,刘埕就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终于找到了他要寻找的人。对方在电话里平静的告诉刘埕,魏大若妻子感染一事,与他毫无关系。按理说,这个答复应该是刘埕惊掠波澜的心,也能平静下来。可刘埕还是觉得对方没有跟他说实话。在错误的信息,做出的判断,肯定会导致错误的结果。刘埕却只能得到错误的信息。刘埕越来越感到了无奈。   紧接着刘埕的小舅子马正平,又被请进了派出所询问。事关报社记者柯逍烽被撞。警察在追查这起肇事逃逸案时得知,那辆撞柯逍烽的车,好象与马正平单位的一辆报废车很相象。那辆报废车,登记在册,可又通过关系被开走了。车管所的人回忆说,有人打了招呼,给了点好处,似乎是那辆车原先的车主。警察的消息不准确,找马正平也只是为了证实一下。刘埕却从中嗅觉到他所不愿意感受的气味。   被警察盯上,在任何时候,都不是件好事情。   那天,马正平一回别墅,向刘埕说了这件事后,刘埕的脸色就放了下来。   "你做事情用不用脑子?"   马正平看着一脸愠色的姐夫,不敢说话。   "你不说一口一个事情做的很干净吗?"刘埕气愤的责问着,"警察怎么就要找你去询问了?你知道警察为何要找你吗?找你只是一个幌子,找我才是目的。"   "警察没说什么。"马正平觉得姐夫没必要动肝火,"警察也没说什么。"   "等到警察说是什么被你这样的人也认为重要的时候,我就彻底完蛋了。"刘埕是恨铁不成钢啊。   这些事情,都导致了刘埕的情绪极其不佳,周末也没有再去上海寻欢,安静的呆在别墅里,虔诚的诵读着《圣经》。刘埕像是想从《圣经》寻找到某重方法,消除即将迫近自己的一个又一个灾难。   6   把北京的夜晚全部关闭在窗户之外门之外,拒绝在思维和情感之外,病房里只有魏大若和郝麦。   魏大若伸过手去拉着妻子的手,郝麦却把自己的手缩了回去。郝麦在得知自己感染了艾滋病毒之后,就再不让自己的亲人靠近自己,哪怕在手上那么轻轻地摸一下。艾滋病毒无所不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感染上了,这就是郝麦对艾滋病毒的全部认识。要不,这一个多月来,她整天躺在床上养伤,艾滋病毒怎么就会感染上她了呢,她没做什么啊。   "郝麦。"魏大若伸手去抚摸妻子的头发,郝麦像是无意识地把头一歪,魏大若的手落了个空。   "医生说艾滋病并不是不可治疗的……"魏大若想用自己从医生那里获得的有限的有关艾滋病的治疗理论,来对妻子说艾滋病并不可怕,只是当魏大若自己说到这里时,都觉得医生的那些话,对于死亡而言,显得实在苍白了,他不想再在病上说什么,他相信妻子能够挺过来,一定能挺过来。   "郝麦。"魏大若这次握住了妻子的手,郝麦想挣扎,但没有挣扎开,惶恐地看着魏大若的手,魏大若另一只手去托妻子的下颚,郝麦躲开了,魏大若镇定地对妻子说,"若是你再不愿意接近我,那我情愿和你一起感染上艾滋病毒。"   郝麦对魏大若的话没什么反应。   "记得那年我在办案时,每天都遇到威胁电话,收到死亡纸条,你是怎么对我说的?"魏大若看着妻子,"你说,咱们什么也不怕,即使真的为法律献身了,你以后仍然会让咱们的女儿若麦报告政法大学,做法官做检察官当警察,世世代代和犯罪战斗下去……我真的希望你永远在我的身边,若是没有了你,我工作的劲头会减弱的。你知道吗?我当检察官这么多年来,获得了许多嘉奖,立了很多功,可我对那些东西都不看重,我看重的就是你的表扬,只要你能表扬我,欣赏我,我就满足,我知道,外面的那些荣誉,可以给我也可以给别人,一种形式而已,过后连颁奖的单位都忘记了它们一共颁过多少奖,颁了什么奖……只有你对我的奖励对我的肯定,是唯一的,我需要你的奖励,那才是真实的……"   郝麦注视着魏大若。   "……我只希望你能挺住,能配合医生治疗……我们的家依旧是完整的……我需要你,我爱你……你应该知道的,我爱你……自从见到你,一直到现在,到永远,我爱你……"   泪水顺着魏大若的脸滚落下来,滴落在郝麦的手上。   "……我知道你不害怕死亡,你现在最承受不了的不是死亡,而是艾滋病这个名称……可是你要担心什么?怀疑什么呢?可能是那次输血时,医院的器械上有病毒,感染了你……是的,这不公平,为什么医院开业这么多年来,别人没有被感染过,而偏偏是你被感染了呢?而且你还是为救那个新疆小孩才被车撞的,才受了伤,严重失血后才需要输的血……这不公平,这不是以怨报德吗?可生活就是这么不公平……郝麦……"   魏大若任泪水不停地滚落着,他的心里和郝麦一样难受,在他面前的感染上艾滋病毒的是他的妻子,是他深爱着的人,是他生命的另一半。   "……我要你活下去,一直活下去,一直和我一起活下去……好吗?和我一起活下去……答应我,等我离开这个世界,你才能离开……我求求你了,郝麦……答应我,答应我……"   泪水从郝麦的眼睛慢慢溢出来,缓慢地在脸上滚落着,紧接着,"哇"的一声,郝麦放声大哭。魏大若紧紧地拥抱着妻子,也放声痛哭起来,两个在人生途程中路过一半的相爱夫妻,于患难中,两手紧紧拽在了一起……   郝麦的情绪好转之后,积极地配合治疗,并劝魏大若早点回延江,照顾好若麦,安心工作。郝麦告诉魏大若,她一定会坚持活下去,只是她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感染上艾滋病毒的。   魏大若答应妻子,一定会调查出一个结果来的,即便花费自己一辈子的心血,也要给妻子一个交代。等郝麦休息时,魏大若去最高检察院去办点事情,在最高检察院工作的同学留他吃饭,魏大若借故推掉了,独自从南河沿的街道上向长安街上走着,在他的视线中,所有人都是快乐的,他很羡慕别人的快乐。以前,他也和别人一样快乐,甚至比别人更快乐。他有爱着的妻子和孩子,可现在他的快乐被乌云笼罩了,被魔鬼吞噬了。不知道奇迹是否能够出现,妻子的病能得到彻底根治;他也希望所有的人都快乐……他也快乐……   步行到长安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车和来来往往的人,魏大若止不住泪水流了下来,他没有想到此番到北京来,竟然是这么回事情,魏大若想找个地方坐坐,可他不愿意坐在长安街上,这里的欢乐和繁荣不属于他。魏大若便在天安门东的地铁站口走了进去,很随意地上了正好停在站上的一辆地铁,地铁启动了,高速前进着,一直到了四惠东站停了下来,车厢里只有几个人,魏大若在这里下了车,走出地铁站,就是京通高速公路。   京通高速上来往的各种车辆依旧如织,可这里明显少了长安街上的欢笑与繁荣,魏大若在人行道上随地而坐,木讷地看着眼前潮水般的车流。到该回到佑安医院时,魏大若站起身来,朝四惠东的地铁站里走,迎面却被几个小孩拦住了,小孩不说话,只向他伸出手来乞讨。   就在魏大若摸出硬币放在小孩手里的那一刹那,魏大若的手悬在空中,眼睛看着面前的小眼,这是一个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从新疆出来的小孩。   新疆小孩?   魏大若还在犹豫与恍惚之间,面前的小孩伸手抢过魏大若手上的硬币,撒腿跑去了。   新疆小孩?   对啊,那个新疆小孩呢?   魏大若没有继续朝前走,而是再次坐在了人行道上。人到这个时候对一切都能表示出怀疑。郝麦若不是去抢救那个新疆小孩就不可能被车撞上,不被车撞伤,就不可能被送往医院,就不需要输血,不输血,也就不会感染上HIV……那个新疆小孩怎么就消失了呢?偶然吗?还有那辆小车,小车的司机……其中是不是有问题?在手术里为郝麦手术的所有医生和护士,是不是其中某个人心怀不测,做了某种不可告人的勾当……魏大若希望找到一个合理的答案,要不,怎么也想不通妻子会突然感染上了HIV,总得给他一个理由,即便这个理由给的非常勉强。   7   魏大若自上次独自来到四惠东站之后,越来越怀疑郝麦被感染上HIV,其中必然有一个很大阴谋,即便是自己的怀疑和猜测都很荒唐,那也得找出理由使怀疑得到澄清,使猜测一一排除,若是这些怀疑和猜测,都不能排除的话,那么,这个阴谋就能被显现出来。对于自己心存的这些疑点,魏大若没有对妻子说,也没有在郝禾面前透露。   郝麦的情绪逐渐地稳定,开始能够正视她所面对的问题时,魏大若意识到自己必须离开北京,返回延江。郝麦当然也清楚,她的治疗不是一天两天的短期治疗,而是日复一日,无休无止的长期行为。她不能把魏大若一直圈在她的身边,自魏大若学习回来至今的两周多时间,魏大若一直陪伴着她,挨过了这一段最难挨的时间。   郝麦此时正静静地躺在床上小歇着,睁开眼睛,发觉魏大若拿着一份《北京青年》报在看,郝麦的身子动了一下,魏大若便把手上的报纸放下来。   "醒了?"魏大若凑近妻子,低声地问着。   郝麦点点头,问道,"郝禾呢?"   "她说去买点水果。"   郝麦伸出手来,搭在魏大若的手上,"你明天就回延江吧。"   "过几天再说吧。"   "告诉若麦,就说我没事。"郝麦的眼睛湿润着。   魏大若点点头。   "我希望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工作。"   魏大若强忍着泪水,"我会的。"   "你放心,我记住你的话了,一定会活得很长的,我要和你在一起,和若麦在一起。"   "我相信你的坚强。"   郝麦朝魏大若位笑着,苍白的脸上,一副难得的娇媚,郝麦轻声低语地对魏大若说着,"我想你抱抱我。"   魏大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紧紧地抱着妻子,泪水流在了郝麦的肩膀上,郝麦失声痛哭起来第十二章   1   第二次推开检察长唐恺的办公室,魏大若明显地瘦了许多。   "坐吧。"   唐恺给魏大若倒了杯水之后,也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可以说,安慰?还是询问?任何安慰都无法使魏大若心中的伤痛减轻,任何询问都只能再次刺痛魏大若。   魏大若喝了口茶,把茶杯放在茶几上,对唐恺说,"唐检,我想把专案组成立起来,从法纪处和职务犯罪处各抽一人。"   "魏局,我考虑了再三,觉得你暂时不要上案子了,还是……"   "谢谢你的关心。"魏大若打断唐恺的话,"我不想再拖延下去了。"   "这我知道。"唐恺点点头,可还是有顾虑,"可你妻子现在这种情况,我也不放心啊,你得陪陪她,好好地休息一个阶段。"   "我是想陪陪我的妻子,对我来说,非常非常重要……"魏大若把头扭到一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可我得工作……况且,我还得回来,弄清楚我妻子怎么就会感染上艾滋病病毒的,郝麦想知道,要不,她怎么也不甘心啊……"   唐恺没说话,沉默了良久,"好吧,你要谁,我这就给你……反正反贪局和检察院也就是两块牌子的事。"   魏大若点点头,"法纪处的倪航,职务犯罪处的张立勋。"   2   魏大若刚刚下楼,就见于亚洲的小车尾随而来。于亚洲自己驾驶的车,意外的没有让司机开车。魏大若站在那里,等着于亚洲从车里下来。   "到你家坐坐吧。"于亚洲瞥了一眼魏大若,径直朝楼梯上走去。   魏大若若有所思的跟在于亚洲的身后,朝自己的家里走去。   进了魏大若的家门,于亚洲从包里拿出一张光碟,递给魏大若,"这是老孔让我转交给你的。"   "老孔来过来了?"魏大若看着于亚洲手里的光碟。   "这张光碟,我看过了。"于亚洲把光碟放在了桌子上,笑了笑,"看你也很累,改天再聊吧,我走了。"   于亚洲说完,真的走了。   魏大若看着敞开的门,听着于亚洲下楼梯时,皮鞋接触到地面时,发出的声音,单调的声音,那声音让人很不自在很不舒服。隐约的传来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汽车离开的声音,还有……寂静的声音。魏大若站在原地,没挪一步。他意识到了些什么,但不知道是什么。   老孔来了?   老孔把关于刘埕的资料交给了于亚洲?   于亚洲毫不避讳的说他看了光碟?   魏大若瞥了一眼放在桌子的光碟,伸手去拿,又缩回手来。魏大若走过去,把敞开的家门关上,坐在椅子上,点燃了一支香烟,眉头凝结着。魏大若的思索,忽然的停顿了,而此时正是他需要开动脑子,把忽然接触到的一些事情想清楚的时候。   坐了好长时间,魏大若才站起身来,拿起光碟,走进书房,打开电脑,把光碟插了进去。   魏大若瞠目结舌,愣住了。   光碟居然是空白的。   再试一次,光碟还是一片空白,上面什么也没有。   是于亚洲拿错了光碟?   魏大若拿起电话,给于亚洲拨电话。拨了一半号码,下意识的挂断了,转拨了老孔的电话。   "是我……大若……拿到了……"魏大若与老孔通着话,渐渐的脸上泛出一阵极其复杂的表情来,"噢……噢……行……没事,谢谢你的关心,郝麦的病,我在电话里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改天见面再说吧……再见!"   放下电话,魏大若在回味着老孔的话。   老孔说,那天给于亚洲转交的那张光碟本来就是空白的。老孔说,是你魏大若关照过的,不能把资料给任何人。   魏大若钦佩老孔的忠实与尊重。   但魏大若并没有告诉老孔,说于亚洲已经看过光碟了。   3   倪航和张立勋在接到通知后,立即来到魏大若这里报到。   张立勋二十八岁,还没有成家,自大学毕业分配到延江市检察院,就一直跟在魏大若身边。魏大若得罪过多少人,张立勋心里太明白了,开始时,张立勋替师傅捏一把汗,得罪的人毕竟是延江市的一些政要,那些人多少年来所经营的关系网络,迟早会把魏大若缠住的,让你在延江无法生存下去,要么滚蛋,要么妥协;魏大若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延江,也不可能选择妥协,这也是张立勋所知道的。在金钱与利益面前,在诱惑与恐吓面前,魏大若岿然不动,这使张立勋由衷地佩服,暗自立誓,做检察官,就要做师傅这种检察官。   久而久之,张立勋也成了延江检察院里,一名专喜欢啃硬骨头的检察官了。   倪航也是一位不亢不卑的女检察官,三十出点头,独立办案能力强,是延江检察院难得的能独挡一面的女检察官。倪航办案,对方越是强硬越是狡猾,她就越兴奋,越有灵气,越能把案子办成功。   魏大若看看他们,直截了当地说,"我们要上的案子,涉及的面可能很大,涉案人在延江市可能位高权重,并且我已经在这个案子上面栽了个跟头,还有中院的江士勇,也因此去了成安县……你们俩的业务和政治素质,我向来不怀疑,可我还是希望你们俩,先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先好好考虑一下,第二天再作出答复;若是不想上这样的案子,我能理解,并且保证不管谁不愿意上,都不会影响以后在检察院的工作。"   "魏局,你开玩笑吧。"倪航兴奋地看着魏大若,"这么多年来,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跟着魏局一起办案子,好不容易有这种机会,还用得着考虑一个晚上?要考虑啊,还是小张的考虑去吧,我不需要考虑,现在我就明确地向魏局表态,我上。"   张立勋悄悄地白了倪航一眼,"倪姐你也不要这样埋汰我啊,你用不着考虑,我就要考虑?"   倪航笑了。   "今天先回各处,把手里的现在办的事情,处理一下,明天上午就算开始上新的案子。"   倪航站起身来,"我这就去办理。"   等倪航走出魏大若的办公室之后,张立勋朝外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吗?"魏大若问。   "师傅。"张立勋看了看魏大若,又迅捷把目光移开,"师娘她……"   魏大若一怔,转身看着窗外,稳定了一下情绪,转过身来,平淡地回答说,"还好。"   "噢。"张立勋没再问下去,点了点头,离开了。   魏大若看着张立勋离去的背影,目光显得暗淡,不过也就那么一瞬间,魏大若又恢复了常态。魏大若想了想,得去柯逍烽家去一趟,于是便从公文包里拿出车钥匙,把办公室门关上,朝楼下走去。   4   柯逍烽还是老样子,听到楼下魏大若喇叭的招呼声,就拄着拐杖站到了门口,听到楼梯声响,还没见到魏大若的人影,柯逍烽就冲着楼梯下面大声喊着,"回来了?"   "今天早晨到延江的。"魏大若看见柯逍烽时,才回答。   两人走进柯逍烽的的家之后,魏大若打量着柯逍烽,问:"腿怎么样了?"   "再过几天就可以上班了。"柯逍烽把门带上,拍了一下腿,"革命的腿是撞不断的。"   "杨顷呢?"魏大若见柯逍烽家所有的房间门都敞着,不见杨顷。   "我让她上街转转,买点东西。"柯逍烽笑笑,"整天在家,我看着她,她看着我,大眼对小眼的,腻。"   "把她赶出去自己好躲在家里抽烟啊?"   "不,不抽了。"柯逍烽自嘲一笑,"决定不抽了。"   "为什么?"   "说不清,大概就是杨顷不让我再抽烟吧。"   "怕?"   "应该说爱。上次你提醒了的那些话,我想了很久。"柯逍烽先坐了下来,把拐杖放在一边,"郝麦住在哪家医院?"   "佑安。"   柯逍烽复述了一边,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看着魏大若问,"你不觉得其中有问题吗?"此时的柯逍烽已经耳闻郝麦的事情了。如今这个时代,别说已经发生的事情,就是没有的事,都能杜撰出来。别说是魏大若的妻子感染上艾滋病毒,就是一个再普通的人感染上这样的病毒,不出几天,整个城市的人没有不知道的。何况是魏大若的妻子呢?   魏大若不解的看着柯逍烽。   柯逍烽说道,"延江就巴掌大的地方,这样的事情,不出一天,东南西北都能传遍……而且人们对这样的传闻津津乐道,你该知道怎么回事。"   魏大若两只手交叉着,抵着脑袋,不说话。   "我一直在想,这病毒感染得蹊跷。"柯逍烽分析着,"郝麦和你,个人生活都是极其严肃的人,杀我的脑袋我也不相信这是通过性传播来的,几个提供血液的人没问题,问题肯定发生在输血的过程中,而输血的整个过程,也就那么几个人,当然不排斥有另外的人接触到输入的血液,不排斥在器具上做了手脚……医院方面到现在对此事件有说法吗?"   魏大若摇摇头。   柯逍烽叹了口气,"若是在医院里输血过程中有人做手脚,这个推理是成立的,那么,前面的那次车祸就成了疑点。"   柯逍烽抬起头来,"那个被郝麦抢救下来的新疆小孩,为什么那么快就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处理交通事故的警察说,根据事发现场的目击者说,是一个中年男人,在一边把新疆小孩带走了。"   魏大若还是不说话,但柯逍烽所分析和猜测的这些情况,魏大若在北京就前前后后的思考过了。   "若是新疆小孩是被安排来的,那么那辆肇事小车,也是安排的。"柯逍烽皱着眉头。   "我不想惊动警察。"魏大若低声说道。   柯逍烽点点头,"那我来想办法。"柯逍烽征求着魏大若的意见。   "我必须知道你的办法。"魏大若认真地看着柯逍烽。   "我一个朋友,从部队转业回来之后,分配到公安局的,后来因为犯了点纪律,被处分了,就辞职了,几年前,来延江开了家调查公司,其实也就是私家侦探所,办得不错,我委托过他调查过一些事情,效果不错。"柯逍烽如实地告诉了魏大若自己的方法。   "你说的是官冕?"魏大若问道。   柯逍烽点点头,"是的。"   "我不想让警方过早来办这件事情,就是不想张扬,有证据才能说话。"魏大若站起身来,走到柯逍烽家窗户前,透过窗户上的玻璃,看着窗外,像是自言自语,"黑道也有黑道的底线,不向女人和孩子下手,假若这次真的是有计划地向郝麦下手,哪怕把延江搞个天翻地覆,我也得把那些人一个个揪出来,千刀万剐。"   魏大若转过身来,目光里充满了仇恨。   柯逍烽看着魏大若,没有说话。   魏大若把窗户上的玻璃移开,一阵凉爽的风吹在他的脸上,使他刚才因仇恨而起的愤怒,稍稍地缓解了一些,长长地舒了口气,背对着柯逍烽,"安排个时间,我想和官冕见见面。"   "我就打电话约他。"   "让他到我家里来,我在家等他。"   "也好。"   "你的腿是谁指使撞断的这个疑问,不需要多长时间,就会浮出水面了。"魏大若离开窗户前,回到椅子上,坐了下来,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一把水果刀,在手里转动着,然后放下,目光并不看着柯逍烽,费劲地说着,"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困难过。"   "我相信。"柯逍烽点点头,也低声地说着,"血债会用血来还的。"   柯逍烽恨狠地拿着飞镖朝靶子上掷去,飞镖牢牢地扎在靶子中央。   魏大若没再说话,而是低着脑袋,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还有一件事情我想跟你说。"柯逍烽迟疑了一下。   魏大若看着柯逍烽,等待着下文。   "章好。"柯逍烽叹息一声,"你上次在医院看到的那个女人,章好,我的同学。"   魏大若点点头,表示回想起来了。   "去南非了。"   "噢?"   "临走前和丈夫离婚了。"   魏大若不解的看着柯逍烽。   "章好的丈夫和弟弟办的企业,与神州制造集团很有渊源。"柯逍烽不紧不慢的说着,"前两天她从南非给我打来电话,说在那里接手了一家开采钻石的矿。"柯逍烽边说边皱着眉头,"事情就蹊跷了……她怎么会跑那么远去采矿?像马克·吐温一样去寻找包藏呢?"   柯逍烽拄着拐杖在屋子里来回走着,满屋子便是拐杖接触地面时发出的声音。   "与刘埕有关系。"柯逍烽十分肯定的说,"那肯定是一家刘埕投资的钻石矿……要不,刘埕怎么又会急着申请出国?"   魏大若没觉得柯逍烽的分析没有道理,也没觉得柯逍烽的分析有道理。   "我试探着在电话里问章好,可她回避这个话题。"柯逍烽停下来,注视着魏大若,"心里没鬼,为何要回避?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魏大若点了点头,却说,"刘埕的事情你就别再插手了。"   "那不可能。"柯逍烽连连摇着脑袋,"不可能不管,不可能不管的,我会永远和你站在一起的,就刘埕的事情。"   "我不怀疑。"魏大若笑了笑。   "另外……"柯逍烽回忆着说,"章好提到看守所的狱医丁光辉……我动不了他……不过刘埕摔伤的事情……"   魏大若点点头,"丁光辉?……我明白。"   柯逍烽注视着魏大若。过了好长一会儿,魏大若站了起来,"我该走了,去岳母家看看若麦。"   "好吧,那改天咱们再说。"柯逍烽送着魏大若,"江士勇去成安县后与你有过联系吗?"   "还没有。"魏大若说,"他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对江士勇的处理,是给你看的。"   "大不了我也去成安县啦。"魏大若笑笑,"杨顷回来,代我问她好。我该走了。"魏大若朝外走,跨出门槛,又折过身来,"别忘了晚上让官冕到我那里去。"   "要不就上我这里来?"柯逍烽拄着拐杖,站起来。   "这件事情……我不想让杨顷知道。"魏大若站在柯逍烽的面前,见柯逍烽一脸的疑惑,魏大若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说什么也不能把杨顷拉进来……你也记住了,以后你所知道的事情,也少跟杨顷说,那样的话,杨顷就少一份担心……我没……保护好……妻子……"魏大若话没说完,转身走了。   听着魏大若下楼时,匆忙而沉重的脚步声,柯逍烽的心里,不是滋味。   5   傍晚时分,魏大若的车停在了岳母家的楼下,他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这个时间,若麦已经放学了,正在回家的路上。他抬头看看楼上岳母家的窗户,关着,魏大若想了想,就朝楼梯口走去,走了几步,随即停了下来,站在一边,注视着前面的路,好像听到女儿若麦说话的声音。   果然,若麦和外婆边出边走了过来。   若麦先是看到停在那里的桑塔纳2000,随即目光一扫,发现了站在那儿的父亲。   "爸——爸——"   若麦兴奋地叫喊着,张开双臂朝魏大若跑了过来。   魏大若居然双腿迈不出步子,整个身子一个劲地颤抖着,等到若麦跑到了他的身边,魏大若才蹲下身子。若麦的双臂紧紧地箍着魏大若的脖子,脸伏在他的肩膀上,魏大若站起身,把女儿抱了起来。   "爸,我要妈妈——"   若麦忽然地哭了起来,这是魏大若所没有准备的,魏大若的鼻子一下子发酸了,眼睛随即湿润,好在天色以晚,迎面走过来的岳母并没有发觉魏大若的失态,"好,好,等会儿就给妈妈打电话,好不好?"   "小麦,小麦。"外婆走过来,拍着若麦的屁股,"不哭啊,不哭,给你同学知道了,羞死人了,下来,啊,下来。"   若麦不再哭出声来,抽泣着,但不肯下来,"我要爸爸抱。"   "都大姑娘了,还要爸爸抱,快下来。"外婆在一边说。   "就不,就不。"若麦抽泣着撒着娇。   "好,爸爸抱你上楼。"魏大若抱着女儿上楼,乘机擦了擦潮湿的眼睛。   魏大若把女儿若麦一直抱到了楼上,才放下来,若麦在魏大若的脸上亲吻了一下,魏大若幸福地看着女儿,"先去把作业做好了,等会儿再给妈妈打电话,好吗?"   "那好吧。"若麦点点头,拿着书包走进房间。   魏大若注视着女儿,一种幸福油然而生,而这样的幸福是用任何东西都换不来的。正当魏大若发出幸福的感叹时,岳母也回来了。   "妈。"魏大若说,"我来做饭吧。"   "饭做好了,烫也褒好了,就只要再炒一个菜了。"岳母边换鞋边说,"你歇着吧,等小麦做完作业,我再炒菜。要不,我先炒菜,你饿了吧。"   "还是等若麦做完作业吧。"魏大若倒了杯水,喝着。   "郝麦怎么样了?病查出来了吗?"岳母问道。   魏大若背对着岳母,假装还在喝着水,"没什么大要紧的,妈,你就放心吧,郝麦说,她已经好多年不去北京了,这次去北京,到医院里治疗一下之后,要和郝禾在北京转转,玩玩呢。"   "真的这样,妈就放心了。"岳母朝厨房走去,进了厨房,又转了出来,"大若啊,郝禾离婚的事,你可要替郝禾把把关,别让人欺负了。"   "妈,你就放心吧。"魏大若劝慰着岳母,"我也跟郝禾说过了,自己拿不准的地方,跟我跟郝麦多商量商量……改天啊,我有空了找戴一品谈谈……"   "跟他有什么好谈的?"一提起郝禾的丈夫,魏大若的岳母脸色就难看了,"成暴发户了,在外面养起女人来了,跟这种道德败坏的人有什么好说的。"   "妈,你就别操心,我找戴一品,跟他好好谈谈,这样郝禾处理起事情来,也好主动一些啊。"   "哪有做父母的能为子女不操心的呢。"岳母还是唠叨着。   魏大若和岳母又说了一会儿话,若麦出来了。   "爸,打电话给妈妈啊。"若麦依偎在魏大若的身边。   "作业做好了?"魏大若问,"这么快啊?"   "吃了晚饭还要做呢。"若麦不满地说道。   "爸,打电话啊。"若麦拉着魏大若的手。   "好,好,我现在就给你妈妈打电话。"魏大若拗不过女儿,走到电话机旁,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翻到储存的电话号码薄,找到郝麦住的病房电话号码,开始拨电话,对方电话响了两下,魏大若就听到郝禾的声音,"我是魏大若……我在妈这里呢……妈和若麦都想你们呢……好的,你把电话给郝麦吧……郝麦你好吗?……我在妈这里呢,若麦吵着要给你打电话……是啊,我告诉妈,告诉若麦,你们在北京很好,让她们放心……"   魏大若和郝麦通话时,若麦在一边不安地走来走去,催着魏大若,"爸,给我,给我,我要和妈说话,我要和妈说话……"   魏大若只好把电话递给了女儿,若麦一抢过电话,大声喊着,"妈妈妈妈妈……我想你……"接着就"哇"地哭了起来。   "……我不哭了……妈,你快点回来吧……我听外婆的话,听爸爸的话……作业做了……我就是想你……一到晚上睡觉就想妈……好的,好的……"若麦把电话交还在父亲手上。   "……你就放心吧,我没事……只要你能够扛住……好的……我每天会给你打电话的,你就放心吧……再见……对了,若麦还要和你说话呢。"   魏大若又把电话给了女儿。   "妈,早点把病治好了,早点回家,我和爸爸都想你,还有外婆……妈妈再见!"若麦把电话挂了,冲着厨房间大声说着,"外婆,我妈问你好。"   "哎。"魏大若的岳母在厨房间里答应着。   魏大若走进厨房,帮岳母盛着饭菜,若麦也进去拿着筷子。   "爸,你今天睡外婆家吗?"吃饭的时候,若麦问道。   "晚上我还有事呢。"   "你就陪陪我,给我讲个故事吧。"若麦又撒娇了。   "先记账上,改天。"   "账本上都记满了。"   "爸今天晚上真的有事……"   魏大若的话还没说完,手机响了,是柯逍烽家的电话。魏大若站起身来,接着手机,"噢,联系上了……好吧,我半个小时就能赶回去……我在我妈这里吃饭呢……那好吧,就这么说了。"魏大若回到桌子边,在饭里泡了点汤,很快地吃着,一会儿就吃完了,放下碗筷,"妈,我有事先走了……若麦,吃完饭把剩下的作业做完啊……"   6   一路上魏大若的脑子里一直想的是女儿若麦,他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对女儿说,关于郝麦感染病毒的事。事情既然发生了,想要长时间的隐瞒下去,根本不可能。何况,有关郝麦被感染一事,已经传开了,不出多日,延江全城人都会将这件事情弄成饭后茶前的谈资。到那个时候,想对女儿隐瞒也无能为力。魏大若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孩子那双天真的眼睛……   犹豫了一路,回到家里,魏大若先烧了点水,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静静地继续想着路上所想的那些事情,一边等候着官冕的到来。魏大若试图让自己先安静下来,得把思路理清楚,可很难做到。   做一件事情之前,必须排除私人的感情,若是搀杂了私人的感情于其中,必然会将寻找事件真相的方向,引入歧途之中。真的想要调查清楚郝麦被感染的前因后果,难道非常大,而且这件事情本身就是自于私人的感情,必须冷静地过滤。魏大若暂时把如何面对孩子的问题抛开,想着如何与官冕交谈。   假如传染给郝麦的HIV真的是精心设计的,那必定是一个极其缜密的方案,并非一日之冲动,蓄谋已久,行动者隐匿得很深,   如果真的是刘埕对他下手的话,这件事情也该是刘埕被羁押在看守所时,就启动了。魏大若相信刘埕有那个能力。问题是,刘埕这么做,有必要吗?刘埕眼下最不情愿的事情,就是再次成为公正议论的话题,想尽办法逃避社会的舆论。那这件事情恰恰只可能把刘埕弄成舆论关注的焦点。   如果不是刘埕,那可能会是谁?这么多年来,魏大若经手办的案子,不计其数,但也不是谁都有那个可能,策划这样的事情,容易;而要实施,就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了。   魏大若无法做出明确的辨别。可有一条,蓄谋者可以隐匿,而车祸那天的记录怎么也隐匿不了。车主、车辆、司机都是解读这个事件的关键词汇。若是可能,魏大若更愿意自行调查,可现在不仅时间不允许他这样做,他所具有的身份也不容他这样做,柯逍烽的朋友来做这件事情,比较合适,问题是柯逍烽的朋友是否能靠得住。当开始调查那起车祸时,必然会引起策划者的注意,策划者既然可以如此精心地策划这么一起事件,也就有能力来反侦查。   魏大若在屋子里来回地走着。   门铃响了。   魏大若看看门,走过去,把门打开。   官冕来了。   "柯逍烽和你说具体事情没有?"魏大若给官冕泡了杯茶。   官冕的手指在茶几上点了两下,"柯逍烽只和我说,魏先生是他亲如兄弟的朋友,能托付生命的朋友。"   魏大若点点头。   官冕的手指在茶几上轻轻地敲打着,眼睛看着茶杯里渐渐绽开的茶叶,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注视着魏大若。   "你在延江市检察院工作,既是反贪局长,又是副检察长,你妻子在司法局工作,叫郝麦,一个半月前因抢救一新疆小孩,而被车子撞成重伤,你还有一个女儿,叫若麦……"   "延江人只要对我熟悉的,差不多都知道这些情况。"魏大若冷静地听着。   "但我,不,应该说我的公司,所掌握的有关你的和你的家庭的,你的社会关系的材料,比绝大多数延江人多一些,准确地说,是详细。"官冕同样冷静地说着,但他还是低着头,"并且在柯逍烽找我之前,我就在猜测,下面该轮到魏先生你来找我了。"   "为什么?"魏大若暗自吃惊,可他努力使自己保持镇定。   "因为在一年之前,有人委托我们公司对你的情况做过调查。"   "谁?"魏大若警觉的问道。   "我也不太清楚对方是谁。"官冕马上补充道,"对方显然是用了个假名字,给我公司发来个电子邮件,并在调查没有开展之前,就把调查费用打到我公司的账户上来了。"   "原来是这样。"魏大若若与所思。   "任何一种办法,都可以用在犯罪上,希望魏先生能够理解。"官冕显示出了很好的修养,当然他不愿意有人把他们公司的调查,改称之为"勾当",勾当是贬义词,而官冕一直以为自己是在为社会服务,而不是在为社会添乱,就像火车和飞机,犯罪分子是乘坐这些交通工具去出作案的,而我们不能因为犯罪分子也在利用这些工具,就给火车和飞机下个定义,说它们是犯罪工具。   魏大若只是认真的听着。   "直到魏先生的妻子被车撞了,并且还是一起见义勇为的好事时,我忽然想起了一年前客户需要的有关魏先生全家的资料,其中有有关魏先生妻子郝麦女士的品行爱好和上下班时间路线……"   魏大若拿了支香烟,点燃。   官冕伸手过去,把魏大若面前的香烟盒拿过来,取出一支香烟,点燃。   "当柯逍烽打电话约我去他家里,说魏先生要找我有点事情,我就在猜想,若是魏先生找我有事的话,那就是一个半月前的那起貌似正常的事故。"官冕把手里的一大截香烟掐灭了,"我同样知道,魏先生的妻子郝麦现在已经被感染上了HIV,魏先生对医院的解释不满意,不相信事情就这么巧合,所以,魏先生怀疑起了那起车祸,并且觉得车祸与后来的HIV之间有着必然的关系。"   魏大若还是保持着沉默。   "我不想为一年前给客户调查魏先生一家的资料而道歉。但是,若车祸与HIV之间有关系的话,我同样痛恨如此卑鄙的手段,并且会调查下去,即便魏先生不委托我调查,我也要查个水落石出,理由很简单,为了公正,为了正义。"   魏大若把香烟屁股掐在烟灰缸里,"我只希望你在有了证据之后,就不要再调查了,让警方去做,可能方便些。"   "我相信自己比警方更可靠。"官冕抬起头,"因为我曾经就是一名十分优秀的刑事警察,踩进了自己的同志与罪犯联手设置的陷阱,虽说事情最终弄清楚了,但我不愿意再穿着那身制服。"   "你可以不相信警察,可我必须相信警察。"   "请恕我冒昧,如果魏先生这样认为的话,那你现在就可以去找警察,而不是我。"魏大若没有料到官冕的态度如此强硬,"用我的话来说,就是这个社会的绝大多数人可以相信警察,也必须相信警察,可我不相信警察。我会把调查的情况如实地转告魏先生,至于魏先生是否告诉警察,那是魏先生自己的事情,而我,也不是对每个警察都不相信,只是对我不信任的警察,我绝对不会透露我所知道的任何事情,情愿自己冒着所有的危险去处理那些事情。"   魏大若不得不习惯官冕的坏脾气,"好吧,即使我要报警,我会事先与你商量的。"   "谢谢魏先生对我的尊重。"   "那么费用呢?"魏大若很直接地问。   "费用当然要收,可我想稍微过一些时间再说吧,你现在最需要用的就是钱。"官冕站起身来,拿出一张名片,"一般情况下,我会联系你的。"   7   魏大若送官冕下了楼,官冕开着自己的小车离开了,魏大若站在原地,看着官冕消失的方向。魏大若不怀疑官冕的能力,可他担心官冕的安全。可当官冕离开时,魏大若把"注意安全"这四个字,咽了下去。官冕这样的人,不习惯这样的关照,就像他魏大若,已经不习惯有人来关照他说,"谁谁谁可不是好惹的"、"谁谁谁很难对付"、"谁谁谁有开往北京的直通车"……越是嚼不动,魏大若偏要去嚼,事实证明,他的牙齿至今没有因咬那些硬家伙大家伙而损坏。   明天专案组得开始上案子了,魏大若还得做最后一次的部署准备工作。他得连夜去一趟上海,去老孔那里把那些东西拿回来。   明显凉下来的秋夜,让人觉得舒服。   魏大若转过身去,往楼上走,习惯性地看看楼上自家的窗户,若是以往,此时郝麦会站在窗户前,看着他,可现在呢?现在这个时候,郝麦远在北京的佑安医院里与死亡挣扎着,而他无法帮助她。   魏大若举头看着天空稀少的星星,其中最明亮的一颗,使他想起了妻子郝麦。那就是郝麦的眼睛,在千里之外,凝望着他。   长叹一口,魏大若走进了上楼的楼梯,身后是寂静的延江之夜。   8   翌日一早,魏大若刚走进办公室,倪航和张立勋就过来了。   魏大若的办公室暂时成了专案组的办公室。魏大若坐在电脑桌前,回头吩咐张立勋把办公室门关上。   "我先给你们看一些图片。"魏大若的手不停地移动着鼠标。   电脑屏幕上显示出第一个完整图案时,张立勋就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不是刘埕吗?"   "是刘埕。"魏大若转动电脑椅子,看着张立勋和倪航,倪航也正以不解的目光注视着画面。   "而且是现在的刘埕。"魏大若瞥了一眼画面上刘埕正搂着一位年轻美貌的小姐在翩翩起舞的图片,冷冷地说。   张立勋伸手移动着桌子上的鼠标,一张又一张图片显示出来。   从刘埕搂着小姐跳舞,到小姐躺在刘埕的怀里唱歌,一直到刘埕的手不老实地探进小姐的怀里,刘埕带着小姐走进宾馆的房间……前后一共十六张图片。   "刘埕没摔坏?"倪航回过头来,看着魏大若。   魏大若点点头,"到目前为止,知道刘埕没有摔坏的人,我是指正派的人,延江市也就只有五六个人,包括在座的我们。"   "我们现在就可以去抓他?"张立勋显然兴奋了起来。   "得缓一缓。"魏大若吩咐道,"我们要处理的第一个目标,是延江市看守所的医生丁光辉,记住,在我没有明确说过可以让甩出刘埕这张牌时,不能让丁光辉知道我们掌握了刘埕的情况。我这里有一份统计材料,从丁光辉到看守所担任狱医到现在,这十七年中,共经他的手保外就医的就有十四个。不是公司老板,就是官员,或者是官员的亲信亲属。那些人怎么出来的,我们得让他们还是怎么再进去。有没有信心?"   倪航微笑着点点头,"当然有,魏局。"   "你看,你看你,一听到有大案子办,就眉开眼笑。"张立勋在一边和倪航开着玩笑。   "案子调查的过程中,你们俩只对我负责,无论是谁打听问起案子的进程和一些情况,你们都不允许透露,包括唐检,更不要说是唐检以外的人。我再重复一遍,除我之外,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一丁点案子的情况。"   "是,魏局。"倪航和张立勋同时回答,张立勋意外地没喊师傅,而称呼魏局,这足以说名了张立勋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   9   江士勇上午一上班,就觉得肚皮不舒服,刚放下包,就去了厕所。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内,在办公室和厕所之间往返了四五次,刚刚找人要了两粒止泻药服下去,有无效果还不知道,只是情绪上稳妥了些,走过去想把办公室门关上,休息一会。可这门刚关了一半,就被一只强有力的手又推开了。   魏大若站在了江士勇的门前。   "怎么?这么早关门打烊?"   "是你?!"江士勇惊讶的看着魏大若,马上又恢复了正常,"我知道你会来看我的,你会来的,你等等,等等我……"江士勇的肚皮里又一阵叫唤,搞得他哭笑不得,"唉,受凉了,拉稀。"   "白食吃多了吧?"魏大若打趣的说道。   "还就昨天没吃白食。"江士勇也笑了,"我在成安县吃白食的事,看来在延江是尽人皆知啊……你坐,先坐,我还得去一趟厕所。"   江士勇又跑了一趟厕所。回到办公室之后,江士勇把门关上,看着魏大若,玩笑着说,"不是来给我送安慰话的吧?"   魏大若笑笑,"你是需要安慰的人吗?"   "我不是,你也不是。"江士勇给魏大若发了一支香烟,"国外回来好长时间了吧?"   "又去了一趟北京。"魏大若说,"郝麦病了。"   "郝麦病了?什么病?严重啊?还要去北京治疗?"江士勇打着打火机,愕然的看着魏大若。   "一言难尽。"魏大若摇摇头,"一会儿再说,一会儿再说……你怎么样?在这里。"   "我还能怎么样?"江士勇点燃香烟,"从庭长到代理院长,不错,我很满足了。"   "真的满足了?"   "知足者常乐。"江士勇坐在魏大若旁边的沙发上,坐下,一只手按着肚皮。   "你也该知道,我来就是想听听你的情况。"   江士勇自嘲的笑笑,"我坐在这里,与其说是组织上的安排,还不如说是刘埕给安排的……刘埕为何要这么做?你比我更清楚。"   "能继续下去吗?"   "你放弃我也不会放弃。"江士勇使劲的把香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我要的就是这句话。"魏大若说,"我想做一点打草惊蛇的工作,你觉得可行吗?"   江士勇一愣,随即看着魏大若,"你是说……迂回战术?"   魏大若点点头。   江士勇想了想,说道,"也就你想得出来,想搞得与刘埕有牵连的人,人人自危,每个人都动起来……好,好。"   "你还有什么好的方法能教我?"   "我教你?"江士勇笑着说,"你老兄就别指望我帮上什么大忙了。"   "那你就帮我小忙。"   江士勇站起身来,按着肚皮。   "还不行啊?"魏大若指着江士勇的肚皮,说,"要不去医院让大夫瞧瞧吧。"   江士勇摇摇手,"能撑住……刚吃了两粒药,好多了……这样,你打你的迂回战术,我呢,还是咬住刘埕不放,咱们一个都不要让他们闲着。"   魏大若认可江士勇的方法。   "我还是继续找神州制造集团原先的财务总监。"江士勇诡秘一笑,"这次我的活动空间反而要比在中级法院大得多了……不过呢,纯粹属于帮你一把了,与我工作没有关系。"   "不担心把代理院长这顶帽子给也丢了?"   "考不上大学,我最多就是在乡下的厂里上班。"江士勇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我有思想准备……这么多天来,白吃白喝中,我想明白了许多道理……最大的道理是坏人的日子过得比好人好……我啊,就要让坏人的日子不好过……对了,刘埕瘫痪的事情你查了没有?"   "这件事情有进展,但具体我还不能对你说,要等一阶段。"魏大若做了让江士勇坐下来的手势,"不过你放心,你我的猜测,准确率应该很高。"   "是不是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了?"江士勇问道,随即又说,"对,不问这事,不问。"   "你手里还有没有我有用的材料?"魏大若试探着问江士勇。   "你又打听到什么了?"江士勇有些警觉起来。   "你小子关键时候总会留那么一手,这一点我还不了解?"   江士勇不说话。   "是不是觉得还不是时候?"   "到该给你的时候,我肯定把东西给你,现在你别问。"江士勇把话题岔开,"郝麦究竟患了什么病?"   魏大若看着江士勇,低声说,"感染了艾滋病毒……"   江士勇放声大笑起来,用手指着魏大若,可渐渐的,江士勇脸上的笑僵硬了,那只抬起的手也无力的滑落下来。他从魏大若的神色中察觉魏大若丝毫没有和他开玩笑的意思。   "怎么可能?"江士勇的神色也凝重起来,"是不是其中有什么阴谋?"   魏大若颓然的倒在沙发上,无奈的说了声,"不知道。"   "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那肯定有阴谋,肯定是蓄谋谋害,我敢肯定。"江士勇气愤地说道。   "要奋斗就会有牺牲。"魏大若低声的说着,"可牺牲的不该是我的妻子我的家人,应该是我啊。"   江士勇也沉默下来。   屋子里,两个男人一言不发的坐着抽烟。   "既然发生了,就得面对。"魏大若拿出香烟,递给江士勇,两人点上,抽着,"还是多考虑考虑刘埕案吧,成为你我的终身耻辱也就罢了,会成为法律的耻辱的。"   江士勇抽着香烟,低着脑袋,没接魏大若的话茬。   魏大若看了一眼江士勇,问,"又想到什么了?"   江士勇抬起头,歪着脑袋,眯着眼睛,一脸疑惑,像是对魏大若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我总觉得有一个人在刘埕案……始终不太对劲……"   "谁?"   面对魏大若的问,江士勇又犹豫起来。   "又不好说?"魏大若弹了一下烟灰,"不好说就不说。"   "你说那个书记……"话说了半句,江士勇就故意打住了,等魏大若来接他的话。   "你说你的想法。"魏大若看着江士勇,"什么时候也学着给我下套了?在刘埕案上,你觉得谁有什么问题,就直接说出来,不管他是谁。"   江士勇点点头,"我觉得那个书记肯定有藏着掖着的东西。"江士勇分析着说,"前后的反应,过于悬殊了,不是一个正常人所为……但我把握得不准确,本来我不想说,可万一他真的在刘埕案上是有问题的,那么我们又会被人带着绕一个大圈……"   魏大若举手打住了江士勇的话,关照道,"这个话题,暂时到此为止。"   江士勇不解的瞧着魏大若。   "不变应万变吧。"魏大若掐灭了香烟,与江士勇对视着,"至少在刘埕离开看守所之前,他从来没有找过我。"   江士勇一笑,回避了魏大若的目第十三章   1   魏大若傍晚时分才离开成安县城。他没有去岳母家吃晚饭,就在街边的小吃铺里,吃了碗拉面,就回家了。回家之后给郝麦打了个电话,又给女儿打了个电话,让今晚让女儿住在外婆家。   魏大若需要独立的时间,想一些问题,譬如江士勇白天提到的那个人。   原以为躲在家里,就安静一个夜晚的,谁知道刚坐下,泡了杯茶,就有人敲门了。是于亚洲。   "白天去看江士勇了?"于亚洲直截了当的说。   "你的消息很灵啊。"魏大若笑笑,"是的,我总该去看看他吧。"   "应该的。"于亚洲坐了下来,"刘埕案我能帮忙吗?"   于亚洲的话使魏大若很不解。   "你别愣着。"于亚洲点着香烟,"我可能要去美国和家人团聚。"   于亚洲平静的话语,对于魏大若来,无疑遭遇了闪电雷鸣,越发的愣住了。   "奇怪?是不是?"于亚洲冲着发愣的魏大若说,"别傻站着啊,给我泡杯茶啊。"   魏大若坐了下来,拿起茶杯,自顾喝着茶,"你又不是不知道茶杯和茶叶在哪里……真的当官做老爷了。"   "好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啊。"于亚洲果真自己动手泡茶。   "官场受挫折了?"魏大若看着于亚洲,"就用这一套来对付,甩手掌柜,一走了之?这可是消极的方法……"   "是积极。你懂不懂?积极。"于亚洲拎着热水瓶坐到魏大若的身边,"积极的人生态度……就如同你愿意在你觉得有很价值的工作中,百折不饶一样,不一样的选择,一样的生活态度,积极的向上的人生态度。"   "给我来上课,你可找错对象了。"魏大若看了看于亚洲,"你想脱胎换骨……还真的不好说……何况你现在的位置也很好啊,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做了不少事情,为这座城市的建设出了力的。"   "给我做盖棺定论了,为时尚早啊。"于亚洲像是忽然明白一切事情,"-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对佛家弟子来说,可能有这样的顿悟,而我做达不到这个境界,最近,我时常在想的是-树是菩提树,台是明镜台,时时勤擦拭,不教惹尘埃-而我多少年来,总觉得自己不需要擦拭了,总是洁净的,这就是我的错误所在……"   "你今天想告诉我什么?"魏大若被于亚洲弄糊涂了。   "我不想告诉你什么。"于亚洲十分坦城的说,"只想找你说说话,说说真心话,这么多年来,我离开了检察院,担任了延江市副市长之后,我说过很多话,官话,套话,就是很少说真话……更不要说是和亲人朋友说话了……这是我最大的悲哀,众叛亲离……"   "别说得那么严重……"   "你别打岔。"于亚洲摇着手,"你知道为何我妻子去了美国不回来吗?她是不想看到我的变化,这样的变化。你知道为何我妻子要把孩子从我身边接走吗?她是不想让我成为孩子的榜样。"   于亚洲在情绪上,魏大若也不好说什么。   "你千万别跟我说老孔给你的盘,本来就是要给一张空盘;也不要说老孔一时大意,拿错了。"于亚洲苦笑一笑,"是信任,是对我信任的却失……应该说是我这个人不再被朋友信任……"   于亚洲身子仰靠在沙发上,"我没说错吧?"   魏大若还能说什么呢?处于于亚洲这种身份地位的人,确实有太多的难言之隐,职业使然。许多人,无所谓这样的处境,于亚洲以前好像也是那样的,忽然的就无法释然了。这是魏大若很不明白的。   "我办刘埕案时,本来可以把他绳之以法的。"于亚洲坦白说,"其中有了不光彩的交易……也是那种不光彩的交易,使我离开了检察院,得以担任延江市政府副市长……别人可能这么想过,包括你魏大若在其中,不会不想,但谁也不会在我面前这么问我说我。"   于亚洲的话,真的使魏大若迷惘起来。于亚洲今天这是怎么了?受了什么样的刺激和打击了。让魏大若觉得不可理解的是,晚上于亚洲来和他这样说话,而白天在成安县法院,江士勇又有那样的提醒。   2   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的江士勇,毫无困倦的意思。他站在办公室的窗户前,凝望着成安县城的夜色,想着他的心事。妈的,魏大若究竟是在唬我,还是真的知道那些事情?江士勇苦笑着。没想到就因为自己当初,没有把那件事情与魏大若沟通,如今是沾染了一身的膻味。怪不得谁,要怪只能怪自己。   江士勇打开自己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只录音笔,调了一会儿,插上耳机,听着。越听,这眉头皱得越紧。为什么以前自己就没有觉得这一些录音的内容,竟然是这样的重要呢?江士勇真的希望刚才无法调到那一段录音。那样就可以对魏大若说,自己想不起来了。并且确实是想不起来了,可现在录音在这里,更可恶的是当江士勇重新听了一遍录音之后,说什么也不会再把它抹掉,这一段录音,可能要改变许多人的命运。   必须让魏大若听。   这段录音对于他江士勇来言,可有可无,可知可不知,因为他没有这个魄力去办这样的案子,而魏大若有,延江市也只有魏大若这个不顾身家性命的人才敢碰这样的案子。   而那些狗日的贪官也算你们倒霉,谁让你们在延江遇到魏大若的呢?   江士勇把录音笔重新放回抽屉里,想想不妥,又把录音笔放在自己的包里,然后站起身来,想,这个录音笔放在身边不保险,得另外找个地方存放。   3   "郝麦感染一事,说明了什么?"于亚洲问魏大若。   魏大若摇摇头:"我无法做任何说明。"   "你是觉得不好说明?还是不想说明?"于亚洲追问着。   魏大若没说话。   "代价太大了啊,大若。"于亚洲看着魏大若,"也就因为老孔的那张空空如也的光碟,也就因为郝麦的毒品感染,使我想通了很多事情。"于亚洲站起身来,走到魏大若家的窗户前,看着外面,"也许我没能力去做一些事情,但我目前还有能力对自己纠正一下,或者终止一下自己的行为吧?"   魏大若真的不明白于亚洲今天来是想表达什么意思,所以谈话间,也无法融合到他的话题中,只有不说话,保持沉默。   "当初我离开检察院时,并没有想过会遇到后来的一系列问题。"于亚洲转过身来,走回沙发前,坐下,"我原以为离开检察院之后,事情就会逐渐的朝好的方向发展,朝我自己能控制的方向发展的……可我错了,我完全想错了。古人说得好,一步错,步步错。这个真理,在我身上得到了印证。"   魏大若想,自己总不能一直不开口说话,于是劝慰道,"你也别想得太复杂……"   "不是我想得太复杂。"于亚洲再次打断了魏大若的话,"而是事实本身,比我想的更复杂,我无法应付……"于亚洲自嘲的笑笑,"或者说我无法融入那一种社会的生活,可能更贴切些。"   于亚洲长叹一声,闭上眼睛。   魏大若注视着于亚洲有些沮丧的神情,这样的谈话,对魏大若来说,也很累。魏大若忽然意识到,自己与于亚洲之间,存在着的某种芥蒂,已然很深了。那一层隔膜,好像薄若蝉翼,却又无法撩开、无发捅破。大概,这也是让于亚洲觉得痛苦的地方。   "好了,我该回去了。"于亚洲一下子站起身来,拿起包,打开,从中拿出一只粘了了口的信封,放在茶几上,"这里面有一把钥匙,是人民银行保险箱上的,密码是我们一起到检察院报道的日期,里面有些材料,我相信这对你有用……但我有一个要求,先存放在你这里,等半个月之后再看。"   魏大若坐在那里,看着于亚洲,点点头,"我保证做到。"   魏大若刚想站起身来,于亚洲的一只手压在了魏大若的肩膀上,"你坐着别动……有时间,我们再聊……还有,在我身上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必惊讶。"   "亚洲……"魏大若握住于亚洲的手。   "放心,我是个很尊重生命的人。"于亚洲也紧紧的握着魏大若的手,显得有些激动。   4   翌日,江士勇还是赶回延江了,带着他那支录音笔。他对成安县的环境太不熟悉,不敢贸然把东西存放在银行租借的保险箱里。   不过当江士勇驱车来到市交通银行门口时,他觉得周围似乎有许多双眼睛盯着他。江士勇下意识的四下打量着,周围十分的平静,来往行人中,没有异常。江士勇才朝银行里走去。   就在进银行的门时,江士勇又停下了脚步,回过身去,环视着。仿佛刚才他听到了尾随着他的脚步声。那个声音,显得十分的诡秘。可他的身后,一个人都没有。江士勇迟疑了一下,才进银行的旋转大门。   江士勇拎着包,警惕的朝银行保险箱租赁服务处走了过去。   5   张立勋和倪航已经开着车向延江市公安局的看守所所在地出发了。   "乍一看,丁光辉可够实诚的一个人,人前人后都不高声说话,我认识他快十年了,最多觉得他的医术不够高明之外,没觉得他会犯罪,确切地说,是敢犯罪。"张立勋边开车边笑着,"自古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就是说的丁光辉这样的人吧。"   "你能不能少说点话,专心开车。"倪航白了张立勋一眼。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倪姐……"   "别倪姐倪姐的啊。"倪航假装生气,"以前和你在一个科室时,被你倪姐倪姐叫得我时常为你背黑锅,我可没少挨魏局教训。"   "那不就是说你几句嘛,若是我师傅知道是我犯的错,还不狠狠地K我。"张立勋狡黠地笑笑,"再说了,哪次我师傅说了你,你没乘机敲诈我,让我请客吃饭?"   "就是你,没事拉我出去吃啊吃啊,吃得我发胖了,总是惦记着减肥,现在一到饭餐,人就紧张。"   "嘿,真有你的,倪姐,怎么说都是我的不对了哎。"张立勋摇摇头,"以后你专门请我吃饭,吃肥了我,不怪你。"   "美吧你。"   "我说倪姐,你说我们俩能把丁光辉拿下来吗?"   "你的能耐不是赶上你师傅了嘛。"   "千万别这么说,咱们现在可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再说了,我有多大能耐,倪姐你会不清楚啊,其中还有跟你学的呢。"   "你这么嘴甜着,怎么连个女朋友都难找啊。"   "没意思了啊,专找人的痛处戳。"张立勋苦笑着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名声太大,人家担待不起。"   "那就别整天跟我耍贫嘴,倪姐我一高兴啊,说不准给你介绍一个美女。"   "别介,先把美字去掉,留下后面那个字就行。"   "看你的标准,唉,怪不得人家女孩子不喜欢你呢,品位太低。"倪航拿张立勋开涮,"倪姐不但要给你找美女,这美女还得有才,美才女。"   "既然倪姐这么肯帮我,这么着,倪姐你看我这次的表现,咱们要成为延江市的最佳拍挡。"   "那你现在还是先闭上嘴,小心开车。"   张立勋没想到自己在热情洋溢时,中了倪航的招,也就只好安心地看驾驶着这辆刚由检察长唐恺通知调给专案组的新奥迪A6。   一会儿,林西镇便出现在了视线里。   "倪姐,你说我师傅为何要我们直接来这里,而不是先去公安局接洽一下?"张立勋打了一下方向盘,车子从主道上向左拐去,路边竖立的牌子上标明:延江市看守所。   "等丁光辉关进看守所的号房,这个问题自然就解决了。再说了,我估计魏局现在恐怕已经到了公安局了。"倪航回答道。   "我想也是这样,我师傅在工作上从来都是十分严谨的人,让我们俩先到林西镇来,是掌握对局势的主动权。"张立勋不免有些得意的说着,"这就叫做,不动则已,一动则惊延江。小子哎,你的时辰到了,爷爷我拿你来了……"   小车来到看守所门前,揿了两下喇叭,里面的人一看是检察院的车子,把关闭的铁门打开了,张立勋把车子开了进去,在一边的空地上停了下来,倪航先下车,但张立勋却没有立即下车,在小车里咳了几声,算是给自己镇定了一下,才推开车门,走了下来。看守所所长正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张立勋和倪航视了一下,走过去和看守所长打着招呼。   6   魏大若到成安县见了江士勇的消息,几乎是在魏大若坐在江士勇的办公室里的同时,刘埕就知道了。这也是刘埕早就预料到的。这对于刘埕来说,是问题,又不是问题。说是问题,魏大若和江士勇在一起,肯定是关于他刘埕的事情,在商讨。而不管是怎样的商讨,对他刘埕是有百害,而无一利。要说不是问题,江士勇被安排到了成安县,不可能再像以前在延江中院时那样,可以利用许多种方式,来对付他刘埕,尤其是江士勇与魏大若挨得近,无论白天晚上,都能凑到一起去。江士勇也是一个点子极多的人,江士勇的脑子和意志不亚于魏大若,两人在一起,如虎添翼,相得益彰。现在把他们拆开了,不能相互作用,能力明显的弱了下来。尤其是现在,加上魏大若妻子感染了艾滋病毒,无论从舆论压力,还是实际精力上,魏大若觉得不可能全心身的来对付他刘埕。   想到这些,刘埕对魏大若与江士勇的见面,也就没有太多的担心。   渐渐的,刘埕对那个使魏大若妻子感染艾滋病毒的人,不是那么反感了。不管怎么说,客观上帮了刘埕的忙。现在的问题是,要弄清楚江士勇去银行的保险箱里存放的什么东西?那肯定是与他刘埕相关的材料。该用怎样的方法,把那东西搞到手。   另外一个从海外传来的消息,令刘埕不是那么开心。   刘埕在南非的矿产,连续性的亏损,到了濒临破产倒闭的地步。在刘埕的计划中,那个矿产,并非为了赚点钱就了事的。若是为了赚钱,不需要费劲周折,在那个地方弄个劳什子矿厂,在国内,就在延江,刘埕赚钱的方式有的是。在南非弄个矿厂,那是为了日后刘家子孙在海外发展有个良好的根基,使刘家这个家族兴旺的一个起点。   为了这个矿厂,刘埕花费了常人不可想象的尽力。   在章好身上,刘埕花去的精力就不计其数,只要算算时间,刘埕培养章好,已有二十年之久。而且向来喜好女色的刘埕,连章好的一根手指都没有碰过,用刘埕的话来说,那是纯洁无暇的感情,比父女感情都要深。   可章好在计划中去了南非之后,给刘埕报回来的消息,没有一个使刘埕有愉快的。这么多年来,刘埕对章好一向宽容,要信任一个人,就必须宽容一个人。在刘埕的眼睛里,章好是一个极好的商人,一切都可以量化,都可以用利益的多少来对某事某人,决定取舍,忠于或者背叛。在资本原始积累的过程时代,需要的就是章好这样的人。   刘埕对章好放心,还源自于章好的那张嘴。这么多年来,除了刘埕和章好之外,知道他们之间关系密切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刘埕的小舅子马正平。至于马正平对刘埕与章好之间的关系了解多少,充其量也就皮毛,泛泛而已。   在柯逍烽去医院寻找章好之后,刘埕觉得章好还是离开延江比较好。刘埕绝对不是不信任章好,觉得章好在这里,会给他带来不利的因素;而是刘埕不愿意有人打扰章好的生活,尤其是柯逍烽这样的人。刘埕眼睛里的柯逍烽是一个具备了职业素养的无赖。章好是不能被无赖纠缠的。刘埕安排了章好辞职、离婚、出境……一切办得合乎章法,在匆忙之中顺理成章。   匆忙?匆忙是否就是南非矿厂连续恶性亏损的原因所在呢?   矿厂破产倒闭,无非是刘埕在瑞士的银行帐户上,每月少打进来一个数字;在刘埕的总资产报表上显得,也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减法。最让刘埕不安的,还是章好。章好比什么都重要。   章好的重要在于除刘埕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她的重要。章好自己也从来不知道自己对于刘埕而言,是那么的重要。   刘埕正陷于这些思考之中,他的律师来了。刘埕让哑巴男人把自己推到别墅外面的草坪上,又搬来椅子和茶几。随即家佣布置好茶具,站在一边给刘埕和律师,沏着茶。   "铁观音太暴了些,乌龙倒是温和一些。"刘埕看着家佣手上端着的盘子里,放着的几种茶叶,最后目光还是落在了普洱上,"还是喝它吧。"   律师刚要说话,刘埕做了个手势,制止了,"先喝茶,先喝茶,不要让俗事坏了茶的意境。"   律师看了看手表,刘埕只当没有看到律师看表时的小动作。   喝了一会儿茶之后,刘埕手一挥,把家佣支走了,只有哑巴男人忠实的站在刘埕的背后。   "你坐下来到现在是……"刘埕看了看手表,"三十九分钟,你的律师谈话费从三十九分钟前开始算……"   "刘先生……"律师没有料到刘埕有这一手,而刚才律师看表,是一种职业习惯,并非要与刘埕计较谈话时间的长短,退一步说,他自觉还没有资本和刘埕刘老板计较,找他来,让他做代理,那是瞧得起他。无论代理的事情结果如何,是成是败,对律师来说,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在延江律师行中,获得很好的名声:那是被刘埕刘老板聘用过人。那样的羡慕与荣耀,不亚于封建王朝某家的女人,被皇帝睡了一下,那叫御幸。   "你在这行中的名声不太好,是不是?"   律师万没有想到刘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但是,刘埕说他不好了,他能辩解自己是好的吗?   "不过没关系。"刘埕笑着说,"只要能安排当事人的要求,把事情办好了,那就是好……如同一个商人,有丰厚的利润,就是一个好商人。律师是与法官做买卖的,只要大家都赢了,都有钱赚了,就是好买卖。"   刘埕见律师有要表达的欲望,"你说,你说。"   "关于刘先生要求出境治疗的事情,好像……很难。"律师小心的措辞。   "不是好像很难。"刘埕看着远处,像是一眼就看到了南非,看到了章好在矿上驾车行驶,咽了口口水,"就是很难……但你必须不厌其烦的去追,去找,把你所有找的人找到怕见你的地步,找到他们只要看见你的人影、听见你的声音,看到手机上显示着你的手机号码,就头疼,就恶心……"   律师惊讶的看着刘埕。   "明白吗?"刘埕冲着律师问。   律师点点头,连连回答道,"明白明白。"   "明白了就去办啊。"刘埕的声音突然高了起来。   律师吓得站起身来,拎着包,迅速离开。哑巴男人伸手抓住律师的手臂,吓得律师浑身打颤,"刘先生……刘……"   哑巴男人朝律师手里塞了一张纸,律师胆怯的打开,看着,是一张刘埕签字的资料,上面的数字,是律师满意的。律师朝刘埕鞠躬,"我去办,我这就去办,刘先生……"   看着律师快步离开草坪,上了停上别墅主干道上的小车,刘埕情不自禁的笑了。   7   魏大若到延江市公安局时,公安局几个局领导正好在开碰头会,魏大若要找的人都在。公安局局长副局长们见魏大若来,就觉得肯定有事情,而且不会是小事情。平时检察院与公安局之间工作上的接洽事宜,魏大若很少出面,除非有案子,而且还是棘手的案子。公安方面的人对魏大若持有各样的看法,原因也在于魏大若给公安方面带来了许多尴尬。大多数人似乎都有本位观点,都不希望自家的丑闻被人戳穿,面子上毕竟不好看,不管工作还是生活,许多人觉得说到底就是一个面子问题。而魏大若在遇到事情的时候却很少给人面子,这就使许多人觉得魏大若不该这样,凡事,其实是可以通融的,也一样办好,魏大若却照样用戳痛人的非常直接的方式,当然在桌面上无法挑剔魏大若的工作,即使有瑕疵,也是很难摆得上桌面的瑕疵。   魏大若没有晋升到延江市检察长的位置上,足以使许多人获得了不小的满足了,看着隔壁人家被偷,有着不可言表的快感,幸灾乐祸。这许多人中摸着良心说,魏大若应该是延江市检察长的最佳人选,现实则是另外一回事情,这给许多人曾经在面子上的损失,带来了安慰和补偿。   魏大若被请进了公安局领导碰头会的会场,魏大若也没有推辞,既然大家都在,该说的话,就得在这样的场合说,该解决的问题,在这个场合能得到很完备地解决。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省了我去一个个办公室找了。"魏大若看了一眼桌子上的中华牌香烟,自己摸出五元一盒的南京,点上一支,抽着,这些举动,在座的各位早就习惯了,不管你魏大若真廉洁还是假廉洁,你愿意这样,随你去。魏大若抽了口香烟,说,"丑话还是说在前面,我来,也就是来麻烦各位的……检察院已经有足够的证据证明,看守所的狱医丁光辉犯了严重的妨碍司法罪,涉及其中的人,还可能有看守所的所长、教导员,我来这里,是请求各位局领导的支持,希望你们今天能够派人把看守所的所长和教导员全部换下来,并以适当辅之以措施……"   无意中扔了手榴弹,公安局在场的所有领导,面面相觑,大家毫无思想准备。在魏大若来到之前,会议上正在讨论有人反映丁光辉有问题,刚决定先把丁光辉调离狱医岗位。没想到,会议没有结束,检察院的人就到了。   "这是检察院的相关的法律手续。"魏大若把准备好的一些必要的文件从包里拿出来,放在身边的一位副局长面前,副局长拿起来,但没看,而是直接递过去,传到局长手里。   "检察院的人现在该到林西看守所了,希望各位领导能够支持检察院的工作。"魏大若喝了口面前给他倒的水,放下杯子,注视着在场的所有人。   局长的脸色很不好看,毕竟这又是延江警界的丑闻。可除了心里不快,还能怎么样呢?局长把手里的那些文件放下,显得十分镇定的对魏大若说,"我们随后就会按照检察院的要求做出人员调整,并且把他们暂时控制起来,四十八小时之后再说。"   "谢谢公安方面的支持,谢谢。"魏大若说完,和大家打了招呼,拎着包,走出了公安局领导的会议室。   8   看守所所长是张立勋的校友,高出十多届,叫高大校,外号高冲锋。张立勋在大学里时就知道,一是名字特别,二是在警界高冲锋赫赫有名,一次外商人质绑架案中,高大校独闯虎穴,把人质交换出来,身上被绑上了遥控炸弹,在被犯罪嫌疑人携带逃跑的路上,高大校居然在五名犯罪嫌疑人的监视之下,能把遥控炸弹拆除,在面包车急速行驶中,拉开车门跳了下来,毛发无损,犯罪嫌疑人忙乱之中,引爆了炸弹,车毁人亡。高大校因成功解救被绑架人质,并且把犯罪嫌疑人从繁华街区,引诱到城市郊区,使人民的生命财产受到了保护,而受到公安部的嘉奖,被授予一等功,被全国总工会授予五个一奖章。六年前因与犯罪嫌疑人搏斗身负重伤,离开了延江市公安局刑警察大队,调入延江市公安局看守所所长。   延江市就这么大,一个系统里的人大家经常有机会碰面,加上张立勋与高大校有校友那一层关系,相互之间关系说不上密切,但熟。   高大校见张立勋和倪航来了,热情地把他们俩迎到办公室里,张立勋当然清楚高大校对检察官的到来有怀疑,即便是高大校再是怎样的一位反侦查高手,也有他的破绽。譬如,高大校只字不问张立勋和倪航来看守所干什么?既然高大校不问,张立勋也就正好不说。其实呢,张立勋还真的顾虑高大校问他。   "今天就高所一个人在啊?"高大校不问,张立勋问。   "教导员临时有点事情,刚出去。"高大校给张立勋和倪航泡了茶。   "最近忙不忙?"倪航也随口问道。   "每年一进入秋季,就是收监的高峰期。"高大校微笑着说,"秋天,收获的季节,这句话在我这里也适用。"   倪航的手机响了,倪航拿出手机看了一下号码,接听着,不过马上就说,"你打错了。"   张立勋看了看倪航,喝了口茶,"高所,我们今天来,主要是找看守所的医生丁光辉有点事情。"   "丁光辉啊?"高大校想了想,"他今天一早打电话给我,家里来亲戚了,临时请了假。"高大校看看张立勋和倪航,停顿了一下,"必须……今天找他吗?"   "是的。"张立勋点点头,回答道。   "你们检察院的事情啊,都是立时三刻要办的,好吧,我这就让他过来。"高大校说完,皱了皱眉头,很不情愿的拿起电话,拨了电话号码,"我是高大校,丁医生在家吗?……让他接电话……丁医生啊,还没呢……有点事要你来一下……现在,对,就现在……噢,那等一下啊……"高大校一手捂着话筒,看看张立勋和倪航,说,"丁医生的老母亲从乡下来了,刚到,丁医生说想陪老母亲吃了饭再过来,怎么样?"   张立勋和倪航对视了一下,张立勋回答说,"好吧,那就等吃了饭再过来吧。"   高大校把花筒凑在嘴边,"……那你一吃过饭就过来……对,我在办公室里等你……好的,再见!"   高大校放下电话,瞥了一眼墙壁上的钟,说,"至少还要两个小时,这样吧,咱们找个地方先吃点饭……二位也是难得来,上门是客,让我尽点地主之谊,不喝酒,咱们不违反纪律……"   "再等一会儿。"张立勋说。   "还有人?谁?"高大校敏感地问,随即脸上又恢复了常态。   "魏局。"张立勋告诉高大校。   "丁光辉有很重要的问题?"   "也没什么太重要的事情。"张立勋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打马虎眼。   "不可能吧?"高大校笑着说,"魏局出马,没有小事。"   就在高大校和张立勋说话间,又听到看守所外面又小车喇叭鸣了一下,随即大铁门响了起来。   一辆桑塔纳2000敏捷地进了看守所大门。   魏大若到了。   9   高大校迎了出去,与正好从车上下来的魏大若紧紧地握着手,寒暄着。高大校与魏大若虽说来往不多,但很熟悉,彼此钦佩。   "魏局一到,我这里就吃紧了。"高大校一语双关。   "噢。"魏大若一怔,环视一下看守所大院,故做惊讶地说,"你这里出什么大事了?"   "魏局说出什么大事就是出什么大事。"高大校说完,笑了起来。   魏大若也随之笑着。   张立勋和倪航站在所长办公室门前,看着魏大若和高大校手拉着手地走过来。张立勋和倪航闪在一边,让魏大若和高大校先进了办公室,随后跟了进去。   "又要忙了吧?"魏大若一坐下,高大校给泡了茶放在魏大若的面前。   "何以见得?"魏大若点上自己的香烟,抽着。   "刚才我还跟他们二位说起,魏局上门,素无小事。"   "什么时候我成了不受欢迎的人了?"   "哪里哪里,欢迎,当然欢迎。"   "我也不隐瞒你。"魏大若看着高大校,"丁光辉出了点事情,我得找他好好谈谈。"   "多大?"高大校警觉地问。   "他们俩没说?"魏大若看了看张立勋和倪航。   张立勋告诉魏大若,"丁光辉今天没来。"   "他老母亲从老家来了,丁光辉请了假,不过刚才我打过电话给他了,让他一吃过午饭就过来。"高大校解释说。   "噢。"魏大若朝张立勋伸出手,"拿来。"   张立勋立即从包里把对丁光辉的刑事拘留证拿了出来,递给了魏大若。魏大若把它递给了高大校。就在高大校伸手接过对丁光辉的刑事拘留证时,魏大若在高大校的目光里捕捉到了一丝一擦而过的恐慌。高大校在看完对丁光辉的刑事拘留证之后,没说话,把它放在了魏大若的面前。   刑事拘留证上拘留理由一栏里写的是"妨碍司法。"   这短暂的沉默之中,外面响起了警笛声,高大校随即站了起来,张立勋也跟着站了起来。   "我去看看。"高大校朝外走。   张立勋和倪航也随之朝外走,只有魏大若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地依旧抽着他的五元一盒的南京牌香烟,谁也不知道这个时候,他在想着什么。若是魏大若现在能告诉其他人他在想什么的话,那魏大若会说,这临战的前夕,他在想着此时此刻正躺在北京佑安医院里承受着HIV煎熬的妻子郝麦。   容不得魏大若多想,高大校又回来了。随着一起进来的还有公安局干部处主任,纪检处主任和公安局政委,一位分管看守所的副局长,以及看守所的教导员。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干部处主任宣布了公安局的意见,看守所所长和教导员暂时停职,停职期间,先到公安局招待所住下,纪检处的同志需要了解一些情况。看守所的工作,暂且由公安局分管副局长徐沛军代理。   高大校在听完决定之后,朝检察院的三个人扫视了一眼,张立勋和倪航,回避了高大校的目光,而魏大若则与高大校的目光对视着,此刻魏大若的目光里,什么也没有,像个无底的深渊,让高大校无法发觉其中究竟藏着什么。   10   丁光辉今天格外兴奋,以前一直想把老母亲接到延江来住一阵,可自己那两室一厅的房子没法安顿老母亲。自己和妻子住一间,还有一间读高中的儿子住。现在可好,儿子今年高中毕业,直接去了新西兰读大学,家里的房子也换成了两室两厅两卫180平方米的大房子了。丁光辉从小就没了父亲,是母亲把他们兄弟三个拉扯大的,丁光辉多少年来,总是觉得对不起母亲的养育之恩,可也没有办法来报答母亲。现在好了,有房子,有钱了,过上富裕的生活了。这不,丁光辉刚搬进新房子一周,就让人开着小车到乡下把老母亲接来,丁光辉还想过一阵子再回从乡下去一趟,给老母亲带了个保姆来,专门负责老母亲的饮食起居。   吃了午饭,丁光辉让老母亲先休息,就打着车赶到林西镇上看守所里。   看守所里静悄悄的,没见高大校和教导员,而是先看见了分管副局长徐沛军,然后跟着徐沛军到所长办公室里,见到了三位穿着检察官制服的人。丁光辉当时就有点晕,可镇定了一下,侥幸地认为没有什么事情的时候,张立勋把刑事拘留证放在了丁光辉的面前。   丁光辉的脸色一下子苍白了,掉过看徐沛军,徐沛军却把脸扭到一边去了。   "签字。"张立勋把笔递给丁光辉,短促的说着。   丁光辉拿着笔,迟迟不签字,脑子里一片空白。   魏大若把手上的香烟掐了,注视着丁光辉。   丁光辉看了一眼魏大若,尽量控制着周身的颤抖,心想,完了,落在魏大若的手里,肯定完了。在延江市,他丁光辉就怕一个人,那就是魏大若。偏偏今天遇到的不是别人,是魏大若。丁光辉使劲地眨眨眼睛,看看魏大若。眼前坐在他面前的确实是魏大若,刚才自己怎么就没有看清楚呢?丁光辉看了看办公室,没见所长和教导员在,丁光辉虽说长着一副委琐的摸样,可心里明白着。所长和教导员至少现在已经不再控制着这个地方了。   丁光辉颤巍巍地在刑事拘留证上签下了很漂亮的三个字:丁光辉。   丁光辉再次把目光投向副局长徐沛军,只见徐沛军低着头,朝他挥了挥手。丁光辉有点绝望,他只是想看一看徐沛军此时的目光。   "徐局,谢谢公安局的支持,我们现在就去沿江市看守所。"魏大若走到徐沛军面前,伸出手去。   徐沛军站起身来,握着魏大若的手,不解地看着魏大若,"去沿江市?"   魏大若点点头。   "噢——"徐沛军像是刚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11   倪航坐在驾驶的位置上开着车,张立勋和魏大若坐在后排坐上,中间夹着丁光辉。丁光辉像一瘫泥,他努力想使自己保持镇定,想坐直了,怎奈脊椎不争气,一个劲地向下滑。   魏大若拿出手机,用肩膀碰了一下丁光辉。   丁光辉抬起头来看着魏大若。   "给家里先打个电话,说情况紧急,要出远差,恐怕一两周内回不了延江,免得你老母亲挂念。"魏大若对丁光辉说。   丁光辉看着魏大若,然后伸手接过魏大若手上的手机,拨着号码,可连续三次号码拨错,额前的汗水流了下来,拨到第四次,总算拨通了。   "我是光辉……你跟妈说,我有点急事,现在已经在路上了,可能要半个月才回来……任务紧急,我也不知道……你照顾好我妈……"   丁光辉的泪水滚了下来。   12   奥迪车全速前进着,把延江城甩出了很远,向沿江市方向而去。   今天晚上,在延江市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度过一个无眠之夜,并且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那些人将惶恐不安第十四章   1   官冕成了一个寝食不安的人。   原以为有关郝麦的车祸事件的调查,该有个比较轻松的开始。可他的想法错了。当官冕从事故处理处出来时,才意识到事件的开头就在陷阱中了,使人迷失所有的方向。   事故处理处的案件资料本来是全部输入电脑存档的,可半个月前,网上的病毒使存储在电脑里的所有资料,于瞬间消失的荡然无存。即便官冕觉得病毒来得蹊跷,那也只是主观认知而已,没有一点证据能证明病毒是某个人的人为所致,至少目前没有一点证据。交警支队对事故处理处的领导给预了不同的处理。事发当天上网浏览的那个警员,调离了事故处,担任外勤去了。   故意,还是无意?   在警界工作了十多年的官冕当然觉得这是一次故意。   只是在官冕见到那位被调任外勤的年轻警察时,又肯定那位年轻的警察绝对不会参与陷害人的事件中。那是一个刚从警察学校毕业的,还没有完全脱离稚气的一个小伙子。一个官家子弟,要不也不可能从警察学校一出来,就被安排了这么好的差事。官冕侧面向那名警察问及那天病毒的事情,年轻警察显得很羞涩很拘谨,不愿意再痛苦地回味那天发生的事情。官冕看得出来,年轻警察是在担心自己谣遥无期地在外面站下去,他不愿意做"马路天使"。官冕简单的询问了几句,就离开。这个警察真的是年幼无知,就凭官冕所知的年轻警察的父亲的名字,交警支队的支队长和政委,谁也不敢贸然开罪的,把他暂时调出来做外勤,无非是有碍面子,等风头一过,即使不回事故处理处,那也该是一个比以前更好的差事。   人家会有好的差事,可官冕却碰到了一个很难缠的差事。   2   某件事情,一开始就严丝合缝,不见破绽,其本身,就是问题。官冕对车祸为故意设置的判断,不得不更加不怀疑了,只要在某个方面找到了突破的口子,哪怕就是那么一丁点的小口子,整个大事件,也就会不费吹灰之力地露出真相来。只不过这个小口子不好找,就如李太白所吟唱的蜀道。难于上青天啊。   面对这样的难度,还是趁早打道回府,泡杯茶,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好,省得到最后费尽心机和气力,无功而返。官冕不是没这么想过,他的调查公司,是商业行为。若是花了十分的气力,只能获得五分的商业回报,凭官冕如此聪明的人,不可能为之,除非是事件本身存在着广告宣传行为;可现在面对这样一个调查事件,官冕不可能放弃,其原因,官冕觉得事件本身,从一开始就与自己相关。策划事件的对方,可能会找第二家第三家调查公司去调查了解魏大若的情况,而现在,策划事件的对方,偏偏是找的官冕,而不是第二家第三家调查公司,使官冕背负上了沉重的负罪感。   官冕不会回避,也不能回避,只能朝前走下去,走得远远的,远到把事件的真相全部揭露出来。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他连个电话都没有打,直接驾着小车,来到柯逍烽家的楼下。官冕知道柯逍烽有个习惯,那就是晚上从来不在十二点钟之前睡觉。   柯逍烽坐在客厅的椅子上,一边听着音乐,一边翻看着考门夫人著的《荒漠甘泉》。这是一本教化人的书籍,据说在全世界已经翻译成了21种文字,销量超过了1000万册。阅读它,能帮助人们摆脱处于困难中受着追求、憧憬、失望等各种煎熬,而它最为实际的行动准则,便是每天必须做十二件事:   一分忍耐   一分自制   一分不自私   一分慷慨   一句慈爱的话   一句称赞的话   一次原谅别人   一件善行   一个高尚的思想   一次祈祷   一次微笑   一曲短歌   貌似极其简单的事情,却能难有人能够做到。往往事情就是如此。   拿着这厚厚的一部大块头译作,柯逍烽怀疑自己是否能把它完整地读完,他也记不清楚自己曾经在何时认真地完整地去读过一部著作了,至于书中所倡导的一天所为的十二件事情,柯逍烽自省,绝大多数时间里,不能做到。趁腿伤恢复的这段时间,是否得好好地把手里这部书读完它?   看着手里的书,正犹豫着呢,官冕来了。   当然不是柯逍烽走过去开的门,他确实是一只手撑着沙发站了起来,但还是杨顷听到门铃声,从房间里出来,把门开了。   "棘手?"柯逍烽把手里的书扔在沙发一边,问。   官冕先和杨顷打着招呼,等杨顷给他泡了茶,放在桌子上,然后回了房间之后,官冕依旧没有坐下来,也没有搭理柯逍烽的话,而是走过来,把沙发上那本《荒漠甘泉》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又放回原处,然后坐下,喝着茶。   "你不会半夜赶到我这里来就是为了喝杯茶吧?"   官冕瞥了柯逍烽一眼,还是不吭声。   "思维瓶颈了?"   官冕伸过手去,又把那本书拿在手里,翻开,看了看,小声地读了出来,"……我们要去的那地有山有谷。它不是一片光秃秃的平原。若是我们前面的生活只是平坦和没有波折,那是何等索然无味啊!我们需要有山、有谷。山使雨水汇集谷中,以滋润土地使多结果子。……"   阅读的声音越来越低,官冕的目光像是暂时不会离开这部书;而柯逍烽则侧着脑袋,认真地听着,也没有想再询问的意思。   阅读的声音渐渐地停止了,官冕合上了书。   柯逍烽合上了眼睛。   "我忽然觉得事件发生之初,我就被纠缠在里面;而我被纠缠在里面的原因,是因为你。"官冕停顿了一下,继续慢条斯理地说着,"是你,确实是你,你和魏大若的关系,使我的客户想到了我,我与你的关系,那样一来,就把我和魏大若从间接之中衔接在了一起,成为直接关系。"   柯逍烽未置可否,依旧保持着刚才的神情。   官冕像根本不需要柯逍烽来回答他的问题,或者参与他的问题,继续说着,"我的直觉告诉我,一年前来找我的那个客户,与你和魏大若之间,都可能有恩怨,然后再借助我的手,给他们策划的事件提供了必要的信息……除去事件本身给人造成的伤害之外,还得给你我,永远烙上内心的折磨,这些,预先他都准备得十分周全,预计到因我而起的调查,还会由我着手来调查他所制造的事件,一切都设计得相当精确,从眼前的情况来看,他做到了。"   "与我……"柯逍烽睁开眼睛,注视着官冕,"与魏大若,都有恩怨的人?……会是谁呢?在延江市里,这样的人不多,可也不在少数……我与魏大若认识这么多年来,我给他提供的犯罪线索不在少数……很难判断……"   "那个人也应该十分清楚地清楚你我之间关系。"官冕补充着柯逍烽的思维,"事情蹊跷。"   柯逍烽注视着官冕,"线索断了?"   "准确的说,是还没开始。"   "怎么办?"   "我就不相信,所有的线索都掐了……这个世界上还没有把事情做得绝对干净的人。"   "未必。"柯逍烽微笑着对官冕说,"延江城也就弹丸之地,人际关系错综复杂,一个靠人际关系网织起来的城市,在一个小时之内,能调动一座城市所有的人际资源……你能怀疑谁?"   "我能怀疑谁?我能怀疑你。"   官冕的话使柯逍烽一惊,愣愣地看着他,"你太有想像力了。"   "那你能提供什么有价值的线索给我?"   "眼下我除了相信你不会放弃之外,好像没有别的良方妙药。"柯逍烽点点头,又摇摇头,"可你若是觉得阻力大于你的能力,根本无法调查出一个令自己满意的结果来时,你依然可以选择放弃,我相信魏大若能理解你,毕竟你可利用的资源实在有限。"   "我想我该走了。"官冕站起身来,掖了掖衣服,"你的腿到什么时候可以行走?"   柯逍烽拍拍腿,"快了。"   "这本书我拿去看看。"官冕把《荒漠甘泉》拿在了手里。   "能给你灵感吗?"柯逍烽从官冕手里把书拿了过来,掂量了一下,"是部好书,可遇不可求。"   "你又会背了?"   "我就那点能耐,不足挂齿。"   官冕看看柯逍烽,接过《荒漠甘泉》,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官冕又转过身来,冲着柯逍烽问道,"魏大若在忙些什么?"   柯逍烽耸耸肩膀,做出一个知道的手势。官冕失望的一笑,拉开门,朝柯逍烽家的卧室喊了声,"我走了啊,杨顷。"等待杨顷从卧室里出来,官冕带上门,走了。   "这么快就走了?"杨顷问柯逍烽。   "他这人啊,来来去去,向来如此。"不过柯逍烽还是为自己刚才在官冕面前牛刀小试,不免露出得意的微笑。   3   官冕开始在延江市各家保险公司行走,调查一下车辆事故保险在一个多月前,发生的礼陪业务。撞了郝麦的那辆车,据说驾驶员避让时,撞在了迎面行驶过来的车上,两辆车都遭到不同程度的损坏。如今的交通事故保险,连违背基本道德的酒后驾驶事故都没有放过,一般的交通事故当然不会放弃,那也就是说,这两辆小车,肯定上了保险。除非傻瓜,在出了事故之后,不要求保险公司进行礼陪。因而,在保险公司也就势必有调查和礼陪记录。   官冕觉得,一个人再能做手脚,这种商业性的保险市场,不可能听任于某种关系,而抹去礼陪记录,那也就等于抹去了保险公司的支出记录,即便在人情上说得过去,可在财务平衡上却无法做到完美,毕竟进口和出口不在一起,非一人自行处理。   交通事故处理处不能了解的情况,在保险公司能够得到解决,无非就是多跑几家保险公司而已,对此,官冕充满信心。   然而,官冕错了。   延江市有业务的各家保险公司,在一个多月前共计有三十二张交通事故礼陪单,每一单都有非常详细的事故记录。但没有一单是官冕所需要的,这不得不使官冕怀疑自己的判断,重要的是这样一次撒网式的调查,花去了官冕四天的时间,并且是这次调查成了公开的秘密,给他以后的调查,带来了种钟困难。   官冕明知道调查已经出现了困难,可还是不得不把调查连续进行下去,再次派出调查公司的所有职员,对延江市的汽车修理店进行拉网式调查,这也是一种明知道没有结果,但不得不做的调查。   这次调查,毫无结果。   毫无结果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小车完全可以到延江市之外的县市汽车修理厂和店铺去做修理;至于保险公司没有礼陪记录,也同样有回避的好办法,那就是当事人给对面损伤的那辆小车,支付足够的赔偿,包括修理。   在做完这些调查之后,官冕才意识到对保险公司和汽车修理厂家、店铺的调查,完全没有必要,非但找不出线索,反而给以后的调查带来了无法估计的阻力。问题是在没有调查前,官冕也不可能完全有这样的意识。   有着十多年侦查经验和十年调查公司工作积累的官冕,即便是调查出现了连续受阻,也无法使他调查的信心减弱,并且使他从调查受阻之中,寻找到了新的调查点。   官冕就是官冕。   他把调查点再次校正了一下,还是回到了那个年轻警察的身上。   4   周六的下午,官冕把年轻警察约到市中心繁华街道的一家叫做半岛的咖啡馆里。官冕此番开诚布公地对年轻警察说出了自己找他的目的,希望年轻警察能好好地回忆一下,那天他是在怎样的一种情况下接触电脑,从而导致电脑受到病毒的侵蚀,致使电脑里储存的资料全部丢失的。   年轻警察喝着咖啡,皱着眉头,使劲地回忆着。   官冕在一边启发着:"那天你是轮休,怎么又想起来去单位的?"   年轻警察:"我几乎每次轮休的下午都要去单位。"   官冕:"你遇到谁了?"   年轻警察:"单位的人都在。"   官冕:"他们在用电脑了吗?"   年轻警察:"他们电脑本来用得就少……那天好像电脑没开……再说,我去单位的时候,差不多也快下班时间了,那天我去单位比较迟,一般那个时间,单位的电脑也都该关上了。"   官冕:"有人关照你不要使用电脑了吗?"   年轻警察:"没有。"   官冕:"真的没有?……再好好回忆一下。"   年轻警察回忆了好长一会儿,把杯子里的咖啡喝完了,等官冕又给他招呼了一杯咖啡来了之后,他才看着杯子里浓浓的咖啡,抬起头来,肯定地说:"没有,真的没有。"   官冕有点失望,虽说没有写在脸上,可还是叫做失望。   年轻警察端起咖啡杯子,又放了下来,"不过……我们的毛副处长看见我在启动电脑了。"   官冕一兴奋,问:"毛副处长没有制止你使用电脑吗?"   年轻警察肯定地摇着头,"没有。"   官冕:"你是什么时间看见写在小黑板上的禁止使用电脑的通知的?"   年轻警察想了想:"第二天上午,也就是上班后发现所有存储的资料丢了之后,处里问起谁用过电脑上网的,我承认了。"   官冕:"你知道那个通知是谁出的吗?"   年轻警察:"毛副处长。"   官冕:"为何这么肯定?"   年轻警察:"毛副处长写得一手很漂亮的粉笔字,我们处里出通知都是请毛副处长写字,除非很长的内容,才用电脑打印机。"   官冕:"你的意思是第一天下午快下班时,毛副处长看见你在使用电脑,但是他并没有提醒你不能上网,网上有病毒,可能侵蚀电脑,破坏程序,并且会使所有存储资料丢失;而那个通知又是毛副处长自己出的?"   年轻警察:"这两点都没有问题。"   官冕:"谢谢你的回忆。"   年轻警察在喝完咖啡后,正好女朋友来电话,就先走了,而官冕一直坐在咖啡馆里,在梳理着自己的思绪。至少他今天该是有收获的,暂时的调查对象可以定在毛副处长的身上。一个警察,不可能出现那样的疏忽,至少在毛副处长身上不该出现。根据官冕调查公司所掌握的资料,毛副处长是位作风严谨的人,这样的失误出在别人的身上可能是件小事情,而在毛副处长的身上,就是一件重大的事故了。   官冕当然有理由怀疑毛副处长与车祸事故有着联系,至于是直接的还是间接的,另说。   5   于亚洲辞职了。   张立勋把这个消息告诉魏大若时,魏大若还批评了立勋,说不要听信外面的谣传。随即,魏大若就不再说话了。   于亚洲确实辞职了。   平静的湖面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怪物。延江城里大街小巷,只要是能说话的人,没有一个人不在议论着这件事情。一个在仕途上走得正欢的年轻副市长,致仕了。   魏大若让张立勋和倪航继续办着事情,说他要出去一下。魏大若驾驶着小车,径直赶往于亚洲的住所。于亚洲没在,魏大若扑了个冷门。就在魏大若转身下楼时,手机响了起来。   是于亚洲。   于亚洲约他到三号桥北边的铁路旁边。   魏大若停下车来,就看见于亚洲站在铁路边上,看着来往的火车,沉浸于那呼啸的巨响之中。   "为什么?"魏大若很远就冲着于亚洲喊。   于亚洲转过身来,一脸轻松而自然的微笑,等到魏大若走近了,才说,"为了能这个时间里站在这个地方,等待我的同学兄弟来,没有任何人打搅,说说话,叙叙旧。"   "你……"魏大若端详着镇定自如的于亚洲,声音有些颤抖,"你疯了。"   "正好相反。"于亚洲看着魏大若,"我很正常。"   魏大若像是看着一个从来都不认识的人,仔细地打量着于亚洲。忽然,魏大若张开双臂,紧紧的拥抱着于亚洲。一列火车,欢快的轰鸣而过。   "我还能得到拯救吗?"于亚洲激动的凝望着魏大若,期待着魏大若的回答。   "你不是已经拯救自己了吗?"魏大若开心的笑了起来。   又一列火车过来,于亚洲冲着火车,挥舞着双臂,大声的叫喊着,那兴奋,那享受,使人想起铁凝的小说《哦,香雪》里的香雪。   魏大若看着眼前的于亚洲,昨天还是延江市政府副市长的于亚洲,感慨万千。像是看见一位在重压下得以解脱的人,再次获得轻松之后,那溢于言表的喜悦,发自内心深处的幸福。   "如果有那么一天……"于亚洲见魏大若注视着他,笑着说,"有那么一天,需要我站在被告席上,接受审判时,我相信我不会逃避的。"   "我相信。"魏大若点点头。   "还是做一名检察官好啊。"于亚洲不无羡慕的对魏大若说,"我羡慕你的现在,羡慕我的过去,可惜我的现在不可能再成为我的过去。"   "你接下来准备去哪里?"过了好一会儿,又有几辆火车从魏大若和于亚洲的肩膀上穿行而过之后,魏大若问。   "去看我的妻子,我的儿子。"于亚洲开心的告诉魏大若。   魏大若点点头,为于亚洲感到高兴。随即,魏大若的神色黯淡了,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子,还在北京那家医院里,接受诊治的郝麦。   "对不起。"于亚洲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使魏大若陷于痛苦的记忆之中。   两人离开了火车的轰鸣与呼啸,缓慢的朝桥边走来。   "我去看看郝麦。"于亚洲征求魏大若的意见。   魏大若摇摇头,"现在不是时候。"   "郝麦不愿意见到人?"   魏大若点点头。   于亚洲也点点头,"有机会你把我的事情转告郝麦……就说我回来后,还要上你们家蹭饭吃呢。"   "我们全家都欢迎你来蹭饭。"魏大若认真的看了一眼于亚洲。   于亚洲绷不住的笑了起来,随即又停下来,对魏大若说,"我真怀念那个时候……真好。"   "你怎么也胸怀小布尔乔亚了?现在该说是小资情调。"魏大若揶揄的笑了笑。   "张爱玲的小说中说到《圣经》,那么一段话,好像是说,从西伯莱文到英文,从英文到印度文,用英文到国文,从国文到上海话……"   于亚洲说说,停了下来。   "想说明什么?"   于亚洲发出一声微微的叹息,说,"可以说万变不离其宗,也可以认为宗教的意义早在一道道语言的演绎中,失去了原旨……就看怎么去理解了。"   "你是说你自己?"魏大若看了一眼身后又一辆快速逃跑的火车。   于亚洲点点头,"是啊,是啊。"   "愿望和现实的距离究竟是多长?我不知道。"魏大若对于亚洲说,"你是你自己,别人怎么看待你,那是别人的事情,问题在于你自己怎么看待、对待你自己……"   于亚洲点点头,"我也明白……只是情不自禁的就有了感叹。"   "那就把它理解为生活中的情趣吧。"一只鸟儿从他们俩的头顶掠过,魏大若和于亚洲同时一惊,"没有情趣的精神是枯燥而僵硬的。"   "我还有药救?"   "应该是吧。"   两人笑了起来。   快走到并排停放在那里的两辆小车旁边,于亚洲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银行储蓄本,递给魏大若,"你现在需要用钱。"   魏大若没接,看着于亚洲。   "就算我补交以前在你家蹭饭的饭钱。"于亚洲开着玩笑说,"还有预交以后的饭钱。"   魏大若没说话,眼睛看着别处。   "我从来没有拿过一分不干净的钱。"于亚洲真诚的表白着。   魏大若转过脸来,接过于亚洲手里的银行储蓄本,有些哽咽,"我收下。"   "谢谢你,大若。"于亚洲使劲握着魏大若的手。   "应该谢谢你。"魏大若说。   "不,你是一面镜子,能使我修正自己。"于亚洲有些激动,马上调节了一下情绪,告诉魏大若,"密码依旧是我们俩到检察院报到的日期。"   那只飞去的鸟,又飞了回来,在魏大若和于亚洲的头顶上方,做着缓慢的飞翔。翅膀张开着,滑翔的姿态十分优美,阳光下的投影,点缀在地上,缓缓的移动,那移动似乎也发出清晰的声音,清泉潺潺的声音,也是生物生长的声音,美好的声音……   6   魏大若究竟在忙些什么?刘埕的视线里忽然的不见了魏大若,这反倒使刘埕焦虑起来。这大概是猎物与猎人之间的大忌,猎物必须时时感受到猎人的枪口的瞄准,才有安全感。最危险的,才是最安全的。   令人意外的是,一向消息灵通的刘埕,居然还不知道丁光辉落入了魏大若的口袋。可能他的注意力,够多的集中在有关江士勇存放在银行保险箱里的那支录音笔上,整天琢磨着如何才能把那只极其可能的定时炸弹,安全的排除掉。加上警方一直在调查柯逍烽车祸一案,许多证据,对马正平不利。刘埕还得想尽办法,使马正平完全从柯逍烽的车祸案中摘出来,摘得干净。   其实丁光辉才是刘埕应该全心身去注意的事件。   一旦丁光辉扛不住了,开口说话了,对刘埕将意味着什么呢?   刘埕不再像前些日子那样,每日都必须花一段时间,虔诚的诵读着《圣经》,思念着他的上帝。许多事情,让他力不从心。钱还是一样的开销,并且是开销得越来越大,效果却明显不如从前。境外的两个孩子,一再催促刘埕,还是早日离开是非之地。刘埕不是不想那样,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但能走的时候,刘埕没走,总觉得不就是到国外去吗?谁还能阻挡他?一向以为自己有运筹帷幄之才能,没想到,偏偏遇到了魏大若,一下子把他栽进看守所的号房里去了。虽说自己现在出来,却不得不面对轮椅,他拥有的自由,也加上了引号,成了有限的自由,想离开延江,想离开中国,没那么随便了。就他现在这样的情况,如果没有官方证明他无罪,任何国家的大使馆都不会给他发放签证。没有一个国家愿意接受有案底的刑事犯罪分子。   刘埕出来的并不干净,这是江士勇造成的。在刘埕的眼睛里,江士勇是狡诈的,险恶的,也是最可恨的。江士勇像是明白刘埕离开看守所号房之后的计划,在刘埕的计划源头,就给了一剪刀,使刘埕所有的计划,都遭遇了颠覆。   刘埕不会放过江士勇。   可现在刘埕无法对付江士勇,他得想出办法,应付章好。   南非传来的消息,越来越坏。章好在那里收购了新的矿厂,消息来源十分准确。这对刘埕不仅仅是一个坏消息,而是沉重的打击,可能是致命的打击。   因为,那个人是章好。   她是章好。   章好,像是生来就是刘埕无法回避,又无法解决、更无法与人诉说的一个问题。   既然章好不能去想,很难处理,那就寻找好面对,好处理的。刘埕的脑子里,再次盘算起江士勇。   最终应该给江士勇一个怎么的安排呢?   7   官冕着手对毛副处长的背景展开了调查,但他没有对公司的任何人说起这件事,不需要帮手。   来延江市这么多年来,官冕储备了十分完备的人际关系网络资源。尤其是在政法系统,有着自己特殊的眼线,这样一来,官冕所需要的资料就很容易搞到。   晚上十点,毛副处长个人的资料就被输送到了官冕的电子信箱里。   毛志平:男,45岁,大专文化,中共党员;1978年起在武装警察部队服役(延江市武警支队),1997年转业,少校军衔。已婚,妻子在延江市工商银行工会工作,生有一男一女(双胞胎),家庭经济收入良好……   从如此的个人简历中,不足以看出任何破绽来,但对于官冕而言,就足够了。足以从这样的简单的资料中,分析出重要而复杂的问题来。官冕心里清楚,一名在延江市武警支队服役的军官,与当地社会上的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加上毛志平曾经有一段时间,在劳改农场驻扎的看守大队担任大队长。那个职务,与农场的管教干部、家属,与囚犯,囚犯的家属,都有着不同程度的联系。会发生事情的可能性有无数种。而这样的关系,势必留有一部分,持续到毛志平被调任武警支队后勤处长的职务上来,也有一部分保持到他专业后,被分配到交警支队事故处理处来。这样的人的人际关系,比一般单纯在地方上工作的人更具有复杂性。   官冕在毛志平的名字旁边用红笔连续打了十个问号。   8   官冕的目标当然,是要排查延江市里与毛志平有关联的人。若是在排查的对象之中,同时能发现其中与魏大若,或者柯逍烽有瓜葛恩怨者,调查的步骤就能加快,接近真相的距离就在缩短。   官冕觉得很有必要找毛志平谈一谈。即使官冕不去找毛志平,也不能说明毛志平就不会知道这件事情会牵连到他的身上。一个事故处理处的副处长,其所有的关系,足以证明他应该是个神通广大之辈了。与其让传闻搅得毛志平心神不安,还不如直接找到毛志平,把他需要调查的实践如实相告。而毛志平从官冕嘴里得知的真相,只是官冕需要让毛志平知道的真相。   这个时代的真相,实在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真相早已进入市场化了,是根据利益的需要,制造出来的。   官冕放下那张写有毛志平名字的纸,几天来的沮丧,总算被一阵清风扫除了。时针指向凌晨两点了,官冕想睡一会儿了,上午好好地睡上半天,让混乱了许多的脑子清醒清醒,便于更好地思考以后会遇到的一大堆劳什子麻烦。   官冕先把手机关上,再把家里的电话线给掐断。   当官冕弯下腰,伸手去拿电话线的那一瞬间,电话响了。   "谁?"官冕不乏警觉地问。   "我。"对方简练地回答着,"毛志平。"   官冕不可能不惊讶,晚上十点钟才拿到的有关毛志平的个人资料,经过几个小时足不出户的分析,才在毛志平身上理出些许思路来,万没有想到居然天还没有光亮,毛志平已经先他找来了。   "请问…什么事?"   "上午八点,三号桥上等我。"毛志平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官冕拿着电话听筒,懵懂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用不着再把电话线掐断了,天亮之前,不会再有人打电话来找他了;而天亮之后,是否有人打电话来,已经不重要了。再说,官冕的那点睡意,在毛志平的声音撞击他的耳膜的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官冕重新给自己泡了杯茶,然后缓慢地坐在沙发上,两只脚搁在茶几上,闭上眼睛,随手把灯拉灭了。天上的秋月,把自己仅能发出的那点阴冷的光,从官冕的窗户上透进来,扔在地上。官冕不想睡去,也不再去想着天亮之后的八点钟,在三号桥上遇到毛志平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毛志平会对他说点什么?不去想,一点也不想,他把自己的脑子里腾得空空的,让那杯新泡的茶所散出的清香,濯洗着自己的脑子、情绪和将要度过的时间。   9   时间:上午八点正。   地点:三号桥。   人物:官冕。   可桥上除了来往的车辆之外,官冕没有看到任何人。既然毛志平约的时间和地点,毛志平肯定会来。   官冕转身看着运河里的船队平静而过,偶尔前面拖轮上的汽笛拉响,让人觉得这个船队正在运行着,要过许久许久,船队才能从视线中消失。古老的运河自它开凿之日起,就被视作孕育文化和经济的母亲河,而当年隋炀帝决意开凿这条从京城到杭州的运河时,民间的传说,以及后来对封建王朝的鞭鞑中,都说隋炀帝仅仅是为了来看看扬州城那美丽绝伦的琼花,为了到江南寻欢作乐。如今,开凿运河的成千上万的平民百姓,早就湮没在浩瀚的历史里了。   自盘古开天劈地至今,平民百姓从来都是风中的灰尘,只有帝王将相才能在历史长河里留下踪迹。即便是隋炀帝为了看琼花,为了到江南寻欢而开凿的运河,隋炀帝依旧活在历史教科书了,昏庸也罢,腐败也罢,暴政也罢,愚蠢也罢,遗臭万年也罢……   一辆小车悄然无声地停在了官冕的身边,毛志平把车窗上的玻璃摇了下来,伸出头看着正面对着运河发呆的官冕。   视线里的船队消失了,官冕长叹一声,转过身来,发觉毛志平正坐在小车里抽着香烟。   "你……来了?"官冕有点意外。   "十九分钟了。"毛志平瞥了一眼小车上的电子时间,"你的手表走快了。"   "噢。"官冕有点恼火,为自己居然不知道毛志平十九分钟前就来了,也为毛志平十九分钟之前来了居然不声不响。   "上车吧。"毛志平说了声之后,双手放在方向盘上,引擎随即发动。   官冕拉开一边的车门,坐上,车门刚碰上,小车已经离开了原地。   一路上,毛志平专心地开着车,官冕也不说话,扭头看着车外的风景,从两个人的脸部表情上,根本无法窥视出他们将要去谈一个极其严肃的问题。三十分钟之后,毛志平把小车停在了一片人工开凿的鱼塘旁边。   "这是我一朋友的养渔场,休息时间,我总喜欢到这里来钓鱼。"毛志平下了车,朝前走,"当然今天不想钓鱼,没那份心境了,再说,你也不想坐下来安心地钓鱼吧。"   官冕没说话,跟在毛志平身后走着。   渔场周围很静,没有一点杂声,只有微风轻轻地吹着,只有秋天的太阳温和地照着,路边上的长了一春一夏的草,已经失去了继续生长的能力,倒伏在地,接下来就是该承受着秋霜秋露,然后渐渐地染上秋日的黄色,枯萎下去,一直到冬季,给它一点火,便会成片片地燃烧。小时候随父母下放在农村的官冕,就羡慕着冬天能在农田的田埂上,放一把野火,对着随风漂移而燃烧的火,很纯洁朗诵着:"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可那个时候,田埂上几乎难得一见成片的野草,在进入秋天之前,田埂上的草都已被割去,当作有机肥料,沤在草塘里,等到冬天给地里的麦子上肥,以期获得来年夏季麦子的好收成。   走在铺满一地的草上,官冕觉得脚下柔软舒适,走着走着,官冕停下了脚步,慢慢地蹲了下来,伸出手去小心抚摸着那柔柔的草,仿佛那草中尽是他少年时的美好,可就在他的手接触到那倒伏的草时,那些美好又消失殆尽。   官冕站起身来,努力地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再扭过头去,见毛志平正站在高高的鱼塘埂上,注视着他。官冕抛开了那一瞬间所泛滥的情绪,快步朝毛志平走去。   "你晕船吗?"毛志平大声地问正向他走去的官冕。   "不晕。"   "那我们在坐在船上说话吧。"   "随便。"   毛志平所说的船,就是那只系在看守渔场的小屋旁边的那只用来付鱼食的小得无法再小的水泥小舟,比农家的洗澡木盆稍微大一点,官冕甚至怀疑他和毛志平坐在那只小船上,小船会立即沉没。   其实沉没倒并不至于,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其中一人,只要站在小船上使劲一晃荡,小船立刻就会翻身,人自然也就落入水中。   看来毛志平确实经常来这个地方,他走到小屋门前,伸手一摸,就摸出一把钥匙,把小屋的门打开,从里面拎出一只热水瓶,另一只手,用食指和中指夹了两只看上去不是太干净的茶杯。   "你先上去,我来稳着小船。"毛志平边对官冕,边用一只脚搭在小船上。   官冕小心地上了小船,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经历,或许曾经的什么时候他看到过这么大小的船,可从来没有上去过,毛志平站在那里问他是否坐在船上说话时,官冕一点没有意识到居然是这么一只船。官冕本来想站在船上的,可是一上了船,不由自主地坐了下来,屁股刚接触到船尾,毛志平大步跳了上来,小船顿时在水面上剧烈地晃荡起来,毛志平的身子倾斜着,像是即刻便坠入水里,官冕的双手紧紧地拽着小船,惟恐自己被甩入水里,再看毛志平,一副坦然,一手拿着热水瓶,一手夹着两只茶杯,他的双脚与小船黏结在了一起。   "狗日的。"官冕暗子骂道。   官冕不希望毛志平发觉他的窘态,偏偏自己的窘态暴露无遗。   小船平静了下来,毛志平坐在了官冕的对面,放下热水瓶和茶杯,从口袋里拿出一只装着茶叶的塑料袋。在把茶叶放进杯子之前,毛志平看了看官冕,又把茶叶放在了旁边,把茶杯放在池塘里的水里洗了一下,然后才把茶叶分别放在了两只茶杯里,倒上开水。   "在水面上喝茶,别有风味啊。"毛志平大声地说着,笑着。   "你找我不会就是为了请我来这小船上喝茶吧?"官冕很直接地问着。   "觉得这没有意思吗?"毛志平四下张望着,拿起茶杯,喝了口茶,"这可比在城里的茶室里享受多了。"   官冕点点头,承认毛志平说的话有道理。   "算了吧,既然你没有这份情趣,我也就不勉强。"毛志平坦然而坐,大有身置世外之态,看看官冕,说,"我正在考虑离婚。"   这是个很隐私的问题,并且与官冕所需要了解的事件风牛马不相及,莫不是毛志平需要官冕的调查公司去调查他的妻子婚外的情况吧,调查公司这类的业务很多。   官冕没有搭理毛志平的话头,听。   "我妻子正与我的一位部下私通,而且那位部下一直与我的关系不错,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目前很热烈,我在考虑,是否我该退出来?"毛志平也没有看官冕,"从我感觉到我的部下与我妻子私通,到有明显的证据证明他们确实有关系,我是指性关系,已经三个多月了。"   官冕还是没有弄明白毛志平究竟想对他说什么。   "所以啊,那天我没有提醒他电脑不能上网。"   官冕这才明白毛志平的话在转了几个弯之后,回到了正题上。   毛志平所说的"他",当然是指的那位年轻警察。   "你可以相信,也可以不相信。"毛志平喝着茶,"我无所谓,不过我知道你所调查的事件的严重性和正义性。"   毛志平朝官冕点着头,微笑着,"你需要什么?不就是那次车祸的资料吗?其实啊,用不着那么辛苦地调查,也用不着只相信电脑,你完全可以直接来找我啊,犯不着通过关系了解我的资料,然后从我的身上下手的,没有这个必要,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毛志平的话让官冕感受到了尴尬。   更尴尬的事情还在后面呢。   毛志平给两只茶杯续了水之后,看着水面上偶尔出来晒阳光的鱼儿,伸手泼着水,鱼群哗地躲开了。   "上小学的时候,我最怕做的就是老师规定的每天记日记,为这件事情,我没少挨我老师的批评,也没少挨我父亲的棍子打……人啊,就是那么贱,居然我在老师的骂声和我父亲的棍子下,养成了记日记的好习惯,虽说没有长篇大论,也就是流水帐,可一记就是三十多年,再忙也记。"毛志平自嘲着说,"你需要的车辆号码、车辆单位,我的日记中都有,若是你给我打个电话,我就会全部告诉你,你也就不需要一个星期费了那么多的人力财力。"   官冕只能拿起茶杯,用喝茶来掩饰一下此时此刻的窘迫。   "魏局这个人,我也不喜欢,太他妈的原则。"毛志平摇着脑袋,"这也是他妈的让人钦佩的地方,我希望你好好调查,把那个狗日的查出来。"   官冕的脸发烫,没想到一直觉得自己是打雁的高手,这次在全神贯注的警惕之中,反而被雁戳了眼睛,太丢人了。   小船在晃荡着。   小船上的茶杯里的茶正弥漫着清香。   "你说我离婚吗?"毛志平认真地征求着官冕的意思。   官冕居然一时间找不到话去接毛志平的提问。   "其实啊,我当兵第二年就与机关一位干事的妻子就私通了好长时间。"毛志平狡黠地笑着,"那位干事新婚,带了妻子回部队第三天,有一个外调,派他去了,去前,干事把我喊我,让我给他的新婚妻子打水打饭,我答应了,哪知道当天晚上我送热水去干事妻子的房间里时,干事的妻子说害怕,要我陪她说一会儿话,我就陪啦,人家是官太太啊,再说,长得那么漂亮,多看几眼也舒服啊,无意中,她的手碰到了我的手,我就拽住了她的手,她呢,索性倒在我怀里了,于是就做了啊,不满你说,那是我人生的第一次,还没有插进去呢,就射了,非常难为情,不过她鼓励我,让我重新来,半个小时后,我们再次做了,以后的半个多月里,不管白天晚上,只要有时间,我就跑去,然后她就教我,真美……后来还是那个干事说了我很多好话,机关才让我去教导队学习,提了干,可以说我的军官生涯,就是与干事的妻子私通起步的。"毛志平开心地笑着,"也是从女人身上止步的,支队办了个招待所,招收了不少年轻姑娘,我出差回来,看中了一位,那姑娘也没有拒绝,上床了,一得空就做,哪知道那姑娘早就与政委上了床,那次我正与那姑娘干得起劲呢,政委把门打开了,当时那个难堪啊,真的是满地找洞,钻进去得了,好在政委宽宏大量,站在床边拍着我的屁股教育我,说招待所这么多女人,为何我还要跟他抢粮食?政委临出门时,扔下一句话,要么处分,通报全支队,上报省总队,要么打报告转业。于是我就转业了。"   10   "……很少有人懂得云的美丽。其实,每片云都是美丽的。虽然有时空中罩着乌云,又黑又暗,无美可言,令人心灰意懒,但是,试看云的那一面,依旧光明灿烂。   神的孩子啊,使你痛心的遭遇,使你流泪的难处,都是你历程的乌云。你若从地上望去,又黑又暗;可是你如果从基督同坐在天上望下来,就会看到你所惧怕的乌云,正是光明无比,美丽绝伦的彩云,宇宙中美妙绝伦的饰物。这样也许你会兴高采烈,把所有的疲惫和沮丧都忘记了。"   官冕回到家里,翻读着《荒漠甘泉》,从默读到渐渐地放声读出来,才使自己的心情好转过来。他需要一种安慰,尤其是在这纷杂的阶段,得让自己的心态保持平和。   官冕是多么想很快把事件调查清楚,让那些可以把他牵扯进去的罪犯们,绳之以法。那样就能还他官冕一个清白,要不,不管到什么时候,他都无法与那次车祸脱去干系,都被纠缠在一桩罪恶之中,一生都将伴随着犯罪感。   只是放下手里的书,拿起毛志平抄给他的那张纸条,纸条上那一串车牌号码和车主的名称,使官冕如鲠在喉,如芒在第十五章   1   柯逍烽受伤后第一天上班,同事们就把报社近期来发生的事情,迫不及待的传递给他。柯逍烽没来上班这段时间,报社有了一些变故,总编出事了,一向得到总编关照的几个男记者,纷纷倒戈,检举揭发总编的行经。   就在大家觉得总编这次彻底完蛋的时候,总编安然无恙的回到了报社,依旧做着他的总编。那些平时喜欢阿谀奉承的男记,又如往常一样,在总编左右屁颠屁颠。有人说总编是无可救药,而柯逍烽却觉得,总编进了一趟看守所,出来之后,觉悟了。该睡的,还是睡;该拿的还是拿。谈笑间,收了金钱礼物,睡了半老徐娘,满足了性欲。   同事们向柯逍烽的传递着各种消息,说笑之后,柯逍烽拆着桌子上堆着的读者来信。这时,   手机响了,柯逍烽漫不经心的接听着。   柯逍烽冷在了那里。   是章好。   章好约他现在就见面。   在延江大酒店,B号楼,1106房间。   章好出现的过于突然,容不得柯逍锋多作考虑,放下手里的那些来信,离开报社,直奔延江大酒店B号楼。   章好刚从卫生间里冲完淋浴出来,拉开房间们,湿漉漉的出现在柯逍烽的面前。柯逍烽满腹狐疑的踏进房间,忽然,章好的双臂紧紧地搂住了柯逍的脖子,不容分说的亲吻着柯逍烽。柯逍烽万没有想到章好会在没有任何前兆的情况下,对他下手,居然下手下得如此的直接,如此的狠。   接下来,柯逍烽也弄不清楚,是在怎样的情况下,章好就获得了无限的满足,赤裸裸的躺在床上,用毯子遮掩着身体中间一段,其余部分,依然带着诱惑的暴露在外面。   "你的腿好了吗?"章好眯着眼睛打量着还在恍惚中的柯逍烽。   "不知道。"柯逍烽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感到莫名的恼怒,坐在床上。   章好翻身坐起来,本来覆盖在身上的毯子顺势滑落而下。章好一只手拉着毯子,勉强遮盖着她的私处,胸乳突兀着。   柯逍烽看了看章好,把嘴里的口水咽下,"什么时候回来的?"   "给你打电话时,刚进房间。"   "你想……"   柯逍烽的意思是想问章好,"你想干什么?"当然是指章好把他拖进毫无防备的巫山云雨之中,又觉得不太好表达,话说了一半,打住了。   "说啊。"章好拉着柯逍烽的手臂,"把衣服脱了,休息一会儿。"   柯逍烽这才反应过来,到现在为止,他的上衣还穿得好好的,仅仅是裤子被褪了下去。   "我冲一下。"   柯逍烽说着,把身上的衣服脱掉,扔在地板上,光着身子走进卫生间。   "怎么会这样?"柯逍烽面对卫生间的镜子看着赤裸的自己,责问自己。他的脑子里不可抗拒的想到了杨顷。自从和杨顷结婚之后,柯逍烽再没有和其他异性有过性接触。没想到,今天被章好偷袭了。   打开阀门,柯逍烽走进喷着腾腾热气的水中。   章好又赤裸着走了进来,双手拦腰抱着柯逍烽,身子紧紧的粘着。   柯逍烽不愿意再次被动的让章好袭击。防止被动,防止被袭击最好的办法,就是主动。这一次,柯逍烽在腾腾的热气中完成了与章好的交媾。   "不远万里,就为了和我做爱?"柯逍烽躺在另一张床上,看着天花板,问。   章好的身子侧着,凝视着柯逍烽,脸上透出一种无法诉说的满足,"上高中时,我就想让你侵犯我。"   "最终是你侵犯了我。"柯逍烽苦笑着。   "不也让你侵犯了一次?"   "那叫自卫反击。"   章好肆无忌惮的放声大笑着。   柯逍烽则在章好的笑声中琢磨着章好。   "刘埕的瘫痪是假的。"章好在停止的同时,毫无任何转换的说着。   柯逍烽缓慢的掉过脸来,看着章好。   "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我想告诉你。"章好平静下来,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我会提供给你证据的。"   柯逍烽点点头。   章好瞥了一眼放在床头的手表,一下子坐起身来,"我得出去办事了,你在这里休息吧。"章好掀开身上的毯子,光着身子下床,在一只箱子里找着衣服,一会儿,站在柯逍烽面前的就是一个朴素的章好,一个看上去纯情的章好,能让柯逍烽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是犯罪的章好。   嫣然一笑,章好拎着小包,出去了。   虽说那嫣然让人琢磨,有些老态,但出现时,还是迷人的。柯逍烽一只手支撑着脑袋,瞧着已经关上的门,瞧着只有他一个人的房间,发呆。   一切发生,都是那么的迅捷。   没有前兆,也没有结束语。   2   "已经有一个星期时间了。"马正平小心的小声说着。   刘埕一言不发。   哑巴男人树一般的站在刘埕的身后,一言不发,对了,他是哑巴,本来就不会说话,也听不见,他是聋子。   死一般的寂静。   死一般的沉默。   "把电话给我。"刘埕终于开口说话了,这让马正平长长的舒了口气。   马正平退到刘埕的身后。   刘趁拨着手机号码,对方的手机正在通话中,刘埕再拨,还是忙音,再拨,对方童话依旧没有结束。   "给我走开。"刘埕忽然发觉马正平还站在他的身后,咆哮着。   马正平恐惧的朝楼上跑去。   "你也给我走开!"刘埕意识到身后,还站着一个人,又咆哮了一次。   身后的人一点反应也没有,这使刘趁愤怒,猛的转动轮椅。   哑巴男人笔直的站在那里,对发生的一切一概不知。刘埕也意识到他是个哑巴,伸手掐了掐自己的眉心,对方的电话通了。   "……我不想知道他会说什么,我只想离开,让我离开这个鬼地方……"刘埕竭力的保持着平静,"如果我再次被晒太阳的话,我绝对不会感到孤独,感到寂寞的,肯定有许多人陪着我一起晒太阳的……我说得意思够明白的了吧?"   刘埕把手机关了,对方还在解释着什么。   刘埕不想听对方的解释,他不需要解释,解释解救不了他。   刘埕需要的是官方证明他是清白的人,然后就可以获得签证。   3   丁光辉没有开口,不管谁提审他,就是一声不吭。到了第五天上,居然在沿江市看守所里绝食了。   倪航和张立勋立即把这个情况向已经返回延江市的魏大若做了汇报。   魏大若说,那就让他暂时绝食吧,但他还是立即驱车赶往沿江市。   一路上,魏大若对丁光辉的事情没有做太多的考虑,而是想着官冕给他的电话。魏大若特地关照官冕,若是必要的时候需要魏大若调动一下人际资源的,尽管说。官冕当然听得出魏大若对他的满意,竭力表示尽一切可能,把这个事件调查得水落石出。魏大若心里其实也清楚,官冕所办的事情,并非轻而易举就能搞掂的,对方绝不是心血来潮,贸然行动。一个经过长期策划的案子,留下的疑点必然很少,假如对方还是一位有反侦查能力的人,那么,几乎就没有疑点留下。若是有被你发现的疑点,那也是故意留下的破绽,把你引入歧途之中,等你明白过来,对方早就赢得了时间和先机,先你而动,把需要修补的地方,全都一一修补。这样的案子,能否侦破,天意了。   魏大若首先相信官冕是一名精干的侦查人员,可以找到重要的线索,至于最后官冕能否把案子的来龙去脉梳理清楚,并不重要。这个案子的最终结果,应该是他魏大若亲自来办理。虽说内心的仇恨貌似平淡了,而这平淡之中,包孕着可怕的东西,这一点,只有魏大若自己明白,不可能示人。   依旧每天给住在北京佑安医院里的妻子打一个电话,郝麦的情绪基本稳定下来了。至少给魏大若的感觉是这样。对付艾滋病,是一个长期的事情,魏大若再怎么操心也没用。   可魏大若不得不操心的事情是女儿若麦。   弹丸之地延江市,一直叫囔着要建设成特大型城市。可螺丝壳里道场,做到死,也就那么大。阳亢了一次,就把自己当成意大利种马了,即便是睾丸大了,那也是一不小心露出来之后,是被飞来的蜂蜇肿的。这么一个屁股大的城市,站在城西吹一口气,能一直飘到城东,放一个屁能在城市里兜三个圈子。这样的小城市里,出了新闻都不需要电视和电台,口头传播,半个小时也能环绕一周半了。郝麦的艾滋病,自然在这个小城市里传播着,成了近日来延江市广为议论的话题了。   而在这个话题中,最受伤害的是魏大若和郝麦的女儿若麦。   学校里的同学已经开始疏远若麦,并且私下指指戳戳。若麦回家后责问父亲,母亲上北京到底是治疗什么病?魏大若沉默了好长时间,最终如实对若麦说了。那个晚上,若麦一直哭着,在抽泣中睡着。半夜醒来,若麦追问着魏大若,母亲怎么会得这样的病。魏大若同样把郝麦感染艾滋病的前因后果说给若麦听了。若麦刨根问底,一定要知道自己的母亲怎么就感染上艾滋病了。魏大若无法回答,因为医院到现在,也没有一个令人满意的答复。当魏大若问起这件事情时,医院方面的回答是还在调查之中,唯一让魏大若感觉负担减轻一些的,是医院方面已经承诺,郝麦的治疗费用全部由医院承担。   魏大若知道医院方面不愿意承认自己过失的原因何在,医疗市场化了,医院方面已经因郝麦感染了艾滋病,而背负了沉重的精神负担,延江的舆论对这家医院的谴责显而易见了,若是再公开承认郝麦的艾滋病是在本医院的输血或者治疗过程中感染的,那市场对这家医院的打击,将是无情的。   医院的回答,魏大若并不满意,这究竟是医院有责任,还是没有责任?它们所承担的医疗费用,是责任所致?还是道义所致?责任的混淆,到头来等于没有责任。而最后的结果,将是经过一个阶段后,郝麦的医疗费用,医院将不再承担,那就意味着郝麦的治疗将会因为经济的原因而被迫中断。   只是眼下的魏大若先要把女儿的工作做好,让女儿要勇敢地面对其母亲的病症,勇敢地面对学校里同学的舆论,不要因此而荒废了学业。要求一个还在读小学的女儿做到坚强无比,难为若麦了,可除了这样的做法之外,魏大若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当小车进入沿江市的市区时,魏大若把思绪拉了回来,拉到丁光辉的案子上来。魏大若并不担心丁光辉会坚持不说,也不担心丁光辉能逃脱法律的制裁。借用一下丁光辉母亲这张牌,足以使丁光辉开口说话;即使不借用丁光辉母亲这张牌,魏大若就凭手里掌握着的刘埕的照片和录象资料,就能正式逮捕丁光辉。问题是魏大若隐隐地觉得在丁光辉的身上能挖出很多很大的蛀虫来,把这些蛀虫都置于阳光之下,使其死亡,最大的好处,那就是能使延江市的司法逐渐地归还于公正。   司法是社会制度保证基本公正的最后防线,而延江市的这条防线,已经弱不禁风,不再令罪犯得到威慑,使守法公民得到保护,成了腐败官吏们上下其手的玩物了。魏大若不愿意被那些官僚们玩于股掌之间,也不愿意看到司法制度被他们玩于股掌之间,无论是为了捍卫法律最后的尊严,还是捍卫他个人最后的尊严,魏大若哪怕献出自己的生命,乃至全家的生命,也要战斗下去。   小车抵达沿江市看守所的门前时,魏大若接到了唐恺的电话。   "……我相信丁光辉会开口说话的……放心吧,我能挺住……若是组织能出面的话,我希望组织上能帮助我到医院追问一下有关我妻子受感染的原因……这样对我,对我的妻子和我的孩子,都是一个交代……谢谢唐检的关心……我暂时还没想到那么深……就觉得是一次意外的感染……刑警大队若是开始调查这次事故,也好……真的,我没有想到事情是这样……没有,到目前为止,我没有掌握任何的线索,表明有人对我故意实施报复,而在我妻子治疗过程中故意做的手脚……好吧,我相信刑警队的调查结论……谢谢,谢谢组织的关心……"   魏大若放下电话,眼睛有点湿润。   检察长唐恺在电话里告诉他,已经让公安局刑警大队进入医院着手调查郝麦感染艾滋病一事了,检察院办公会上集体分析,不排除有人为了报复魏大若,而故意使魏大若的妻子郝麦在医疗过程中,感染上了艾滋病毒。   在沿江市的看守所门口,魏大若把车停了下来,没有直接进去,唐恺刚才来的电话,使他的情绪起了波动,魏大若得先使自己稳定一下,要不,会影响待会儿对丁光辉的审问。   4   一阵骤然而响的门铃声,把柯逍烽从疲惫的沉睡中唤醒。   大酒店的服务员告诉柯逍烽,这个房间的帐已经结了,到傍晚六点。   现在是傍晚的五点五十五分。   章好退房了?   柯逍烽见服务员站在那里,等待着打扫房间,可他还光着身子。"麻烦你先出去一下。"服务员微笑着,离开了房间。柯逍烽手脚慌乱的穿上衣服,擦了擦脸。今天究竟是怎么了?有些乱。柯逍烽走出大酒店时,看着傍晚时的延江街道上的每个行人,似乎每个人都朝着他哂笑着。   他是傻瓜。   章好走了?   章好去哪里了?   章好为何要告诉他刘埕的瘫痪是假的?   在章好没有出国之前,柯逍烽询问过章好,关于刘埕的瘫痪。章好的回答是那么的肯定。章好的哪句话是真的?是以前对他说的,还是今天?   一个个问题都很清晰,就如水池里朝外喷出的水,每一条细微的线条,都是那么可见;而要想明白其中的为什么,又如水池里落下的水,那些细微的线条,搀杂在了一去,彼此不分了。   柯逍烽坐在大酒店门口的喷水池边,使劲的用双手擦着自己的脸,让细微的风清醒一下自己。   上午章好来了电话,说在大酒店B号楼1106房间。   进门,章好湿漉漉的。   章好和没有一点心理准备的柯逍烽做爱。   柯逍烽淋浴,章好进卫生间,柯逍烽和章好做好。   章好告诉柯逍烽,刘埕的瘫痪是假的。   章好说要去办事,离开房间。   柯逍烽睡觉。   服务员敲门,说房间退了。   柯逍烽怎么也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一切都在糊里糊涂中开始,结束。   摸出手机,柯逍烽要找魏大若,告诉魏大若,刘埕的瘫痪是假的。拨了一半号码,柯逍烽又放弃了要告诉魏大若的念头。从柯逍烽眼前经过的每个女人,都像是章好,每个女人的声音,都像是章好发出的。   柯逍烽满脑子,都是章好。   柯逍烽得先把自己这一天的行为轨迹清理清楚再说。   柯逍烽站起身来,转身看着大酒店的招牌。霓虹灯闪烁着,刺眼。柯逍烽目视着映衬着七彩霓虹灯的大酒店招牌,倒退着离开……   5   政法委书记胡建刚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一副闭目养神的姿态。   魏大若已经好多天没有到政法委大楼里来了,也没有电话。只要丁光辉被刑事拘留一事,胡建刚还是从别的渠道得知的。   至于检察院为何要抓丁光辉?胡建刚也搞不清楚,也不能过问。毕竟检察院有检察院独立办案的权利,不可能事事都要向市政法委做汇报。胡建刚一向的鼓励公、检、法、司各家都必须独立办案,彼此合作,但相互不干涉。政法委也仅仅是尽到指导和协调的职能。   检察院抓丁光辉,自然有抓丁光辉的道理。这一点,胡建刚对检察院,尤其是对魏大若是绝对放心的。   但放心,并不是就不担心。胡建刚的担心,还是在刘埕身上。魏大若回来之后,本来一切进行得很顺利,谁知道魏大若的妻子郝麦,感染上艾滋病毒。之后,魏大若似乎没有就刘埕案,向政法委,向胡建刚作过专门的汇报。眼下这个情景,魏大若没有太多的精力去办案,尤其是一些极其复杂的案子,譬如刘埕案子。谁摊上自己的家属感染上那样的病毒,哪个人的心情都不会好,也不会有足够的精力去处理复杂的事情,勉强去做,非但做不好,还要出差错。   可刘埕案,一开始就是魏大若经手的。刘埕出来之后,魏大若对刘埕出来一事,耿耿于怀。接下来,就是胡建刚也希望魏大若把这个案子办下去,办好。胡建刚给了魏大若全力的支持。   案子中许多事情,只有魏大若一个人清楚,别人对内情,一片漆黑。这个时候要把魏大若从这个案子上撤下来,也不妥当。   但刘埕案拖不得。   拖下去,夜长梦多。刘埕在延江的关系网,苦心经营了二十多年。触须涉及到方方面面,说不准政法委班子里,也有刘埕的人。还有一些得到刘埕恩惠的人,离开了延江,去了省城,乃至北京。   人际关系网,在中国是极其复杂的网络,也是极其有效的网络。   若是一直拖下去,还会发生什么呢?胡建刚不可想象,也无法控制。这就是胡建刚最为头疼的事情。   魏大若呢?不在刘埕的案子上使劲,反而去抓丁光辉这样的人。在胡建刚的眼睛里,魏大若的做法,是丢了西瓜,捡芝麻。   找个时间,必须和魏大若谈谈。   若是从丁光辉的身上,能寻找到逮住刘埕的突破口。那就让魏大若继续办下去,若丁光辉只是涉及到另外的事情,与刘埕案全然没有关系,那就必须让魏大若从丁光辉的案子上下来,回到刘埕案上去。   胡建刚站起身来,想给魏大若打个电话,询问一下情况。又一想,不妥当。胡建刚是位极其尊重别人的人,他不想让魏大若有丝毫觉得他不尊重魏大若。还是先给检察长唐恺打个电话,先了解一下情况,然后再决定是否有必要找魏大若。胡建刚觉得自己这样的操作方式,比较合适。   于是,胡建刚给检察院检察长唐恺的办公室拨了电话。   唐恺正好在办公室。   唐恺向胡建刚作了汇报,但汇报的情况,使胡建刚更加不好判断,是找魏大若,还是不找魏大若。   因为唐恺在电话的汇报是,唐恺也不知道魏大若为何要抓丁光辉。   这小子究竟在玩什么游戏?   胡建刚放下电话,琢磨着魏大若。   7   丁光辉木讷地坐在号房里,不声不响。   自进来之后,丁光辉没有和同监号里的任何人说过一句话。他在想,自己究竟在哪个地方触礁了?他想到了刘埕,马上就否认了。对刘埕保外就医的策划,是近年来,最完美无缺的绝活。在这次保外就医的策划之前,就把所有的注意事项对刘埕交代清楚了。刘埕点头保证能遵守之后,才有了后面的计划实施。   刘埕若是要发生奇迹,能站起来单独行走,至少得过了八到十年的时间。在这之前,只要在人前,只能坐在轮椅上。若是刘埕单单向他丁光辉保证,丁光辉也不会答应冒如此大的风险。刘埕的保证,是另外有人间接转告丁光辉的。丁光辉可以不相信刘埕的保证,可他不能不相信转告刘埕保证的人。丁光辉与那些人相比,连小巫都算不上。他丁光辉倒了,一只蚂蚁,而那些与刘埕有瓜葛的人倒了,延江市的地,会颤抖好长日子的。刘埕可以不考虑自己的安危,不考虑丁光辉的安危,但不能不考虑与其有关联的那一串人的安危。   丁光辉相信,不管他出了什么事情,都会有人来把他捞出去的。他丁光辉在里面呆的时间越长,外面的许多人的日子就越难过,越危险。丁光辉相信,这一周,许多人都在积极地想着办法,营救他。   丁光辉的想法确实是对的,延江市里一些头面人物,真的在积极寻求着办法,要捞丁光辉出来,电话先后到了胡建刚那里,然后到了法院里,检察院里,公安局里,每个接电话的人,平时都是可以把丁光辉捞出来的人,只要转拨一个电话。可现在不行,接电话的人都很直接的回绝了,表示自己没有这个能耐,若不是魏大若亲手抓丁光辉的话,那是另一回事。如今是魏大若抓了这个案子,只要魏大若手里有证据,别说延江市里没人敢给魏大若打电话,恐怕省里,乃至北京,也不会有人答应打电话给魏大若,让他在多少个小时之后必须放人。   一周的等待,丁光辉渐渐地对外面的人物失望,怎么也得想着法子递个消息来来,让他在沿江市的看守所里面也能安心一些啊。   消息是来了,但是一个让丁光辉感觉到被抛弃的消息。   从内线来的消息是,他们正在积极地寻找营救办法,希望丁光辉坚持住。   丁光辉貌似委琐之人,可脑袋好使,从这样的一个消息中,他能敏捷地嗅出另外的意思来。那就是外面的人,至今没有找到办法捞他出去。一周时间,对于丁光辉所熟悉的那些人,即便是在境外的事情,也能办利索了。延江到沿江,110公里,他们却没有办法。而找内线传递消息,是一个轻易不用的措施,万不得已为之,他们却用万不得已的方法,传递一个毫无价值的消息。   这使丁光辉感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惶恐,他伸出无力的手,摸着胸前衣服上的编号,1414。这是一不吉利的号码。   1414,要死要死。   一丝绝望爬上了丁光辉的心头。   8   魏大若坐在一边抽着香烟,眉头紧锁着。   倪航和张立勋也不言语,注视着魏大若面前的烟雾慢慢地升腾、飘飞,消失;再升腾、再飘飞,再消失。   魏大若丢开脑子里所思考的其他事情,专心地来提审丁光辉了。可魏大若还没坐下来,就接到女儿学校的班主任打来的电话,吞吞吐吐一番之后,告诉魏大若,让若麦转学。说是学校领导的意思。学校领导也承受不了,来自学生家长的压力。今天一天,有十几个学生不来学校上课了,说是害怕被感染了艾滋病。到目前为止,学校接到了上百个家长的电话。声称,若麦不转学,他们的孩子就转学。学校的领导实在不能承受这样的压力,还请魏大若多原谅,明天起就不要让若麦再到学校上学了,以免对若麦造成伤害。   一边是提审丁光辉,一边是女儿不能上学,这两件事情,对魏大若来说孰重孰轻?   都很重。   魏大若一点也不担心丁光辉不开口说话;可女儿的事情,魏大若还真的手足无措。魏大若掐灭香烟,站起身来,走到门前,看看天空,目光在天际上停顿了一会儿,天空很高,很安静,云彩悠闲地漫步,没有风。   "丁光辉会开口的。"魏大若转过身,看着倪航和张立勋,"明天,回延江后,张立勋去安排个人去江南别墅,注意着点刘埕。"   张立勋点点头,"是,师傅。"   魏大若看看了倪航,欲言又止。   "魏局,若麦的事情要不要我帮着安排一下?"倪航走到魏大若的身边,"我姐姐是教师。"   魏大若长叹一声,"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   "我姐喜欢孩子。"倪航扭过头去,补充道,"我姐本来也有一个女儿,四年前患白血病去世了。"   "你姐在……哪里?"魏大若无奈地问着。   "扬州。"   "扬州?扬州?扬州?"魏大若咀嚼着,"十年一觉扬州梦啊。"   "马上我就给我姐打电话。"   "谢谢了,倪航。"魏大若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想到女儿居然会遭遇这样的情况,抑制不住内心的伤痛,回到椅子前,缓慢地坐了下来,低下头,双手抵着额头。   张立勋把魏大若茶杯里的水倒去,续上热水,"师傅……"   魏大若抬起头,端着茶杯,手机响了起来。   是唐恺打来的,告诉魏大若,政法委书记胡建刚关注此事,让魏大若酌情处理。   魏大若放下电话后,想了想,走到外面,给胡建刚打了个电话。魏大若明白胡建刚现在的想法,但也只是对胡建刚说,丁光辉案与刘埕案,有直接的关系。只不过至今丁光辉什么也没说,坚持不开口。   胡建刚在电话里鼓励魏大若要有耐心,并且提醒魏大若,丁光辉不说话,不交代,是在等待有人把他捞出来。魏大若让胡建刚放心,在他手里,只要是罪犯,没有一个人可以把他捞走。   向胡建刚做完汇报,魏大若看了看手表,走进屋子里,对张立勋和倪航说,"咱们先去吃饭,八点钟提审丁光辉。"   9   从小饭店里出来之后,魏大若让张立勋去超市里买了几盒方便面,倪航一路上向魏大若汇报了近日来丁光辉在看守所的表现,魏大若微微地点着头。   "这几天,我接到好几个电话,都是打听丁光辉的事情的。可那些出面打电话的人,其实与丁光辉没有多大关系,但他们也不愿说出背后的人。"倪航分析着,"丁光辉侥幸心理很重,总觉得肯定会有人给他解危。"   "谁愿意来打听消息,来为丁光辉说情,咱们就听着,必要的时候,不妨可以放点消息出去……既然延江一些人愿意睡不着觉,那就成全他们。"魏大若感叹着,"那些人,也该是食不甘味,寝不安身的时候了。若是他们吃得香,睡得好,天下的守法公民,和廉洁官员,也就太冤枉了。"   魏大若说话的声音里,夹带着一种比平时任何时候,都令人颤栗的味道。倪航和张立勋在一边相互看了一下,就没再说话。到了预审室里,魏大若四下看看,吩咐张立勋,"把方便面泡上。"   张立勋不明白魏大若的意思,但还是照样去做了。   沿江市看守所的管教人员把丁光辉带了进来,魏大若注视着丁光辉的举动,丁光辉呢,却一直低着脑袋,使人无法从他的目光里看到任何信息,他在他该坐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倪航在一边准备着做笔录,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魏大若拿起手机,对丁光辉说,"一个星期没给你母亲打电话了,先打个电话回家再说吧。"   丁光辉没有反应。   "你家属也该会听到些什么,怀疑你是否真的出差?。"魏大若把手机放在桌子的沿口上。   丁光辉缓慢地抬起头,目光里空空的,一股香辣的气味直钻进鼻子里来,侵蚀了丁光辉整个情绪。毕竟三天没有进食了,对食物的反应比任何人都敏感。丁光辉的目光没有投向桌子上的手机,而是牢牢地盯着放在张立勋身后椅子上的正升腾着热气的方便面。此时的张立勋,才知道魏大若让他把方便面泡好的用心了。魏大若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丁光辉对方便面的反应似的,点了支香烟。   "你不想看到你的老母亲到延江还没住上一个月,就发生意外吧?"   老母亲和方便面,都是丁光辉现在不可缺少的,他使劲地咽了口唾沫,伸手拿过手机,颤抖着拨着号码,拨错了,闭上眼睛,定了定神,再拨,可还是拨错了。记得当时被抓了押往沿江市看守所的路上,魏大若把手机给丁光辉用时,丁光辉也总是拨错号码,连续拨了五六次,今天的丁光辉犯了同样的毛病。   上次是突然的打击,让丁光辉慌了阵脚,才致使连手机号码也拨不准;今天的拨不准,那是饿了几天后,天昏眼花,看不清号码了。丁光辉毕竟也是五十出头的人了。   魏大若一直注视着丁光辉颤微微的手。   终于拨通了。   "我是光辉……没、有的事情……我在吉林呢……妈呢?噢,坐在床上看电视啦……别、别喊妈听电话了,她老人家身体好吧?好就好……我啊?你说什么?我说话的声音不对?……可可能受了点凉,跑了几天人累了……好,好……儿子昨天打电话回来了?……他在新西兰还好吧……要回来?什么时候?……你给儿子打个电话,让他别回来,省点钱……以后再回来……你赶紧打电话,马上就打,就说我不同意他回来……没没生气啊……你也注意身体,吃啊,穿啊,多要注意点,啊……再见!"   丁光辉把手机放还在桌子上。   "你不想跟我们说点什么?"魏大若微笑着问。   丁光辉看看魏大若,没吭声。   "我说老丁啊。"魏大若手指轻轻敲着桌子,"你在公安上超过二十年了吧,我魏大若是什么人,用不着介绍你也清楚,你可以仔细地回忆一下,我上的案子,有哪一件能被人说情的?想在我手里捞人,有这个可能吗?"   丁光辉还是不说话,脑袋又低下了。   "你在等消息?是不是?……该来的消息,也该等来了,那就是让你一个人挺着,不要开口,你想想,你能挺得住吗?如果你觉得自己能挺住,你就挺,我也不勉强你,我们手里掌握的证据,足以让你判上十年徒刑了,你想想,十年之后,当你返回社会时,还有谁会安排你,搭理你?那些人恨不能今天就把你忘了,恨不能从来没有认识过你,而不要说十年了,十年之间,美国攻打伊拉克都已经两次了,美国总统也换了两个了……再说一句,你更应该明白的话,你觉得自己能在里面熬过十年时间吗?他们会让你活着出来?"   丁光辉依旧保持沉默。   "这些道理,我想你肯定这几天反复地想过了,我再说,也没用。"魏大若舒了口气,"我听说你绝食了,这没有必要,想说不想说,都没有必要。你知道,想让你进食,或者让你开口说话的办法,有许多种,可我不想对你上任何手段,只是给你准备了一碗方便面,你想吃呢,就吃了它,吃完了,想说,就说,不想说,就回号房里呆着。"   魏大若的手往后面一伸,张立勋把那碗方便面放在魏大若的手里。   方便面放在桌子上了,丁光辉想坚持一下,再抬起头来,可那一碗平时连看都不会去看一眼的方便面,现在就像一个强大的磁场,而丁光辉却成了一块微不足道的小铁丝,及其简单地把丁光辉低着的脑袋勾了起来,并伸出手来,端起那碗方便面……   10   丁光辉掂量出魏大若所说的话的分量。确实不会有人来捞他了。要捞的话,他丁光辉此时此刻应该不再在沿江市看守所了呆着了。   "我想抽支香烟。"从来不抽香烟的丁光辉向魏大若说。   魏大若把香烟和打火机放在桌子上,丁光辉拿了香烟,点上,抽了口,呛了直咳嗽,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苦笑着看看魏大若。   "算我倒霉,遇到了你。"这就是丁光辉的开场白,丁光辉绝望的笑笑。   魏大若微笑着说,"遇到我未必是坏事,虽说你肯定要在监狱里度过很长一段的时间。我可以说,至少你从今往后,晚上睡觉,不再需要提心吊胆了。"   "我从来没有提心吊胆过。"   "就只有你自己相信……既然想说,你就说吧。"   "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呢?"   "那就看你想说什么了,你的事情,也不是一件两件。"   "我身上就是有点事情,那也是微不足道的,何况,我并不是主谋,也就是一杆被人使唤的枪。"   "你想好了,愿意说的,你就说,不愿意说的,你就不要说。"   "其实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我劝你。"丁光辉居然能微笑着忠告魏大若。   "没有我不能听不敢听的。"魏大若也微笑着回敬丁光辉,"在延江的司法系统里,大概没有不知道我魏大若是什么样的脾气,怎么个人吧?说吧,我听着呢。"   "你没有顺利出任延江市检察院检察长,就该明白是怎么回事情了,还用得着我说?"丁光辉的话里居然充满着挑衅的味道。   "我想听听谁是你的幕后支使。"魏大若沉着应对,不会因为丁光辉的刺激,而波动情绪。   "要我看啊,该是要死不得,要活,也不得。"   "那我还真得需要有点准备。"魏大若的身子欠了欠,注视着丁光辉,说,"你也听明白了,我这个人最不怕的就是打击报复。别人的打击报复,更加激起我反击的欲望……所以,我不怕打击,你说吧。"   魏大若站起身来,目光里还是透出一股难以抑制的愤怒,刚才那一番话说得虽然声音不大,但谁也听得出来其中满含着愤怒。其实,魏大若不应该这样,该保持平静。可魏大若在丁光辉挑衅的话语中,想到了躺在北京佑安医院的妻子,想到了女儿学校的老师打来的电话。若是所有的灾难放在魏大若身上,魏大若能做到泰然处之,可这些灾难却一个个地落在他的亲人身上,对待这种卑鄙,魏大若怎么也按捺不住心头之恨。   丁光辉狐疑地看着魏大若,因为丁光辉所知道的魏大若,不是这么就容易被激怒的人,委琐的丁光辉脑子一转,马上改变了想说的念头,沉默了。   "就从刘埕说起吧。"张立勋在一边扔过来一只丁光辉最怕爆发的炸弹。   "刘埕?"丁光辉打了个激灵,随即一丝安慰掠过去:刘埕不可能发生状况。   张立勋没再和丁光辉说什么,看了看魏大若。魏大若为自己刚才的失态而后悔,本来刘埕这张牌魏大若想暂时放一放的,看来不得不拿出来了,要不,丁光辉会再次把嘴紧紧地闭上,消耗掉魏大若的时间。魏大若朝张立勋使了个眼色,张立勋站起身来,走了出去,一会儿,手里拎着一只笔记本电脑进来来。魏大若的笔记本电脑一直放在小车里,没拿出来,现在不得不让张立勋把他取来。张立勋把笔记本电脑放在魏大若的桌子上。魏大若把电脑打开,调出一个文件,看了看,把笔记本电脑转了方向,显示屏朝着丁光辉。   "麻烦你暂时抬起头来看一眼。"魏大若完全恢复了平静。   丁光辉小心地抬起了脑袋,然后就是半张着嘴,瞪大眼睛,没发出一点声音。丁光辉只觉得浑身发热,额头上的汗,沁了出来,双手使劲地抓着椅子的把手,竭力想保持着平静,不使身子颤抖,可这一切随着画面上的图案一张张地显示,丁光辉颤抖不已的身子,使自己从椅子上跌倒在地上。   "你是不是觉得为刘埕做的保外就医做得滴水不漏?"魏大若电脑显示屏转到自己这边,把电脑关上,"而且,我们手里所掌握的有关你与犯罪分子联合起来所做的此类事情,不单单是这么一件。"   丁光辉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脑袋,脑袋一直抵在裤裆上。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政府对待犯罪分子的政策,二十多年来,你是天天看到这两句话的吧。"魏大若站起身来,走过去,把丁光辉从地上拉起来,让他坐在椅子上,"据我所知,做这么大的事情,凭你丁光辉自己,还真的没那么大的能耐,你呢,也是在别人的教唆、怂恿,甚至是安排之下所为,也就是你自己认识到的,你就是一杆被使唤的枪……法律方面的内容和条款,你清楚,若是需要我魏大若帮忙,一是根据你的交代情况,在提起公诉时,我们可以尽量考虑你的交代表现中的立功成分;二呢,我可以给你请延江市最好的律师;第三,检察院会向法院提出量刑方面的看法,在判刑是酌情考虑。你就是自己不想,我还是要替你想想,毕竟老母亲在世的时间也不会太长,年迈了,有朝一日,老母亲去世时,你不会不想能够守在老母亲的身边吧?"   丁光辉的脑袋还是低着,身子中像是突然被抽去了支撑。   张立勋见丁光辉状,刚要张口说话,被魏大若的眼神制止了。   丁光辉在沉默了良久之后,缓慢地抬起头来,木讷地看看魏大若,再看看倪航,然后转向张立勋,最后把目光再落在魏大若的身上。   "张立勋,你把那段录像再调出来给丁医生看看。"   魏大若吩咐着,然后拿出香烟,点上一支,递给丁光辉。   丁光辉没有伸出手去接,而是努力地张开干裂的嘴唇,让魏大若把香烟插在他的嘴里。丁光辉使劲地抽着香烟,烟雾在面前飘着,飘着。   电脑显示屏上的画面又出来了,那是魏大若扮作王大刚在江南别墅里所拍摄的画面:一辆宝马车行驶到9号别墅门口,停了下来,别墅里先出来一个女人,四周打量了一下,女人回去了,随即又出来一个男人,走出来,向更远的方向环视着,确认周围没有人,一手拉开车门,有手朝屋子里招着,屋子里立即走出一位西装笔挺的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而那人就是刘埕。   香烟从丁光辉的嘴上脱落在地上,丁光辉不由自主地从椅子上再次跌落在地上,双膝着地,有气无力地说了句:"我说……魏局。"   11   一直到天亮,丁光辉才止住了话头。   丁光辉把他这十多年来主要的事情都交代了,即便还有什么,丁光辉也不会再隐瞒了。见丁光辉眼皮耷拉着,魏大若低声地与倪航和张立勋商量了一下。   "丁医生,先送你回去休息,下午咱们再谈,好不好?"魏大若前倾着身子,看着丁光辉。   丁光辉点了点头,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身子斜着靠在椅子上,半死不活的。魏大若对张立勋说,"去看看管教,把他送回号房去好好休息,想吃什么,尽量满足,最好是加点营养,钱我们来支付。"   张立勋出去一会儿,和看守所的管教一起进来,魏大若向管教关照了几句,并且和管教打了声招呼,这么早把他喊醒,表示了歉意。管教反不好意思地说,"你们不是一夜都没睡吗?"   送走丁光辉之后,魏大若先走出去,到自来水龙头上连头带脸全冲了一下,伸手摸口袋,口袋里没手绢,倪航在一边看到了,把自己的手绢给魏大若,魏大若一看,没接,索性撩起衣服,连头带脸擦了一个遍。   "倪航,你今天就在沿江市的宾馆里先休息一下,然后把丁光辉口供中牵扯到的重要人和事,全部整理出来,下午我回来,咱们一起商量下一不工作。"魏大若关照着,"一定要先休息,休息好,脑子才能清醒。对了,你把材料整理两份,按照老规矩办。"   "我知道,魏局。"倪航答应着,"对了,魏局,若麦的事……"   "我这就赶回延江,先和若麦谈谈再说。"魏大若长叹了一口气。   张立勋走过来,"师傅,我开车送你。"   "不,你也回宾馆休息。"魏大若说完,扫视了一下倪航和张立勋,"纪律方面的话我就不说了。"   倪航和张立勋点点头,倪航说,"放心吧,魏局。"   魏大若转身上了小车,张立勋一边喊着,"师傅,路上小心。"   魏大若听到后,朝倪航和张立勋点点头,随即发动了小车。倪航和张立勋一直跟在小车后面走着,直到小车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为什么好人总是要受到这么多的折磨?"倪航看着消失了魏大若小车的路,自言自语,"不是说好人一生平安吗?"   "谁知道呢?"张立勋也像是自言自语,"那是愿望,不是现实……有几个好人的日子过得有坏人好的?"   两人相互看了一下,转过身去,朝沿江市宾馆方向走去。   一夜审下来,有几个官员是魏大若没有预料到的,这使他的心情变得复杂,加上女儿的事情,魏大若怎么还可能有睡意呢?已经出了沿江市区的魏大若,把小车两边的车窗玻璃全部摇了下来,秋天早晨那凉丝丝的风,把魏大若吹的保持了足够的清醒第十六章   1   熬到昨天,胡建刚一颗心才算有了点着落,小儿子前往美国读书的签证顺利地办下来。这样一来,小儿子就能去美国和其姐姐、胡建刚的女儿在一起了。至于他自己,胡建刚说,等退休之后,会去美国,和他们在一起,享受晚年的生活。三年前,老伴去世,胡建刚就把正在大学读硕士的小儿子的前程想好了,到美国读博士去,他不需要孩子留在身边,胡建刚有自己的打算,早在十年前,就完成了自己的打算。   今天一早,胡建刚便起床,到户外锻炼了一阵,回到家里,儿子还没有起床,胡建刚便到儿子的卧室前敲着门。   "好起床了啊。"   儿子在卧室里答应着胡建刚,胡建刚走进厨房里烧开水,等他从厨房间出来,儿子光着膀子从卧室里走到卫生间里,关上门,接着就听到淋浴器打开的声音。胡建刚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翻着从楼下带上来的《延江晚报》,胡建刚的习惯是早晨看晚报,晚上看日报。每天在办公室里看这看那的,回到家也就懒得再看当天的晚报了。而当天的日报,他是从办公室里带回来的,坐在床上才翻,也就看一个标题,扔了。虽说《延江日报》和《延江晚报》都没什么可看,可胡建刚还是养成了习惯,不看,还就觉得少做了一件事情,每天的报纸必看,每天总是延时看报,至于看完报纸,上面说的什么?一点没记住,压根就没记。   报纸翻完了,儿子也冲了澡出来了。   "爸,你今天又有严肃的话题?"儿子一边擦着潮湿的头发,一边说。   "你哪天走?"胡建刚问儿子。   儿子走过来,坐在胡建刚对面的沙发上,"再过一个星期吧……"   "最迟明天。"胡建刚说话虽是温和,但不是建议,是决定。   "我还得去看看以前的老师和几个朋友。"   "到了美国再给你的老师和同学打个电话,道个歉。"胡建刚说,"今天就把机票买了。"   儿子不解地看着胡建刚。   "我给你打电话买机票,就这么定了,明天走。"   儿子实在不想明天就走,可父亲的话儿子向来不能违背的,孩子从小就听胡建刚的话。胡建刚在外面,被人看起来不怎么样,没脾气,窝囊。可在家里,和孩子们在一起时,从来都是一个观点十分明确的人,甚至带点家长制作风的人。儿子见父亲这么说,也就不想再辩解了,毕竟父亲把自己养这么大,供应他一直读到硕士,并且想尽办法,托了多少关系,办成了去美国读自费博士,实在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好吧。"   "快去把衣服穿上,别受凉了。"胡建刚站起身来,手在儿子的头上摸摸,用疼爱的口吻关心着儿子。   楼下的小车喇叭响了一下,胡建刚站起身来,走过去换上皮鞋。   "爸,今天这么早就上班啦?"   "一个老朋友约着喝早茶。"胡建刚催着儿子赶紧穿衣服,"等我把机票订了之后,给你电话。"   胡建刚下了楼,司机站在车外,把车门拉开,胡建刚上了小车。   "胡书记,去哪?"司机启动了小车后,问。   "延江大酒店。"胡建刚对待司机,说起话来,都是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   从胡建刚家到延江大酒店也就十几分钟的车程,大酒店门口的保安,示意小车停到地下停车场去,司机没理会保安人员,把小车就停在了大酒店门口的广场上。   "你给我开车几年了?"   司机对胡建刚的问题显然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被问得不知所以然。   "这样吧。"司机拉开车门后,胡建刚下了车,"下午到了办公室来一下。"   胡建刚说完,就朝大酒店大门走去,司机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傻傻地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胡建刚的背影,等完全看不到胡建刚的影子了,司机挥手使劲地抽了一下自己麻木的脸,那声音使得周围正在路过的人,都回过头来惊奇地看着他。司机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躲进小车里去了。   等到胡建刚从大酒店出来,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之后了,上了车,胡建刚对司机说,先去一趟医院。   胡建刚得去询问一下医院对魏大若妻子郝麦的艾滋病感染一事,究竟是怎么个态度。检察长唐恺把医院方面的态度向胡建刚反映了,胡建刚觉得自己有必要找院长严肃地谈一次话,让院长清楚,作为延江市市委常委来找他谈话,该有怎样的态度出来。   医院门口的车很挤,胡建刚让司机把小车就停在外面的付费停车场上,自己拎着包走了进去,刚进门,就见人挤着,几十个民工正拉着板车朝里走,板车上装的是网兜之类的东西。   "胡书记。"   有人在他身后招呼着。胡建刚回过头去一看,是医院保卫处处长,胡建刚微笑着朝保卫处长点点头。保卫处长走了过来。   "又要搞基建啦?"胡建刚指着面前的民工和板车。   "大概是那幢22层的新大楼上面几层还没有安装好窗户吧,扫尾了。"保卫处长指着医院后面耸立着的新大楼。   "新大楼投入使用后,医院的床位就不会那么紧张了吧?"胡建刚仰起头看看新大楼。   "还不是一样,现在啊,说起来看病看不起,可住院的人越来越多。"保卫处长指着挂号处排队的人群,"每天都这么挤。对了,胡书记,你来医院是……"   "找院长有点事。"   "胡书记,这边请,这边请。"保卫处长领着胡建刚朝医院的行政大楼走去。   2   魏大若走进岳母家门,见女儿若麦沉着脸坐在客厅里,书包放在一边。若麦哭了一个晚上,眼睛红肿着。魏大若的岳母唉声叹气地坐在一边。魏大若把门带上,喊了声"妈",就走到若麦身边,坐了下来,两只手,十指交叉,居然一时间想不到什么话对女儿说。   这样的情况下,能让魏大若说什么呢?   "我恨他们。"这是若麦对魏大若说的第一句话,接着就是哭,边哭边说,"狗屎老师,狗屎同学,狗屎校长,狗屎学校……"若麦不停地哭着,反复说骂着。在她的眼睛里,这座城市成了狗屎。使魏大若感到为难的是,此时此刻,他没法解释说这都不是狗屎。面对女儿的情绪,魏大若只能听着看着,遇到这样的歧视与打击,难道女儿连这样的漫骂发泄都不应该吗?   魏大若没有阻止女儿。   女儿不再骂了,伏在魏大若的怀里,单纯地哭着。   魏大若搂着女儿的头,仰起自己的头,他不想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魏大若的岳母坐在那里也抹着鼻子。许久,若麦不再哭了。   "爸,我不想念书了。"若麦看着魏大若。   "若麦,听爸说,咱们不上延江的学校了,咱们换个地方去读书……"魏大若在对女儿说这些话时,一点底气都没有,到现在魏大若都搞不明白,这社会怎么了?这人与人之间怎么会变得如此无情?我们的5000年文明呢?我们经常唱在嘴上的美德呢?"若麦得读书,只有把书读好了,妈妈才会高兴,为了妈妈,为了爸爸,为了你自己,一定要读书……若麦,你以前不是常表扬爸爸是个坚强的人吗?爸爸和妈妈也希望我们的若麦同样是个坚强的人……"   "爸。"若麦抬起头来,拿过茶几上的面纸擦去眼泪,看着魏大若,"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魏大若点点头。   若麦的眼睛里透出凶狠的光,"你一定要把那个害我妈妈的人查出来,我要杀了他。"   "我也想杀了他!"魏大若同样点了点头。   魏大若把要安排若麦去扬州上学的事情,跟女儿说了一下,问女儿,若是愿意就去,不愿意的话,另找地方。若麦忽然间成了一个很懂事的大姑娘了,她一口答应了父亲,去扬州,只是希望父亲有时间就去看她。听着女儿说这样的话,这次,魏大若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抱着女儿,潸然泪下,女儿搂着魏大若的头,把她的小手,插在魏大若的头发里面,慢慢地梳理着,梳理着。   魏大若的手机叫唤起来,魏大若一看,是上海来的电话,这个时候,会是谁?魏大若迟疑的接着电话,"您好……是你?亚洲,你去上海了?……你在哪里?在机场?……噢,我理解,当然理解……是该去看看他们了……好,好,一路平安,代我问他们好……再见,再见!"   魏大若把手机放在桌子上,沉默不语。   "爸,你怎么了?"若麦懂事的问。   魏大若笑了笑,"爸有些激动……你于叔叔去美国找他的亲人去了,爸为他高心。"   若麦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魏大若看看窗外的天空,今天的天气格外的好,金色的阳光如毯子一般铺设在天际,若是踏上去,在上面行走,该是无比的柔软,无限的温暖……若麦站在魏大若的身边,魏大若的手按在女儿的头上。若麦顺着父亲的目光,好奇的注视着晴朗的天空……   3   再接到章好的电话,章好到了法国了。章好在电话里,向柯逍烽道了歉,柯逍烽表现出一副极其大度的姿态,说没什么。自那次发生的事情之后,柯逍烽一直感觉很压抑。为了把事情搞清楚,柯逍烽着手对章好的背景做了一番调查,本来这件事情还是想委托官冕去做的。想到官冕现在正全力的查找撞魏大若妻子的那辆小车,加上柯逍烽觉得自己与章好发生的那次关系,很格色,不便对官冕提起。杨顷感到柯逍烽忽然的沉默,少了很多生活的情趣,时常发愣发呆。以为柯逍烽前一阶段在家里休息的时间长了,乍一去报社上班,不适应。杨顷也就没多问什么。   柯逍烽上班后,基本上对采访的事情,不闻不问,所有的事情都是让同事去,他根据自己的回忆,寻找当初的同学,询问着章好的过去。一些同学知道柯逍烽当初与章好之间比较密切的关系,加上章好现在离婚了,就拿柯逍烽开玩笑,是是否重续前缘?柯逍烽笑而不答。   章好的家庭关系比较复杂,父母没有离异,但关系一直不是那么融洽。在那个年代,经济上相互都是独立的,父母之间的关系,好到了像客人一样。章好从来也不说起自己的家庭。高中没有毕业,章好的母亲就去世了,据说长期的抑郁,是章好母亲中年辞世的最根本原因。章好住校,不常回家。有同学也看到过章好的父亲到学校来给章好送东西。章好对父亲的态度不冷不热,但父亲对章好的态度,十分的和蔼,亲热。   有同学怀疑章好的父亲不是章好的亲生父亲。   柯逍烽对这样的分析也不好做最后的判断,他得继续寻找下去。   这期间,柯逍烽约过魏大若。魏大若在丁光辉的案子上,没时间。俩人只是电话里说了一会儿,柯逍烽告诉魏大若,刘埕的瘫痪极有可能是假瘫痪。柯逍烽没说消息的来源。不知道为何,只要一提到章好,柯逍烽的心里就觉得堵得慌。   柯逍烽继续寻找着章好以前的蛛丝马迹。   某天,有人跑报社来找柯逍烽。   是章好的前夫。   这是柯逍烽万没有想到的。章好的前夫用类似于警告的口吻,对柯逍烽说,麻烦他不要到处打听章好的过去,这是很没意思的事情。即便章好与他离婚了,可他还是要维护章好的荣誉。章好的前夫说,章好是个好女人,是他一生中最珍惜的女人。章好的前夫甚至说,他知道柯逍烽与章好曾经有过亲密的关系,那是过去,是未成年时代,是童话,类似于小时候大家在一起玩撒尿和泥的事情。   章好前夫的到来,使柯逍烽倍感意外,也倍感章好肯定有着一些让人琢磨不透的事情。柯逍烽决意要继续查下去。   章好的电话就来了。   章好对柯逍烽说,别查她。道理很简单,如果柯逍烽想知道她的话,她可以把她的一切都向柯逍烽倾诉。在她的心目中,柯逍烽是令她感到最大安慰的人,她的心身,早就归属于柯逍烽了,只是柯逍烽不愿意接受而已。那次在大酒店,章好说她无非是用她的方式,让柯逍烽拿了他该拿的东西。   别再查了。章好几乎是用哀求的口吻提出这样的要求的。   那就不查吧。柯逍烽在电话里答应了又到智利的章好。不是柯逍烽承受不了章好的哀求,而是觉得为了自己获得解脱,寻求平衡,那样的调查章好,确实并非光明磊落之事。柯逍烽不做不光明的事。那就等待吧,希望章好能兑现她所说的,柯逍烽不想知道章好的一切,他只想知道章好那天在大酒店里,为何那样做?   4   刘埕的情绪一落千丈,甚至感觉到从来没有过的危机,一天天似乎在做着坂上走丸的游戏,无法预料何时会摔下去,粉身碎骨。按理说,凭刘埕这样经历过时代风雨洗礼过的人,喜欢游戏法律的人,不会如此的脆弱。   事实也是如此。江士勇存放在银行保险箱里的录音带,是刘埕的心病之一,然而不足以令刘埕为止沮丧不已;官方一直对他去境外治疗的申请,不给予答复,使他无法成行,离开是非之地,也是刘埕的心病之一,此事能左右刘埕的情绪,但不可能致使他的情绪如此低迷,申请本身,可能被接受,也可能被拒绝,这在申请最初就是个定数;丁光辉被刑事拘留,算是刘埕最大的心病了,一旦丁光辉扛不住,开口了,那就意味着他瘫痪一事,大白于天下。这一点,刘埕也是早有防备的。仅仅这一点,魏大若还无法把他刘埕再带进看守所。刘埕能从看守所里出来,主要原因不是因为身体疾病,需要保外就医。身体原因仅仅是官方的一个幌子,而不是刘埕的幌子。刘埕只是不知道魏大若对丁光辉下手的目的在哪里?魏大若是很缜密的人,对丁光辉下手,是魏大若既定步骤中的一个小环节。对于魏大若的计划,刘埕不想猜测,因为他无法猜测。曾经的猜测,几乎没有一次是准确的。   若是不借助于外部的非正常力量,刘埕太清楚自己不是魏大若的对手,不是一个级别上可以较量的。可刘埕不觉得利用非正常手段来对付魏大若是耻辱的。社会的构成,有两部份组成,正常与非正常。也就是说,非正常是社会不可或缺的部分。   这些因素都不能导致刘埕情绪如此糟糕,那还会有什么更使刘埕难受的吗?   当然有。   是章好。   坐在轮椅上的刘埕,苦于无人诉说。他掉过脸去,示意笔直的站在他身后的哑巴男人到他前面来。哑巴男人明白了刘埕的意思,走到刘埕的面前,认真的看着刘埕。刘埕又示意哑巴男人坐在草坪上。哑巴男人顺从的领会了刘埕的意思,盘腿坐在了草坪上,举头看着刘埕。   刘埕欠了欠被轮椅拘谨着的身子,注视着哑巴男人,开始了他所需要的倾诉。   "其实我早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五年前我就可以去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国家定居,可我没走……你知道我为什么没走吗?你当然不知道……我不走的原因就是为了章好……章好是我特殊的亲人……我得守在她的身边,培养她,使她也能够享受荣华……我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啊……并且早在她的母亲去世之前,我就这么做了,只是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一直到她的母亲去世之后,她考上大学,才认识我,可这并不防碍我关心她……"刘埕说的有些动情,"可她……唉,现在倒好……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人不见了,一点信息也没有……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为什么要这样?上帝真的是要惩罚我吗?"   刘埕看了一下哑巴男人,哑巴男人像位初进教室的小学一年级学生,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刘埕。   "你是否猜想到了什么?"刘埕很怀疑的问着哑巴男人,不过刘埕随即就想起坐在他面前草地上的男人,是个既聋又哑的男人,听不见,也说不出。刘埕自嘲的笑笑,有些失落的说,"是啊,是啊,你连听都听不见,怎么还能猜想到我曾经发生的那些事情呢?"   哑巴男人朝着刘埕善良的微笑着。   哑巴男人的微笑,使刘埕获得了不少的安慰,也更加激发出刘埕倾诉的欲望。   "我也没有想到,我会一下子就爱上了那个女人。"刘埕揶揄的笑了笑,"一见钟情的事情,不会发生在我这个学工科的人的身上的……可我真的是一见钟情了,爱得那么痴迷……那个时候,我并没有觉得伤害了她,是爱她,真诚的爱……我怎么会知道,爱也是伤害的一种呢?"刘埕感叹一声,看看天空漂浮的云彩,接着说,"就像是上帝让她在那里地方等候我一样,那种巧合,太自然了……那是我一生中最值得珍惜的爱……"   哑巴男人像是听明白了刘埕的诉说,沉浸在对故事的等待之中。   "后来她嫁了别人。"刘埕陷入一种无法言表的感伤之中,"我答应了要和她结婚的……我正考虑着离婚,可她还是和别人结婚了……我一直不明白她是怎么想的……她也是很爱我的啊……"   刘埕摇摇头,无力的摇摇头,哀伤的说着,"她怀了我们的孩子了……"刘埕说这话时的声音,低到连他自己也听不清楚,流露出的无奈,令人同情。   接下来,就是哑巴男人长时间的等待。   刘埕一言不发的愣坐在轮椅上,沉浸于某种深远的、疼痛的记忆里。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失望写满刘埕的脸上,抑制不了的从他的眼睛里流淌出来。   阳光使刘埕脸颊上的泪水,晶莹剔透。此时,刘埕给人的感觉,那就是他的某个精神支撑,正颓废着。   5   魏大若径直去了检察长唐恺的办公室。   "有收获?"唐恺从魏大若一脸的疲惫中,窥视到了什么。   魏大若坐下,转过身,超唐恺点点头,"说不清收获的是喜悦,还是悲哀。"   唐恺给魏大若泡着茶,"刚才胡书记去了趟医院,你妻子的事情,要医院给个明确的态度,医院方面总算承认了自己的责任,可以出一份书面的材料,但希望不要向外面公开,担心医院以后的生意萧条了……"   魏大若坐了下来,喝了口茶,无奈的说了声,"他们看着办吧。"   "刑警大队那边的消息,对那天参加救治你妻子的所有人员,排了个队,暂且没有发现嫌疑人员,但目前正在逐个调查。"唐恺想了想,说,"他们的重点放在一个叫做周晓红的护士身上……"   "周晓红?"魏大若一惊,他的惊,是表示自己对刑警大队的怀疑对象,不信任。   "还是等刑警大队调查完了之后再说吧。"唐恺安慰着魏大若,在屋子里来回地走了了几步,走到魏大若身边坐了下来,"你那边呢?"   "差不多全说了。"魏大若把丁光辉所提到的几个重点人物向唐恺作了简单汇报。魏大若越往下说,唐恺的眉头锁得越紧。   "需要……我做点什么?"唐恺问。   "需要你签发逮捕令……至于现在,我只希望唐检就像对这些事情,依旧保持着一概不知的姿态,即便延江市传遍了,也不是从你和我的嘴里说出去的。"   唐恺微微地点点头,"你……承受得了吗?"   "还行。"魏大若摸了一下自己的肩膀。   唐恺把手伸出去,握着魏大若的手。   "我还有些事情去处理一下。"两人的手松开之后,魏大若站起身来,和唐恺道了别,走出检察长办公室,下了楼,进了小车,开出了检察院大院,朝市中心方向开去。   他得去找官冕。官冕已经好多天没跟他联系了。   官冕仿佛知道魏大若今天上午会来找他,几次想出去,站起来了,又坐了。等他下定决心想出去时,魏大若从小车里下来,走进了官冕的调查公司。   “是你?魏先生。”魏大若的到来,官冕还是表现了惊讶。   “今天有空,抽一个小时来看看你。”魏大若环视了官冕的调查公司一眼,规模不大,五张办公桌,官冕单独占了一间经理室,外面的厅里,有一男一女坐着,女的年轻,二十多岁;男的年长,差不多有六十开外了。魏大若看过去时,坐在外面的男人正好站起身来,也朝魏大若这边看,目光刚一接触,魏大若便回避了那男人,职业的敏感使魏大若相信那男人肯定是一位退休警官。   见官冕张罗着给魏大若泡茶,魏大若摆摆手,“别泡茶了。”   官冕还是给魏大若泡了茶,然后顺手把他的办公室门给带上了。魏大若的余光发觉,就在官冕带上门,转身走回他的座位的同时,坐在外面的男人,习惯地用目光透过用来隔离的玻璃,扫视了一下官冕的办公室。魏大若的脑子迅捷地转动着,怎么就想不起来,这位退休的老警察是谁呢?若是一直在一线工作的警察,魏大若不可能不认识,除非长年坐在局办公室里。   “比较麻烦。”官冕的话把魏大若的思绪拉了回来。   魏大若看着茶杯里沉沉浮浮的茶叶,没吭声。   拉开抽屉,官冕从里面拿出一张身份证的复印件,“这就是那天驾车的司机,叫单俊,28岁,四川都江堰人;我先去了车主那里,是一家纺织制造的私营企业,在开发区,企业的名称叫大发纺织厂。老板说自那天出事之后,就辞退了单俊,至于单俊目前在那里工作,老板也不清楚,不过他还是提供了单俊租住地址。我到单俊租住的地方,房东说单俊一个多月前就搬走,还欠房东两个月的房租呢;于是我就打电话去都江堰单俊的长住地址,对方派出所说他们那里是有个单俊,28岁,听他家里人说,单俊是到延江来打工了,有好几年了,至于会不会开车,就不清楚了,如今是人是鬼,口袋里都会揣着个驾照,对方派出所的警察答应,只要一看到单俊回去,就立即通知我。”   说完,官冕把手里的那张单俊的身份证复印件递给了魏大若。   魏大若接过那张复印件,瞥了一眼,就放在桌子上了,目光还是滞留在茶杯里,茶杯里的茶叶还有三分之一浮在上面,那是水温不高的缘故,而这些上浮的茶叶,只有靠在水里浸泡到一定的程度,才能沉下去了。魏大若的脑子里还在搜索着坐在外面的那位年长的男人。警察,这一点魏大若十分肯定,从他的目光中,魏大若觉得还有另外的东西藏在里面,那是什么呢?   官冕又在说着什么,魏大若没听进去,不过魏大若很快把自己调整好,继续听着官冕说着。   “……我说服了大发纺织厂的老板,让他出面在《延江晚报》上做个启事,通知单俊回原来的单位。意思是还有一笔该给他的奖金要发给单俊,老板起先不同意,我跟他解释清楚了,刊登启事所花的钱,有我承担,这则启事刊登之后,对提升大发在市场上的信誉度有好处,老板被我说服了……只是不能保证单俊现在依旧没有离开延江……”   官冕所使用的方法应该说没有不当的,并且每次都能跟上线索,只是每次的线索总是断了。当然,这不能说是官冕的无能,若是这个事件确实是被策划好的,那么人家早在官冕调查之前,就把所有能排查出来的线索给掐断了,官冕只能在貌似主动中被动地调查着。   “这件事情既然委托了,我当然相信你有办法。”魏大若只能这样说,“我最近一阶段也比较忙,等我手头的事情少一些之后,你我再坐下来商量着办。”   “你手里的案子怎么样了?”官冕刚问完这话,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了,连忙打招呼,“对不起,对不起,魏先生。”   魏大若笑笑,站起身来,“我该走了。”   “也好。”官冕也站起身来,“一有进展,我就打电话给你,向你汇报。”   官冕拉开办公室的玻璃门,魏大若出去了,隐约中,魏大若能感觉到那位年长的男人正注视着他。魏大若缓慢地走着,脑子里急速的搜寻着——那个人是谁?   柯逍烽意外得知章好的父亲,居住在市郊的一家老年公寓里。去,还是不去?柯逍烽心里矛盾着。章好的前夫来找过他,以及章好在电话里承诺,到时候她会把她的秘密全部告诉他的。柯逍烽虽说没有保证自己不再调查章好,可脑子里还是那么想的,算了,不调查她了。可现在章好的父亲出现,对柯逍烽来说,是一个极大的诱惑。   即便诱惑再大,也要想办法抗拒之。   然而也就在抗拒的同时,失去了知道真相的一次机会。真相也会因此永远成了谜,再也解不开。被诱惑,柯逍烽不愿意;让机会逃遁,柯逍烽也不愿意。柯逍烽再寻找着两全其美的办法。   让杨顷去。柯逍烽的脑子里蹦出了这么个念头。   简直太绝了。柯逍烽为自己“急中生智”而自豪。但自豪没有维系多久,就破灭了。杨顷没答应。   杨顷不愿意去。   就在柯逍烽要求她去郊外老年公寓探访章好父亲的同时,杨顷明白过来,柯逍烽最近魂不守舍,原因还是在章好身上,心系章好了。杨顷对柯逍烽的建议,嗤之以鼻,也在情理之中。   柯逍烽碰了一鼻子灰之后,也找不着说话的地方。   坐在报社大楼的办公室里,柯逍烽抽着香烟,正好被副总编看到,提醒柯逍烽到大楼吸烟处去抽香烟,办公室里是禁止抽烟的。柯逍烽把手里的烟蒂掐灭,随即又拿出一支香烟点燃。办公室里几十个记者编辑注视着这一幕。   副总编见柯逍烽故意和他作对,挑战他的权威,脸面上很过不去,要狠狠的教训一下柯逍烽。但一见柯逍烽若无其事的模样,副总编还是忍住了。自己已经没有脸面了,若是与柯逍烽争执下去,最有可能的是连一点脸面都没有,在场的几十名记者编辑,绝对没有一个会向着他。因为他父亲的缘故,副总编才有今天的位置。对于这样的副总编,在柯逍烽的眼睛里,绝对没有尊重的必要。   副总编悻悻的离开了,身后还残留着一长串哂笑。   小小的得意,使柯逍烽暂时忘却了被妻子的拒绝,杨顷却一直伫立在柯逍烽与副总编这场游戏的旁边,观看着。当柯逍烽那点得意的笑,挂在脸上时,杨顷却让柯逍烽的笑,僵硬了。杨顷伸手把柯逍烽叼在嘴上的香烟拿掉了。这使柯逍烽觉得很没面子,当着几十个哥们姐们的面,自己被老婆收拾了。不过柯逍烽没有发作,前面有副总编垫底呢。   “来慰问我啊?”柯逍烽恬着脸,凑近妻子的耳朵说。   杨顷却板着脸,教训着柯逍烽,“你把我当慰安妇啊?”   “岂敢岂敢。”柯逍烽心想,有戏,妻子只要对他态度不好,那证明就有好事情在后面呢。   “走。”杨顷吩咐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柯逍烽赶紧把抽屉关上,跟着杨顷朝外走。   办公室的记者编辑们跟着起哄,说柯逍烽上班时间和妻子去亲热。柯逍烽才不理会他们那一套呢。   走出办公室,柯逍烽把妻子带到办公楼的一间小会议室。   “章好不是章好父亲的亲生女儿。”杨顷告诉柯逍烽,“是章好的父亲说的……就是住在老年公寓里的老人……身体不好……他说章好很少去看他……但经济上从来不少他的。”   “果然不是亲生的……”柯逍烽想了想,抬起头,注视着妻子,“那你说章好会是谁的女儿?”   “我怎么知道。”   “会不会是刘埕的女儿。”柯逍烽猜想着,“私生女?”   “可能吗?”杨顷警告柯逍烽,“以后别让我搅合到你和你的老情人的事情里去啊。”   柯逍烽根本没在意妻子说什么,他的脑子飞速的转动在章好与刘埕之间,肯定。否定。再肯定。再否定……   8   胡建刚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进来。”胡建刚低声吩咐道。   门推开,是胡建刚的司机站在那里,点头哈腰,“胡书记。”   “有事?”胡建刚一脸微笑。   “胡书记,您说的……是您来让我来找您的啊……”   在司机的提醒下,胡建刚才想起跟司机说过的事。   “噢,我想起来了,你去办公室,我已经关照过了。”   “谢谢胡书记,谢谢胡书记。”司机又点头哈腰地退出了胡建刚的办公室。   胡建刚看看墙上的电子钟,伸手把电话拿过来,拨着号码,“喂,儿子啊,我是爸爸,机票订好了,明天你到了上海,带着身份证去取,对了,还需要签证……反正这些证明你都带在身上……噢,等我回家再说吧。”   放下电话,胡建刚站起身来来,在办公室里缓慢地来回走着,当他听到门外的有脚步声音时,赶紧回到座位上,舒了口气。此时,敲门的声音正好传过来,胡建刚依旧保持着热情的声音,说了声,“请进。”魏大若便推门进来了。   魏大若坐下之后,就拿着笔记本,朝胡书记做着汇报。   胡建刚是越听眉头锁得越紧。   “就这些情况。”魏大若做完汇报,把笔记本合上,放进包里。   胡建刚摇摇头,“没想到丁光辉的嘴这么紧……”   “或许他背后真的没人。”魏大若疑惑着,“不可能啊,丁光辉他也没那么大的胆子啊。”   魏大若斜着脑袋,像是在想着什么,眼睛却看着胡建刚。   胡建刚的脑袋一直摇个不停,并且是一脸的失望。   “加大力度,必须加大力度。丁光辉背后肯定能牵扯出许多人来,而且会是延江市的一些重要的头面人物,你只要想想,近几年,从看守所到监狱,保外就医的罪犯,都是些什么人?他丁光辉不受人支使,自己会主动去办理这些事情?”胡建刚站起身来,手指敲着桌子,“当然,不排除丁光辉是为了蝇头小利,利益熏心,为了钱。可钱又从哪里来?这可不是一般的费用就能应付的,是大钱,那么这些大钱又是谁出的呢?保外就医的那些角色里,确实有大部分是有钱的主,可也有几个好象没有钱吧,你们不管遇到怎样的难度,要想尽办法,让丁光辉开口,把丁光辉背后的人给我挖出来。”   “我们一定想办法,胡书记。”魏大若实在不明白,这胡建刚今天是怎么了?这不像以前魏大若认识的胡建刚啊。胡建刚担任政法委书记十多年了,没有放过一个响屁,没有屙过一截硬屎,没有说过一句有原则的话,没有办过一件让人钦佩的事。   若是说上次在胡建刚的办公室里,胡建刚向他交代去调查刘埕事件,魏大若就觉得奇怪,表面上也可以归结为胡建刚受到了刺激,一时的冲动,可案件一直延伸到了丁光辉身上,并且可以这样认识,那就是胡建刚即便不清楚丁光辉的身后具体究竟有些什么人,可按照胡建刚在延江政法委书记位置上呆了这么多年,加上如今还在市委常委里呆着,身兼市委副书记和市委纪检书记职务,他对延江市的腐败所掌握的情况,应该远比魏大若清楚,更应该知道丁光辉对延江时局的重要性。   为何胡建刚在丁光辉的案子上对魏大若采取步步紧逼之态度呢?   许多事情真的让人不明白,这就是一件让魏大若一时间弄不明白的事。   “魏局,我想你应该清楚,拿下丁光辉会引起怎样的连锁反应。而我,所需要的就是这个结果。”胡建刚坐了下来,又恢复了常态,“我仅仅是希望在我退下来之前,能为延江官场风气的转变,做点事。”   魏大若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我不限定你时间,但得尽快拿下丁光辉。”   “请胡书记放心。”   “现在是关键时刻。”胡建刚皱着眉头,“表面上,那些人似乎谁也不关心刘埕的事情,暗底下,波涛汹涌啊。”胡建刚依稀有着无限的感叹。   魏大若看看胡建刚,没说话。   “你准备对刘埕怎么处理?”胡建刚突然问道。   “等等吧。”魏大若向胡建刚解释着。   “刘埕不能死。”胡建刚想了想。   “刘埕自己也不想死,若是他想死的话,就没必要花那么大的心血,假扮成今天这个样子了。”   胡建刚点点头,闭上眼睛,“你会如愿地把那些长久以来隐藏着的人物,揪出来的。”   “那也是胡书记领导有方。”魏大若也很恰当的来了句恭维话,   “这话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我听了还可能觉得舒服;可从你的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地别扭?不像是恭维,倒像是扇耳光啊。”胡建刚笑了起来。   “那是胡书记不习惯听我这么说。”魏大若今天像是故意要恭维胡建刚,“也说明以前我说的少,多说了,我也习惯,胡书记你也习惯。”   “既然从来都不说,那就不要说了……不说好啊,不说好啊。”胡建刚睁开眼睛,“只怕啊,到时候,你对今天说的话不认帐了。”   “也许。”   胡建刚听魏大若说这话,笑了起来,魏大若放开声音,笑着。魏大若还真的觉得自己刚才说的那句话,怎么自己也觉得是那么的别扭呢?   “其实,你在怀疑我,是不是?”   胡建刚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话来,确实让魏大若一大惊讶。好在魏大若是沉得住气的人,尤其面对延江官场。不过胡建刚这句话,是击中了魏大若的要害处,魏大若是在怀疑胡建刚这次对待刘埕和丁光辉案子上的积极动因,若是一般的人,魏大若可以揣摩,而胡建刚已经不是一般的人了。过去的十年中,胡建刚被人觉得是太一般的人。若是胡建刚这次是有准备的一种出击,那胡建刚在过去的十年中,根本不是太一般的人,而应该是太不一般的人。   “我小儿子明天就飞美国了。”胡建刚含而不露地微笑着,“这样一来,我两个孩子都不在国内了。一般情况下,小儿子也会在美国生活下去,可惜我老伴早逝,看不到孩子们一个个成才啊……话再说回来,我有这个寿又如何呢?……唉,有些话啊,到时候我不在这个位置上了,再跟你说,有的是机会,现在我还在这个位置上,我就对你有要求,那就是尽快让丁光辉开口说话,说有用的话。”   魏大若低着脑袋,没有了反应。   9   本来就有许多事情让魏大若弄不明白,如今有多了一件,那就是胡建刚的态度。若是现在魏大若对检察院的任何人说是胡建刚催促他办刘埕、办丁光辉的案子,没有人会相信,只会怀疑魏大若是拉虎皮做大旗,虚张声势。   既然大家不相信的事情让魏大若遇上了,魏大若当然不会去张扬,可他在努力找了多少原因之后,决定放弃找原因了,他实在找不出胡建刚为何如此积极的原因。   于亚洲到了美国后,给魏大若来了个电话。于亚洲开心地告诉魏大若,妻子和孩子到机场接他了。魏大若也告诉于亚洲,他看看于亚洲留给他的材料,可能某一天,真的需要于亚洲回到延江来。于亚洲说他当初的承诺,对魏大若而言,没有无效期,只是希望魏大若自己多注意安全,多关心郝麦。于亚洲说他在美国那边,会关注艾滋病治疗的新技术和手段的……未了,于亚洲感谢魏大若对他的信任……   魏大若确实看了于亚洲留下的材料。于亚洲留下了一大堆肮脏的材料。其中不乏于亚洲自己的肮脏。可不管怎么说,于亚洲还是积极地为自己的灵魂寻找到了一条出路。在于亚洲第二次来电话时,就跟魏大若谈到,他要在美国住上一阵,赚点钱,然后回自己的山村老家,办一所希望小学,他可能就会在那里担任校长,让山村的孩子一个个走出大山,健康的走出大山……在于亚洲留下的材料中,没有发觉关于胡建刚的蛛丝马迹……说明什么呢?说明胡建刚这个人,不够分量?不能引起当时的于亚洲的足够的重视?还是胡建刚隐匿的深刻,从不显山露水?魏大若说不清楚,但他能感觉到胡建刚的不自在,而胡建刚的不自在,早在第一次找魏大若去商量如何处置刘埕时,魏大若就感受到了。   在拐弯口,魏大若一恍惚,小车正好碰上一个走过来的男人,差点撞在车上,那男人吓得缩在一边,摔倒在地上,肩膀上扛的东西掉在了地上,魏大若停下车,摇下车窗玻璃,一看,面熟,仔细一想,是周晓红的父亲周百金。魏大若赶紧下车,把周百金搀扶起来。魏大若看着地上撒落的建筑用的工具,问道,“周师傅,你这是干什么去?”   脸色苍白的周百金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魏大若,一时想不起来,这个从小车上下来的穿着制服的人是谁?   “我是魏大若,周师傅,你给我妻子输过血的。”魏大若解释说。   “噢,噢,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周百金满脸通红,显得有点激动,“对不起,对不起啊。”   “应该我说对不起。”魏大若帮着周百金把撒落在地上的建筑小工具拣起来,打开小车的后备箱,放了进去,“周师傅,把东西放这里面,我送你一下。”   周百金听到魏大若的话,没有任何反应,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魏大若笑笑,一会儿把地上的东西全拣好,放在小车后备箱里,然后请周百金上车。   “周师傅,工地在哪里?”   “医院。”   “医院?”   “我闺女上班的那里。”   “噢。”魏大若点点头,“你晚上不去上班啦?”   “上。”周百金含羞地笑着说,“反正白天也是睡睡觉,多干点活,也能多挣点,我那不争气的儿子也要找媳妇了。”   魏大若一路上和周百金说着话,转眼间,小车就来到了医院门口。保安人员自上次与魏大若发生了一点小争执之后,记住了魏大若的车号,今天见这辆车又进来了,也没有阻拦。魏大若把小车一直开到周百金指定的地方,医院后面的那幢22层大楼前,停了下来。下了车,魏大若帮着周百金从小车的后备箱里把东西搬出来。   工地上有人发现一个穿着检察官制服的人在帮周百金搬东西,希奇地喊了一声,那些正在干活的人,一个个停下手里的活,看着。   “谢谢你,魏检察长。”周百金终于想起了魏大若的官衔了,在魏大若帮他搬完东西之后,连声道谢。   魏大若从口袋里拿出香烟,五元钱一盒的南京牌,递给周百金一支,又分散给周围站着的其它民工,周百金把香烟接过去了,而围观的人,面面相觑,没伸手。   “他是好人,抽啊,抽啊。”周百金正在点香烟,见大家没接魏大若的香烟,便大声地说着,“抽啊,抽啊。”   围观的人这才伸过手来,从魏大若的手里接过一支支香烟,自己嘴上也叼了一支香烟,周百金把打着的打火机凑到魏大若的面前,魏大若把香烟点着,站在小车旁边抽着。   大楼的四周用简易的安全网兜,防止从上面掉下来什么东西,把下面的人给砸伤。   魏大若和大家说了几句话,抽完香烟,和大家寒暄一下,上了小车,离开了工地,开出去很远了,从后视镜里,还能看见那几个民工站在那里,朝他看着。魏大若的心里并不愉快,自己也是从农村走出来的,记得那个时候的农民就是这个样子,二十多年过去了,农民的精神面貌,还是没有得到改观。前些年,就有专家学者呼吁,要给农民以国民待遇。可想而知,农民在这个社会中的生活,是怎样一种境遇。他们连起码的生存保障都得不到,整天还挣扎在吃饱穿暖,有地方住的这种一种困境之中。   魏大若忽然把小车开到路边,停了下来,双手按在方向盘上,想着什么,噢,对了,打算去丁光辉家看一看丁光辉的老母亲的。魏大若看了看手表,还有时间,于是又发动了汽车,朝丁光辉家所住的新村里驶去。   10   负责郝麦感染艾滋病事件调查的刑警,看到魏大若开着小车离开了医院,两名刑警相互看看,苦涩地笑笑。到目前为止,根本找不到一点线索,来排查问题究竟在哪个环节发生的。   当初在手术的两名医生和三名护士,都经过了详细的调查,几乎把人家祖宗里外三代都翻了个遍,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唯一不能走出去外调的,就是博士副院长何魁在美国读博士和在美国医疗机构工作的八年时间。刑警大队意识到市里的领导对这件事情抓得很紧,以官方出面,向何魁曾经读书和工作的地方发出了调查信件,很快,对方就有了回音。何魁在美国的信誉道德记录都是良好的,加上何魁回延江工作五年来,没有一点不良记录,何魁在人道主义方面表现得尤为突出,每年他为病人垫付的治疗费用,就近三万元;被送往医院的一些在突发事故中受伤的人员,别的医院见不到预付的钱不肯抢救,而何魁从来都是积极抢救。为此,医院的一些管理者,对何魁这样的做法颇有微词,说何魁慷医院之慨,捞个人的名利是实。何魁总是一笑了之。在美国做一名外科大夫,何魁的年收获最少也在五十万美元,到了延江医院,当了副院长,何魁的全部收入加在一起,也就是十万人民币。何魁在面对院方不理解时,真的想过,还是回美国去,在那里,大夫就是给患者服务,除此之外,绝对没有在国内如此复杂的人际关系。想来想去,何魁还是坚持下来了,拒绝了美国同行的邀请。   警察有理由把何魁排除在怀疑对象之内的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若不是何魁主刀,郝麦的手术不会那么顺利,恢复得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快。   警察当然不可能不怀疑人,于是,周晓红就成了怀疑对象。   让警察为难的在于,周晓红是个很单纯的姑娘,说家庭,没有一点复杂的关系,说她个人,除了在卫校读书,就是来医院工作。在上学期间,谈过一次恋爱,没成,后来就一直没再谈过恋爱。警察怀疑周晓红的出发点,不是怀疑她的故意,而是她的过失。   即便是过失,警察同样遇到没法先说服自己的一个理由:周晓红的艾滋病病毒,从哪里来?若是周晓红这里不存在艾滋病病毒,那么,她再过失,也不可能有郝麦被感染的最终结果。唯一的怀疑对象,警察暂时不想失去,这样一来,就证明这个案子还没有终结,还在侦查之中。没有结案,也就意味着会有结果。既然可能有结果,也就可以让这个案子一直处于侦查之中,刑警队的领导,也就可以在向局领导汇报时,有话可说。处理到最后,就成了毫无结果,而当事人早已经被事情给拖得忘记了,或许再也不愿意为此耗费精第十七章   今天一早,胡建刚便起床,到户外锻炼了一阵,回到家里,儿子还没有起床,胡建刚便到儿子的卧室前敲着门。   “好起床了啊。”   儿子在卧室里答应着胡建刚,胡建刚走进厨房里烧开水,等他从厨房间出来,儿子光着膀子从卧室里走到卫生间里,关上门,接着就听到淋浴器打开的声音。胡建刚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翻着从楼下带上来的《延江晚报》,胡建刚的习惯是早晨看晚报,晚上看日报。每天在办公室里看这看那的,回到家也就懒得再看当天的晚报了。而当天的日报,他是从办公室里带回来的,坐在床上才翻,也就看一个标题,扔了。虽说《延江日报》和《延江晚报》都没什么可看,可胡建刚还是养成了习惯,不看,还就觉得少做了一件事情,每天的报纸必看,每天总是延时看报,至于看完报纸,上面说的什么?一点没记住,压根就没记。   报纸翻完了,儿子也冲了澡出来了。   “爸,你今天又有严肃的话题?”儿子一边擦着潮湿的头发,一边说。   “你哪天走?”胡建刚问儿子。   儿子走过来,坐在胡建刚对面的沙发上,“再过一个星期吧……”   “最迟明天。”胡建刚说话虽是温和,但不是建议,是决定。   “我还得去看看以前的老师和几个朋友。”   “到了美国再给你的老师和同学打个电话,道个歉。”胡建刚说,“今天就把机票买了。”   儿子不解地看着胡建刚。   “我给你打电话买机票,就这么定了,明天走。”   儿子实在不想明天就走,可父亲的话儿子向来不能违背的,孩子从小就听胡建刚的话。胡建刚在外面,被人看起来不怎么样,没脾气,窝囊。可在家里,和孩子们在一起时,从来都是一个观点十分明确的人,甚至带点家长制作风的人。儿子见父亲这么说,也就不想再辩解了,毕竟父亲把自己养这么大,供应他一直读到硕士,并且想尽办法,托了多少关系,办成了去美国读自费博士,实在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好吧。”   “快去把衣服穿上,别受凉了。”胡建刚站起身来,手在儿子的头上摸摸,用疼爱的口吻关心着儿子。   楼下的小车喇叭响了一下,胡建刚站起身来,走过去换上皮鞋。   “爸,今天这么早就上班啦?”   “一个老朋友约着喝早茶。”胡建刚催着儿子赶紧穿衣服,“等我把机票订了之后,给你电话。”   胡建刚下了楼,司机站在车外,把车门拉开,胡建刚上了小车。   “胡书记,去哪?”司机启动了小车后,问。   “延江大酒店。”胡建刚对待司机,说起话来,都是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   从胡建刚家到延江大酒店也就十几分钟的车程,大酒店门口的保安,示意小车停到地下停车场去,司机没理会保安人员,把小车就停在了大酒店门口的广场上。   “你给我开车几年了?”   司机对胡建刚的问题显然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被问得不知所以然。   “这样吧。”司机拉开车门后,胡建刚下了车,“下午到了办公室来一下。”   胡建刚说完,就朝大酒店大门走去,司机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傻傻地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胡建刚的背影,等完全看不到胡建刚的影子了,司机挥手使劲地抽了一下自己麻木的脸,那声音使得周围正在路过的人,都回过头来惊奇地看着他。司机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躲进小车里去了。   等到胡建刚从大酒店出来,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之后了,上了车,胡建刚对司机说,先去一趟医院。   胡建刚得去询问一下医院对魏大若妻子郝麦的艾滋病感染一事,究竟是怎么个态度。检察长唐恺把医院方面的态度向胡建刚反映了,胡建刚觉得自己有必要找院长严肃地谈一次话,让院长清楚,作为延江市市委常委来找他谈话,该有怎样的态度出来。   医院门口的车很挤,胡建刚让司机把小车就停在外面的付费停车场上,自己拎着包走了进去,刚进门,就见人挤着,几十个民工正拉着板车朝里走,板车上装的是网兜之类的东西。   “胡书记。”   有人在他身后招呼着。胡建刚回过头去一看,是医院保卫处处长,胡建刚微笑着朝保卫处长点点头。保卫处长走了过来。   “又要搞基建啦?”胡建刚指着面前的民工和板车。   “大概是那幢22层的新大楼上面几层还没有安装好窗户吧,扫尾了。”保卫处长指着医院后面耸立着的新大楼。   “新大楼投入使用后,医院的床位就不会那么紧张了吧?”胡建刚仰起头看看新大楼。   “还不是一样,现在啊,说起来看病看不起,可住院的人越来越多。”保卫处长指着挂号处排队的人群,“每天都这么挤。对了,胡书记,你来医院是……”   “找院长有点事。”   “胡书记,这边请,这边请。”保卫处长领着胡建刚朝医院的行政大楼走去。   魏大若走进岳母家门,见女儿若麦沉着脸坐在客厅里,书包放在一边。若麦哭了一个晚上,眼睛红肿着。魏大若的岳母唉声叹气地坐在一边。魏大若把门带上,喊了声“妈”,就走到若麦身边,坐了下来,两只手,十指交叉,居然一时间想不到什么话对女儿说。   这样的情况下,能让魏大若说什么呢?   “我恨他们。”这是若麦对魏大若说的第一句话,接着就是哭,边哭边说,“狗屎老师,狗屎同学,狗屎校长,狗屎学校……”若麦不停地哭着,反复说骂着。在她的眼睛里,这座城市成了狗屎。使魏大若感到为难的是,此时此刻,他没法解释说这都不是狗屎。面对女儿的情绪,魏大若只能听着看着,遇到这样的歧视与打击,难道女儿连这样的漫骂发泄都不应该吗?   魏大若没有阻止女儿。   女儿不再骂了,伏在魏大若的怀里,单纯地哭着。   魏大若搂着女儿的头,仰起自己的头,他不想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魏大若的岳母坐在那里也抹着鼻子。许久,若麦不再哭了。   “爸,我不想念书了。”若麦看着魏大若。   “若麦,听爸说,咱们不上延江的学校了,咱们换个地方去读书……”魏大若在对女儿说这些话时,一点底气都没有,到现在魏大若都搞不明白,这社会怎么了?这人与人之间怎么会变得如此无情?我们的5000年文明呢?我们经常唱在嘴上的美德呢?“若麦得读书,只有把书读好了,妈妈才会高兴,为了妈妈,为了爸爸,为了你自己,一定要读书……若麦,你以前不是常表扬爸爸是个坚强的人吗?爸爸和妈妈也希望我们的若麦同样是个坚强的人……”   “爸。”若麦抬起头来,拿过茶几上的面纸擦去眼泪,看着魏大若,“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魏大若点点头。   若麦的眼睛里透出凶狠的光,“你一定要把那个害我妈妈的人查出来,我要杀了他。”   “我也想杀了他!”魏大若同样点了点头。   魏大若把要安排若麦去扬州上学的事情,跟女儿说了一下,问女儿,若是愿意就去,不愿意的话,另找地方。若麦忽然间成了一个很懂事的大姑娘了,她一口答应了父亲,去扬州,只是希望父亲有时间就去看她。听着女儿说这样的话,这次,魏大若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抱着女儿,潸然泪下,女儿搂着魏大若的头,把她的小手,插在魏大若的头发里面,慢慢地梳理着,梳理着。   魏大若的手机叫唤起来,魏大若一看,是上海来的电话,这个时候,会是谁?魏大若迟疑的接着电话,“您好……是你?亚洲,你去上海了?……你在哪里?在机场?……噢,我理解,当然理解……是该去看看他们了……好,好,一路平安,代我问他们好……再见,再见!”   魏大若把手机放在桌子上,沉默不语。   “爸,你怎么了?”若麦懂事的问。   魏大若笑了笑,“爸有些激动……你于叔叔去美国找他的亲人去了,爸为他高心。”   若麦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魏大若看看窗外的天空,今天的天气格外的好,金色的阳光如毯子一般铺设在天际,若是踏上去,在上面行走,该是无比的柔软,无限的温暖……若麦站在魏大若的身边,魏大若的手按在女儿的头上。若麦顺着父亲的目光,好奇的注视着晴朗的天空……   再接到章好的电话,章好到了法国了。章好在电话里,向柯逍烽道了歉,柯逍烽表现出一副极其大度的姿态,说没什么。自那次发生的事情之后,柯逍烽一直感觉很压抑。为了把事情搞清楚,柯逍烽着手对章好的背景做了一番调查,本来这件事情还是想委托官冕去做的。想到官冕现在正全力的查找撞魏大若妻子的那辆小车,加上柯逍烽觉得自己与章好发生的那次关系,很格色,不便对官冕提起。杨顷感到柯逍烽忽然的沉默,少了很多生活的情趣,时常发愣发呆。以为柯逍烽前一阶段在家里休息的时间长了,乍一去报社上班,不适应。杨顷也就没多问什么。   柯逍烽上班后,基本上对采访的事情,不闻不问,所有的事情都是让同事去,他根据自己的回忆,寻找当初的同学,询问着章好的过去。一些同学知道柯逍烽当初与章好之间比较密切的关系,加上章好现在离婚了,就拿柯逍烽开玩笑,是是否重续前缘?柯逍烽笑而不答。   章好的家庭关系比较复杂,父母没有离异,但关系一直不是那么融洽。在那个年代,经济上相互都是独立的,父母之间的关系,好到了像客人一样。章好从来也不说起自己的家庭。高中没有毕业,章好的母亲就去世了,据说长期的抑郁,是章好母亲中年辞世的最根本原因。章好住校,不常回家。有同学也看到过章好的父亲到学校来给章好送东西。章好对父亲的态度不冷不热,但父亲对章好的态度,十分的和蔼,亲热。   有同学怀疑章好的父亲不是章好的亲生父亲。   柯逍烽对这样的分析也不好做最后的判断,他得继续寻找下去。   这期间,柯逍烽约过魏大若。魏大若在丁光辉的案子上,没时间。俩人只是电话里说了一会儿,柯逍烽告诉魏大若,刘埕的瘫痪极有可能是假瘫痪。柯逍烽没说消息的来源。不知道为何,只要一提到章好,柯逍烽的心里就觉得堵得慌。   柯逍烽继续寻找着章好以前的蛛丝马迹。   某天,有人跑报社来找柯逍烽。   是章好的前夫。   这是柯逍烽万没有想到的。章好的前夫用类似于警告的口吻,对柯逍烽说,麻烦他不要到处打听章好的过去,这是很没意思的事情。即便章好与他离婚了,可他还是要维护章好的荣誉。章好的前夫说,章好是个好女人,是他一生中最珍惜的女人。章好的前夫甚至说,他知道柯逍烽与章好曾经有过亲密的关系,那是过去,是未成年时代,是童话,类似于小时候大家在一起玩撒尿和泥的事情。   章好前夫的到来,使柯逍烽倍感意外,也倍感章好肯定有着一些让人琢磨不透的事情。柯逍烽决意要继续查下去。   章好的电话就来了。   章好对柯逍烽说,别查她。道理很简单,如果柯逍烽想知道她的话,她可以把她的一切都向柯逍烽倾诉。在她的心目中,柯逍烽是令她感到最大安慰的人,她的心身,早就归属于柯逍烽了,只是柯逍烽不愿意接受而已。那次在大酒店,章好说她无非是用她的方式,让柯逍烽拿了他该拿的东西。   别再查了。章好几乎是用哀求的口吻提出这样的要求的。   那就不查吧。柯逍烽在电话里答应了又到智利的章好。不是柯逍烽承受不了章好的哀求,而是觉得为了自己获得解脱,寻求平衡,那样的调查章好,确实并非光明磊落之事。柯逍烽不做不光明的事。那就等待吧,希望章好能兑现她所说的,柯逍烽不想知道章好的一切,他只想知道章好那天在大酒店里,为何那样做?   刘埕的情绪一落千丈,甚至感觉到从来没有过的危机,一天天似乎在做着坂上走丸的游戏,无法预料何时会摔下去,粉身碎骨。按理说,凭刘埕这样经历过时代风雨洗礼过的人,喜欢游戏法律的人,不会如此的脆弱。   事实也是如此。江士勇存放在银行保险箱里的录音带,是刘埕的心病之一,然而不足以令刘埕为止沮丧不已;官方一直对他去境外治疗的申请,不给予答复,使他无法成行,离开是非之地,也是刘埕的心病之一,此事能左右刘埕的情绪,但不可能致使他的情绪如此低迷,申请本身,可能被接受,也可能被拒绝,这在申请最初就是个定数;丁光辉被刑事拘留,算是刘埕最大的心病了,一旦丁光辉扛不住,开口了,那就意味着他瘫痪一事,大白于天下。这一点,刘埕也是早有防备的。仅仅这一点,魏大若还无法把他刘埕再带进看守所。刘埕能从看守所里出来,主要原因不是因为身体疾病,需要保外就医。身体原因仅仅是官方的一个幌子,而不是刘埕的幌子。刘埕只是不知道魏大若对丁光辉下手的目的在哪里?魏大若是很缜密的人,对丁光辉下手,是魏大若既定步骤中的一个小环节。对于魏大若的计划,刘埕不想猜测,因为他无法猜测。曾经的猜测,几乎没有一次是准确的。   若是不借助于外部的非正常力量,刘埕太清楚自己不是魏大若的对手,不是一个级别上可以较量的。可刘埕不觉得利用非正常手段来对付魏大若是耻辱的。社会的构成,有两部份组成,正常与非正常。也就是说,非正常是社会不可或缺的部分。   这些因素都不能导致刘埕情绪如此糟糕,那还会有什么更使刘埕难受的吗?   当然有。   是章好。   坐在轮椅上的刘埕,苦于无人诉说。他掉过脸去,示意笔直的站在他身后的哑巴男人到他前面来。哑巴男人明白了刘埕的意思,走到刘埕的面前,认真的看着刘埕。刘埕又示意哑巴男人坐在草坪上。哑巴男人顺从的领会了刘埕的意思,盘腿坐在了草坪上,举头看着刘埕。   刘埕欠了欠被轮椅拘谨着的身子,注视着哑巴男人,开始了他所需要的倾诉。   “其实我早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五年前我就可以去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国家定居,可我没走……你知道我为什么没走吗?你当然不知道……我不走的原因就是为了章好……章好是我特殊的亲人……我得守在她的身边,培养她,使她也能够享受荣华……我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啊……并且早在她的母亲去世之前,我就这么做了,只是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一直到她的母亲去世之后,她考上大学,才认识我,可这并不防碍我关心她……”刘埕说的有些动情,“可她……唉,现在倒好……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人不见了,一点信息也没有……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为什么要这样?上帝真的是要惩罚我吗?”   刘埕看了一下哑巴男人,哑巴男人像位初进教室的小学一年级学生,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刘埕。   “你是否猜想到了什么?”刘埕很怀疑的问着哑巴男人,不过刘埕随即就想起坐在他面前草地上的男人,是个既聋又哑的男人,听不见,也说不出。刘埕自嘲的笑笑,有些失落的说,“是啊,是啊,你连听都听不见,怎么还能猜想到我曾经发生的那些事情呢?”   哑巴男人朝着刘埕善良的微笑着。   哑巴男人的微笑,使刘埕获得了不少的安慰,也更加激发出刘埕倾诉的欲望。   “我也没有想到,我会一下子就爱上了那个女人。”刘埕揶揄的笑了笑,“一见钟情的事情,不会发生在我这个学工科的人的身上的……可我真的是一见钟情了,爱得那么痴迷……那个时候,我并没有觉得伤害了她,是爱她,真诚的爱……我怎么会知道,爱也是伤害的一种呢?”刘埕感叹一声,看看天空漂浮的云彩,接着说,“就像是上帝让她在那里地方等候我一样,那种巧合,太自然了……那是我一生中最值得珍惜的爱……”   哑巴男人像是听明白了刘埕的诉说,沉浸在对故事的等待之中。   “后来她嫁了别人。”刘埕陷入一种无法言表的感伤之中,“我答应了要和她结婚的……我正考虑着离婚,可她还是和别人结婚了……我一直不明白她是怎么想的……她也是很爱我的啊……”   刘埕摇摇头,无力的摇摇头,哀伤的说着,“她怀了我们的孩子了……”刘埕说这话时的声音,低到连他自己也听不清楚,流露出的无奈,令人同情。   接下来,就是哑巴男人长时间的等待。   刘埕一言不发的愣坐在轮椅上,沉浸于某种深远的、疼痛的记忆里。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失望写满刘埕的脸上,抑制不了的从他的眼睛里流淌出来。   阳光使刘埕脸颊上的泪水,晶莹剔透。此时,刘埕给人的感觉,那就是他的某个精神支撑,正颓废着。   魏大若径直去了检察长唐恺的办公室。   “有收获?”唐恺从魏大若一脸的疲惫中,窥视到了什么。   魏大若坐下,转过身,超唐恺点点头,“说不清收获的是喜悦,还是悲哀。”   唐恺给魏大若泡着茶,“刚才胡书记去了趟医院,你妻子的事情,要医院给个明确的态度,医院方面总算承认了自己的责任,可以出一份书面的材料,但希望不要向外面公开,担心医院以后的生意萧条了……”   魏大若坐了下来,喝了口茶,无奈的说了声,“他们看着办吧。”   “刑警大队那边的消息,对那天参加救治你妻子的所有人员,排了个队,暂且没有发现嫌疑人员,但目前正在逐个调查。”唐恺想了想,说,“他们的重点放在一个叫做周晓红的护士身上……”   “周晓红?”魏大若一惊,他的惊,是表示自己对刑警大队的怀疑对象,不信任。   “还是等刑警大队调查完了之后再说吧。”唐恺安慰着魏大若,在屋子里来回地走了了几步,走到魏大若身边坐了下来,“你那边呢?”   “差不多全说了。”魏大若把丁光辉所提到的几个重点人物向唐恺作了简单汇报。魏大若越往下说,唐恺的眉头锁得越紧。   “需要……我做点什么?”唐恺问。   “需要你签发逮捕令……至于现在,我只希望唐检就像对这些事情,依旧保持着一概不知的姿态,即便延江市传遍了,也不是从你和我的嘴里说出去的。”   唐恺微微地点点头,“你……承受得了吗?”   “还行。”魏大若摸了一下自己的肩膀。   唐恺把手伸出去,握着魏大若的手。   “我还有些事情去处理一下。”两人的手松开之后,魏大若站起身来,和唐恺道了别,走出检察长办公室,下了楼,进了小车,开出了检察院大院,朝市中心方向开去。   他得去找官冕。官冕已经好多天没跟他联系了。   官冕仿佛知道魏大若今天上午会来找他,几次想出去,站起来了,又坐了。等他下定决心想出去时,魏大若从小车里下来,走进了官冕的调查公司。   “是你?魏先生。”魏大若的到来,官冕还是表现了惊讶。   “今天有空,抽一个小时来看看你。”魏大若环视了官冕的调查公司一眼,规模不大,五张办公桌,官冕单独占了一间经理室,外面的厅里,有一男一女坐着,女的年轻,二十多岁;男的年长,差不多有六十开外了。魏大若看过去时,坐在外面的男人正好站起身来,也朝魏大若这边看,目光刚一接触,魏大若便回避了那男人,职业的敏感使魏大若相信那男人肯定是一位退休警官。   见官冕张罗着给魏大若泡茶,魏大若摆摆手,“别泡茶了。”   官冕还是给魏大若泡了茶,然后顺手把他的办公室门给带上了。魏大若的余光发觉,就在官冕带上门,转身走回他的座位的同时,坐在外面的男人,习惯地用目光透过用来隔离的玻璃,扫视了一下官冕的办公室。魏大若的脑子迅捷地转动着,怎么就想不起来,这位退休的老警察是谁呢?若是一直在一线工作的警察,魏大若不可能不认识,除非长年坐在局办公室里。   “比较麻烦。”官冕的话把魏大若的思绪拉了回来。   魏大若看着茶杯里沉沉浮浮的茶叶,没吭声。   拉开抽屉,官冕从里面拿出一张身份证的复印件,“这就是那天驾车的司机,叫单俊,28岁,四川都江堰人;我先去了车主那里,是一家纺织制造的私营企业,在开发区,企业的名称叫大发纺织厂。老板说自那天出事之后,就辞退了单俊,至于单俊目前在那里工作,老板也不清楚,不过他还是提供了单俊租住地址。我到单俊租住的地方,房东说单俊一个多月前就搬走,还欠房东两个月的房租呢;于是我就打电话去都江堰单俊的长住地址,对方派出所说他们那里是有个单俊,28岁,听他家里人说,单俊是到延江来打工了,有好几年了,至于会不会开车,就不清楚了,如今是人是鬼,口袋里都会揣着个驾照,对方派出所的警察答应,只要一看到单俊回去,就立即通知我。”   说完,官冕把手里的那张单俊的身份证复印件递给了魏大若。   魏大若接过那张复印件,瞥了一眼,就放在桌子上了,目光还是滞留在茶杯里,茶杯里的茶叶还有三分之一浮在上面,那是水温不高的缘故,而这些上浮的茶叶,只有靠在水里浸泡到一定的程度,才能沉下去了。魏大若的脑子里还在搜索着坐在外面的那位年长的男人。警察,这一点魏大若十分肯定,从他的目光中,魏大若觉得还有另外的东西藏在里面,那是什么呢?   官冕又在说着什么,魏大若没听进去,不过魏大若很快把自己调整好,继续听着官冕说着。   “……我说服了大发纺织厂的老板,让他出面在《延江晚报》上做个启事,通知单俊回原来的单位。意思是还有一笔该给他的奖金要发给单俊,老板起先不同意,我跟他解释清楚了,刊登启事所花的钱,有我承担,这则启事刊登之后,对提升大发在市场上的信誉度有好处,老板被我说服了……只是不能保证单俊现在依旧没有离开延江……”   官冕所使用的方法应该说没有不当的,并且每次都能跟上线索,只是每次的线索总是断了。当然,这不能说是官冕的无能,若是这个事件确实是被策划好的,那么人家早在官冕调查之前,就把所有能排查出来的线索给掐断了,官冕只能在貌似主动中被动地调查着。   “这件事情既然委托了,我当然相信你有办法。”魏大若只能这样说,“我最近一阶段也比较忙,等我手头的事情少一些之后,你我再坐下来商量着办。”   “你手里的案子怎么样了?”官冕刚问完这话,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了,连忙打招呼,“对不起,对不起,魏先生。”   魏大若笑笑,站起身来,“我该走了。”   “也好。”官冕也站起身来,“一有进展,我就打电话给你,向你汇报。”   官冕拉开办公室的玻璃门,魏大若出去了,隐约中,魏大若能感觉到那位年长的男人正注视着他。魏大若缓慢地走着,脑子里急速的搜寻着—那个人是谁?   柯逍烽意外得知章好的父亲,居住在市郊的一家老年公寓里。去,还是不去?柯逍烽心里矛盾着。章好的前夫来找过他,以及章好在电话里承诺,到时候她会把她的秘密全部告诉他的。柯逍烽虽说没有保证自己不再调查章好,可脑子里还是那么想的,算了,不调查她了。可现在章好的父亲出现,对柯逍烽来说,是一个极大的诱惑。   即便诱惑再大,也要想办法抗拒之。   然而也就在抗拒的同时,失去了知道真相的一次机会。真相也会因此永远成了谜,再也解不开。被诱惑,柯逍烽不愿意;让机会逃遁,柯逍烽也不愿意。柯逍烽再寻找着两全其美的办法。   让杨顷去。柯逍烽的脑子里蹦出了这么个念头。   简直太绝了。柯逍烽为自己“急中生智”而自豪。但自豪没有维系多久,就破灭了。杨顷没答应。   杨顷不愿意去。   就在柯逍烽要求她去郊外老年公寓探访章好父亲的同时,杨顷明白过来,柯逍烽最近魂不守舍,原因还是在章好身上,心系章好了。杨顷对柯逍烽的建议,嗤之以鼻,也在情理之中。   柯逍烽碰了一鼻子灰之后,也找不着说话的地方。   坐在报社大楼的办公室里,柯逍烽抽着香烟,正好被副总编看到,提醒柯逍烽到大楼吸烟处去抽香烟,办公室里是禁止抽烟的。柯逍烽把手里的烟蒂掐灭,随即又拿出一支香烟点燃。办公室里几十个记者编辑注视着这一幕。   副总编见柯逍烽故意和他作对,挑战他的权威,脸面上很过不去,要狠狠的教训一下柯逍烽。但一见柯逍烽若无其事的模样,副总编还是忍住了。自己已经没有脸面了,若是与柯逍烽争执下去,最有可能的是连一点脸面都没有,在场的几十名记者编辑,绝对没有一个会向着他。因为他父亲的缘故,副总编才有今天的位置。对于这样的副总编,在柯逍烽的眼睛里,绝对没有尊重的必要。   副总编悻悻的离开了,身后还残留着一长串哂笑。   小小的得意,使柯逍烽暂时忘却了被妻子的拒绝,杨顷却一直伫立在柯逍烽与副总编这场游戏的旁边,观看着。当柯逍烽那点得意的笑,挂在脸上时,杨顷却让柯逍烽的笑,僵硬了。杨顷伸手把柯逍烽叼在嘴上的香烟拿掉了。这使柯逍烽觉得很没面子,当着几十个哥们姐们的面,自己被老婆收拾了。不过柯逍烽没有发作,前面有副总编垫底呢。   “来慰问我啊?”柯逍烽恬着脸,凑近妻子的耳朵说。   杨顷却板着脸,教训着柯逍烽,“你把我当慰安妇啊?”   “岂敢岂敢。”柯逍烽心想,有戏,妻子只要对他态度不好,那证明就有好事情在后面呢。   “走。”杨顷吩咐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柯逍烽赶紧把抽屉关上,跟着杨顷朝外走。   办公室的记者编辑们跟着起哄,说柯逍烽上班时间和妻子去亲热。柯逍烽才不理会他们那一套呢。   走出办公室,柯逍烽把妻子带到办公楼的一间小会议室。   “章好不是章好父亲的亲生女儿。”杨顷告诉柯逍烽,“是章好的父亲说的……就是住在老年公寓里的老人……身体不好……他说章好很少去看他……但经济上从来不少他的。”   “果然不是亲生的……”柯逍烽想了想,抬起头,注视着妻子,“那你说章好会是谁的女儿?”   “我怎么知道。”   “会不会是刘埕的女儿。”柯逍烽猜想着,“私生女?”   “可能吗?”杨顷警告柯逍烽,“以后别让我搅合到你和你的老情人的事情里去啊。”   柯逍烽根本没在意妻子说什么,他的脑子飞速的转动在章好与刘埕之间,肯定。否定。再肯定。再否定第十八章   胡建刚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进来。”胡建刚低声吩咐道。   门推开,是胡建刚的司机站在那里,点头哈腰,“胡书记。”   “有事?”胡建刚一脸微笑。   “胡书记,您说的……是您来让我来找您的啊……”   在司机的提醒下,胡建刚才想起跟司机说过的事。   “噢,我想起来了,你去办公室,我已经关照过了。”   “谢谢胡书记,谢谢胡书记。”司机又点头哈腰地退出了胡建刚的办公室。   胡建刚看看墙上的电子钟,伸手把电话拿过来,拨着号码,“喂,儿子啊,我是爸爸,机票订好了,明天你到了上海,带着身份证去取,对了,还需要签证……反正这些证明你都带在身上……噢,等我回家再说吧。”   放下电话,胡建刚站起身来来,在办公室里缓慢地来回走着,当他听到门外的有脚步声音时,赶紧回到座位上,舒了口气。此时,敲门的声音正好传过来,胡建刚依旧保持着热情的声音,说了声,“请进。”魏大若便推门进来了。   魏大若坐下之后,就拿着笔记本,朝胡书记做着汇报。   胡建刚是越听眉头锁得越紧。   “就这些情况。”魏大若做完汇报,把笔记本合上,放进包里。   胡建刚摇摇头,“没想到丁光辉的嘴这么紧……”   “或许他背后真的没人。”魏大若疑惑着,“不可能啊,丁光辉他也没那么大的胆子啊。”   魏大若斜着脑袋,像是在想着什么,眼睛却看着胡建刚。   胡建刚的脑袋一直摇个不停,并且是一脸的失望。   “加大力度,必须加大力度。丁光辉背后肯定能牵扯出许多人来,而且会是延江市的一些重要的头面人物,你只要想想,近几年,从看守所到监狱,保外就医的罪犯,都是些什么人?他丁光辉不受人支使,自己会主动去办理这些事情?”胡建刚站起身来,手指敲着桌子,“当然,不排除丁光辉是为了蝇头小利,利益熏心,为了钱。可钱又从哪里来?这可不是一般的费用就能应付的,是大钱,那么这些大钱又是谁出的呢?保外就医的那些角色里,确实有大部分是有钱的主,可也有几个好象没有钱吧,你们不管遇到怎样的难度,要想尽办法,让丁光辉开口,把丁光辉背后的人给我挖出来。”   “我们一定想办法,胡书记。”魏大若实在不明白,这胡建刚今天是怎么了?这不像以前魏大若认识的胡建刚啊。胡建刚担任政法委书记十多年了,没有放过一个响屁,没有屙过一截硬屎,没有说过一句有原则的话,没有办过一件让人钦佩的事。   若是说上次在胡建刚的办公室里,胡建刚向他交代去调查刘埕事件,魏大若就觉得奇怪,表面上也可以归结为胡建刚受到了刺激,一时的冲动,可案件一直延伸到了丁光辉身上,并且可以这样认识,那就是胡建刚即便不清楚丁光辉的身后具体究竟有些什么人,可按照胡建刚在延江政法委书记位置上呆了这么多年,加上如今还在市委常委里呆着,身兼市委副书记和市委纪检书记职务,他对延江市的腐败所掌握的情况,应该远比魏大若清楚,更应该知道丁光辉对延江时局的重要性。   为何胡建刚在丁光辉的案子上对魏大若采取步步紧逼之态度呢?   许多事情真的让人不明白,这就是一件让魏大若一时间弄不明白的事。   “魏局,我想你应该清楚,拿下丁光辉会引起怎样的连锁反应。而我,所需要的就是这个结果。”胡建刚坐了下来,又恢复了常态,“我仅仅是希望在我退下来之前,能为延江官场风气的转变,做点事。”   魏大若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我不限定你时间,但得尽快拿下丁光辉。”   “请胡书记放心。”   “现在是关键时刻。”胡建刚皱着眉头,“表面上,那些人似乎谁也不关心刘埕的事情,暗底下,波涛汹涌啊。”胡建刚依稀有着无限的感叹。   魏大若看看胡建刚,没说话。   “你准备对刘埕怎么处理?”胡建刚突然问道。   “等等吧。”魏大若向胡建刚解释着。   “刘埕不能死。”胡建刚想了想。   “刘埕自己也不想死,若是他想死的话,就没必要花那么大的心血,假扮成今天这个样子了。”   胡建刚点点头,闭上眼睛,“你会如愿地把那些长久以来隐藏着的人物,揪出来的。”   “那也是胡书记领导有方。”魏大若也很恰当的来了句恭维话,   “这话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我听了还可能觉得舒服;可从你的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地别扭?不像是恭维,倒像是扇耳光啊。”胡建刚笑了起来。   “那是胡书记不习惯听我这么说。”魏大若今天像是故意要恭维胡建刚,“也说明以前我说的少,多说了,我也习惯,胡书记你也习惯。”   “既然从来都不说,那就不要说了……不说好啊,不说好啊。”胡建刚睁开眼睛,“只怕啊,到时候,你对今天说的话不认帐了。”   “也许。”   胡建刚听魏大若说这话,笑了起来,魏大若放开声音,笑着。魏大若还真的觉得自己刚才说的那句话,怎么自己也觉得是那么的别扭呢?   “其实,你在怀疑我,是不是?”   胡建刚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话来,确实让魏大若一大惊讶。好在魏大若是沉得住气的人,尤其面对延江官场。不过胡建刚这句话,是击中了魏大若的要害处,魏大若是在怀疑胡建刚这次对待刘埕和丁光辉案子上的积极动因,若是一般的人,魏大若可以揣摩,而胡建刚已经不是一般的人了。过去的十年中,胡建刚被人觉得是太一般的人。若是胡建刚这次是有准备的一种出击,那胡建刚在过去的十年中,根本不是太一般的人,而应该是太不一般的人。   “我小儿子明天就飞美国了。”胡建刚含而不露地微笑着,“这样一来,我两个孩子都不在国内了。一般情况下,小儿子也会在美国生活下去,可惜我老伴早逝,看不到孩子们一个个成才啊……话再说回来,我有这个寿又如何呢?……唉,有些话啊,到时候我不在这个位置上了,再跟你说,有的是机会,现在我还在这个位置上,我就对你有要求,那就是尽快让丁光辉开口说话,说有用的话。”   魏大若低着脑袋,没有了反应。   本来就有许多事情让魏大若弄不明白,如今有多了一件,那就是胡建刚的态度。若是现在魏大若对检察院的任何人说是胡建刚催促他办刘埕、办丁光辉的案子,没有人会相信,只会怀疑魏大若是拉虎皮做大旗,虚张声势。   既然大家不相信的事情让魏大若遇上了,魏大若当然不会去张扬,可他在努力找了多少原因之后,决定放弃找原因了,他实在找不出胡建刚为何如此积极的原因。   于亚洲到了美国后,给魏大若来了个电话。于亚洲开心地告诉魏大若,妻子和孩子到机场接他了。魏大若也告诉于亚洲,他看看于亚洲留给他的材料,可能某一天,真的需要于亚洲回到延江来。于亚洲说他当初的承诺,对魏大若而言,没有无效期,只是希望魏大若自己多注意安全,多关心郝麦。于亚洲说他在美国那边,会关注艾滋病治疗的新技术和手段的……未了,于亚洲感谢魏大若对他的信任……   魏大若确实看了于亚洲留下的材料。于亚洲留下了一大堆肮脏的材料。其中不乏于亚洲自己的肮脏。可不管怎么说,于亚洲还是积极地为自己的灵魂寻找到了一条出路。在于亚洲第二次来电话时,就跟魏大若谈到,他要在美国住上一阵,赚点钱,然后回自己的山村老家,办一所希望小学,他可能就会在那里担任校长,让山村的孩子一个个走出大山,健康的走出大山……在于亚洲留下的材料中,没有发觉关于胡建刚的蛛丝马迹……说明什么呢?说明胡建刚这个人,不够分量?不能引起当时的于亚洲的足够的重视?还是胡建刚隐匿的深刻,从不显山露水?魏大若说不清楚,但他能感觉到胡建刚的不自在,而胡建刚的不自在,早在第一次找魏大若去商量如何处置刘埕时,魏大若就感受到了。   在拐弯口,魏大若一恍惚,小车正好碰上一个走过来的男人,差点撞在车上,那男人吓得缩在一边,摔倒在地上,肩膀上扛的东西掉在了地上,魏大若停下车,摇下车窗玻璃,一看,面熟,仔细一想,是周晓红的父亲周百金。魏大若赶紧下车,把周百金搀扶起来。魏大若看着地上撒落的建筑用的工具,问道,“周师傅,你这是干什么去?”   脸色苍白的周百金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魏大若,一时想不起来,这个从小车上下来的穿着制服的人是谁?   “我是魏大若,周师傅,你给我妻子输过血的。”魏大若解释说。   “噢,噢,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周百金满脸通红,显得有点激动,“对不起,对不起啊。”   “应该我说对不起。”魏大若帮着周百金把撒落在地上的建筑小工具拣起来,打开小车的后备箱,放了进去,“周师傅,把东西放这里面,我送你一下。”   周百金听到魏大若的话,没有任何反应,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魏大若笑笑,一会儿把地上的东西全拣好,放在小车后备箱里,然后请周百金上车。   “周师傅,工地在哪里?”   “医院。”   “医院?”   “我闺女上班的那里。”   “噢。”魏大若点点头,“你晚上不去上班啦?”   “上。”周百金含羞地笑着说,“反正白天也是睡睡觉,多干点活,也能多挣点,我那不争气的儿子也要找媳妇了。”   魏大若一路上和周百金说着话,转眼间,小车就来到了医院门口。保安人员自上次与魏大若发生了一点小争执之后,记住了魏大若的车号,今天见这辆车又进来了,也没有阻拦。魏大若把小车一直开到周百金指定的地方,医院后面的那幢22层大楼前,停了下来。下了车,魏大若帮着周百金从小车的后备箱里把东西搬出来。   工地上有人发现一个穿着检察官制服的人在帮周百金搬东西,希奇地喊了一声,那些正在干活的人,一个个停下手里的活,看着。   “谢谢你,魏检察长。”周百金终于想起了魏大若的官衔了,在魏大若帮他搬完东西之后,连声道谢。   魏大若从口袋里拿出香烟,五元钱一盒的南京牌,递给周百金一支,又分散给周围站着的其它民工,周百金把香烟接过去了,而围观的人,面面相觑,没伸手。   “他是好人,抽啊,抽啊。”周百金正在点香烟,见大家没接魏大若的香烟,便大声地说着,“抽啊,抽啊。”   围观的人这才伸过手来,从魏大若的手里接过一支支香烟,自己嘴上也叼了一支香烟,周百金把打着的打火机凑到魏大若的面前,魏大若把香烟点着,站在小车旁边抽着。   大楼的四周用简易的安全网兜,防止从上面掉下来什么东西,把下面的人给砸伤。   魏大若和大家说了几句话,抽完香烟,和大家寒暄一下,上了小车,离开了工地,开出去很远了,从后视镜里,还能看见那几个民工站在那里,朝他看着。魏大若的心里并不愉快,自己也是从农村走出来的,记得那个时候的农民就是这个样子,二十多年过去了,农民的精神面貌,还是没有得到改观。前些年,就有专家学者呼吁,要给农民以国民待遇。可想而知,农民在这个社会中的生活,是怎样一种境遇。他们连起码的生存保障都得不到,整天还挣扎在吃饱穿暖,有地方住的这种一种困境之中。   魏大若忽然把小车开到路边,停了下来,双手按在方向盘上,想着什么,噢,对了,打算去丁光辉家看一看丁光辉的老母亲的。魏大若看了看手表,还有时间,于是又发动了汽车,朝丁光辉家所住的新村里驶去。   负责郝麦感染艾滋病事件调查的刑警,看到魏大若开着小车离开了医院,两名刑警相互看看,苦涩地笑笑。到目前为止,根本找不到一点线索,来排查问题究竟在哪个环节发生的。   当初在手术的两名医生和三名护士,都经过了详细的调查,几乎把人家祖宗里外三代都翻了个遍,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唯一不能走出去外调的,就是博士副院长何魁在美国读博士和在美国医疗机构工作的八年时间。刑警大队意识到市里的领导对这件事情抓得很紧,以官方出面,向何魁曾经读书和工作的地方发出了调查信件,很快,对方就有了回音。何魁在美国的信誉道德记录都是良好的,加上何魁回延江工作五年来,没有一点不良记录,何魁在人道主义方面表现得尤为突出,每年他为病人垫付的治疗费用,就近三万元;被送往医院的一些在突发事故中受伤的人员,别的医院见不到预付的钱不肯抢救,而何魁从来都是积极抢救。为此,医院的一些管理者,对何魁这样的做法颇有微词,说何魁慷医院之慨,捞个人的名利是实。何魁总是一笑了之。在美国做一名外科大夫,何魁的年收获最少也在五十万美元,到了延江医院,当了副院长,何魁的全部收入加在一起,也就是十万人民币。何魁在面对院方不理解时,真的想过,还是回美国去,在那里,大夫就是给患者服务,除此之外,绝对没有在国内如此复杂的人际关系。想来想去,何魁还是坚持下来了,拒绝了美国同行的邀请。   警察有理由把何魁排除在怀疑对象之内的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若不是何魁主刀,郝麦的手术不会那么顺利,恢复得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快。   警察当然不可能不怀疑人,于是,周晓红就成了怀疑对象。   让警察为难的在于,周晓红是个很单纯的姑娘,说家庭,没有一点复杂的关系,说她个人,除了在卫校读书,就是来医院工作。在上学期间,谈过一次恋爱,没成,后来就一直没再谈过恋爱。警察怀疑周晓红的出发点,不是怀疑她的故意,而是她的过失。   即便是过失,警察同样遇到没法先说服自己的一个理由:周晓红的艾滋病病毒,从哪里来?若是周晓红这里不存在艾滋病病毒,那么,她再过失,也不可能有郝麦被感染的最终结果。唯一的怀疑对象,警察暂时不想失去,这样一来,就证明这个案子还没有终结,还在侦查之中。没有结案,也就意味着会有结果。既然可能有结果,也就可以让这个案子一直处于侦查之中,刑警队的领导,也就可以在向局领导汇报时,有话可说。处理到最后,就成了毫无结果,而当事人早已经被事情给拖得忘记了,或许再也不愿意为此耗费精力。   正沉浸在一种恍惚的幸福中的周晓红,万没有想到第二天一上班,参与的第一件手术,就是他弟弟周晓虎的肋部和腿部骨第十九章   送货的卡车凌晨回到延江,与一辆进城装垃圾的拖拉机相撞。   从血库里调出AB型血浆之后,是周晓红亲自给他弟弟输的,听说是周晓红弟弟要做手术,何魁把主刀医生换了下来,若在平时,这样的手术何魁向来不做,他所主刀的手术,要么是官员、老板,或者是别的主刀大夫做不了的疑难手术。   手术下来,周晓虎被取掉两根肋骨,但腿保住了。   江士勇独自驱车前往交通银行,去取那支录音笔。是时候了,该把那支录音笔取出来,交给魏大若了。江士勇担心魏大若会在关键时候,被某些人的某种表面现象迷惑了,那样的话,刘埕案不仅仅是再走一些弯路,更可能造成功亏一篑的局面。如果发生那样的情况,江士勇觉得自己是该负责任的。在出国之前,必须把录音笔交给魏大若。   等江士勇到了银行取出那支录音笔,回到家,重新回放一遍的时候,江士勇呆若木鸡。录音笔还是那支录音笔,但录音笔里面一片空白。什么声音也没有。   “你相信吗?我把它放进保险箱之前,听过,里面一共有9个人,208分钟的录音内容,可没了,成了一支空白的录音笔了。”   “我相信。”魏大若点点头,低声说。   “我的钥匙一直藏在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地方,而那只保险箱必须两把钥匙同时使用,才能打开,”江士勇用手抓抓头皮,一筹莫展,“我还不能问银行方面,我放在里面的一只录音笔完好无损地在那里,我还能找人家说什么?我能说他们那里不安全吗?”   “就像老百姓不能不相信法院是依法办事一样,”魏大若苦笑了一下,问江士勇,“还有谁知道你录音的情况?”   江士勇十分肯定地回答,“我做录音从来不对第二个人说,你是例外,或者说,那本来就是给你录的。”   魏大若见江士勇这么说,也就不再好说什么了。   可能政法委书记胡建刚会觉得江士勇有他们之间谈话的录音,但江士勇却确信没人知道。知己不知彼,录音当然要被抹去,而且还不能调查,让你哑口无言。   “关键人物有两个。”江士勇停下来,看着魏大若。   “说吧。”魏大若当然想继续听江士勇说下去。   “胡建刚应该算一个。”   “另一个呢?”   “你也很熟,但我不能说。”   “为什么?”   “当然有我不说的理由。”江士勇笑了笑,“我相信你会想到的……如果实在想不到的话,我再提醒你不迟。”江士勇又有了几分的狡猾。   “录音笔上的内容,你还能回忆出来吗?”魏大若关心的是录音笔。   “当然能。”江士勇肯定说。   “那就好。”魏大若拍了一下江士勇的肩膀,“我们俩一直被人盯着……”   “我做好了准备,”江士勇反而显得很轻松,“一周后我就出去了,到时候我会跟你联系的……”   “在境外更要注意安全,”魏大若关切地对江士勇说:“希望我们能一同走下去呢。”   江士勇点点头,“我明白。”   郝麦的感染源找到了   推开检察长唐恺的办公室门,两名警察坐在沙发上,正和唐恺说着话。魏大若走了进去。   “你好,魏局。”年长的警察站起身来,魏大若也客气地伸过手去,和他握着手。   等到魏大若坐下之后,唐恺看看警察,对年长的警察说,“你对整个情况比较清楚,你说吧。”   “现在我们基本肯定,魏局妻子郝麦所感染的HIV的根源,在周晓虎身上。”   就这么一句肯定,使魏大若一时慌了神,端着杯子的手一晃荡,杯子里的热水泼在手上,烫了一下。   “医院方面的专家认为,周晓虎之所以一直到现在才出现艾滋病的病症,那是周晓虎的体质比郝麦强;另外,周晓虎的血液中,可能有一种抵御艾滋病的基因,但这样的结果,只能使艾滋病的潜伏时间更长久一些……”   “你是说周晓虎患有艾滋病?”魏大若是一头雾水。   “是的,魏局。”年长的警察示意了一下身边的年轻警察,年轻警察从包里拿出一份口供记录,放在魏大若的面前。   “从调查的情况来看,魏局妻子之所以被感染,是提供血液的周晓虎那个时候,就感染了艾滋病病毒……”   “他的病毒是哪里来的?”魏大若打断了年长警察的话,问。   “不正当的性关系,”年长警察严肃地告诉魏大若,“周晓虎在给你妻子提供血液前的两周,刚从河南回来;周晓虎已经承认,自己在河南与当地的异性有过性行为。”   一个下午,魏大若坐在办公室里,没再出过门。他的脑子里真的成了一片空白。事情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呢?   可警察的调查结果,事情就是这样,并没有起先那些复杂而耸人听闻的猜测结果。要有埋怨的话,那也只能埋怨郝麦在不该见义勇为的时候见义勇为了;在不该输血的时候输了血。   眼看着天就要黑下来了,魏大若伤心地抬起头,看着窗外的天空,天空再见不到一丝云彩;他想看看延江城,可他却置身于检察院办公楼的第四层上,他的视线被远远近近的建筑阻挡了、割断了、掐灭了。   这个时候,是魏大若每天给躺在北京佑安医院接受治疗的妻子通话的时间,可他今天该在电话里对妻子说点什么呢?魏大若的眉头锁着,牙齿紧紧地咬着嘴唇,克制着泪水流下来。他不相信结果会是这样,可周晓虎被查出来患有艾滋病,这是事实。   魏大若重新又坐了下来,他得好好想想,该跟妻子说什么。   没想到这个时候手机响了起来,魏大若看了看桌子上正在叫唤着手机,一点接听的意思都没有。手机叫唤了一会儿,停了,过了一会儿,又叫了,反反复复,连续四次。魏大若索性把手机关了,走过去,把办公室的灯拉亮。   又坐回椅子上,拿出香烟,点上,抽了一口,就任香烟夹在手指间燃烧着,烟头上的烟雾,缓慢地在屋子里扩散着,一缕缕的,随心所欲地舞蹈着,居然是那样的美丽,而这种美丽的到来,是以燃烧自己为代价的,再看着燃烧经过的那一截香烟,已然化为一截灰了,轻微地抖动一下手指,或者,朝它吹一口气,那截白灼之灰,就脱落,就飘散,就消失……就像魏大若已经度过的生命,这使魏大若全神贯注地看着燃烧成灰的香烟的理由。   胡建刚的坦白   胡建刚马上就会走进魏大若的办公室。   胡建刚敲门了,那是一种让魏大若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充满自信与优雅的敲门声。   “到今天为止,我在这个本子上记录了8年来办理的一些事情以及别人给我送的钱和物的详细清单,”胡建刚抬头看了看魏大若,“我先说一下钱的总额,加起来,8年共计为309万,这笔钱,我一分没花,全部存入银行了。”胡建刚把老花眼镜取下来,又从包里拿出一只鼓鼓的信封,递给魏大若,“存折都在里面,等会儿我再一笔一笔交给你。”   魏大若的神情,俨然是一副在听取领导的指示一般,认真专注,不插话。   “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胡建刚苦笑着,“你一打电话让我来检察院,我就知道,你把事情都办妥了,是出手的时候了。不瞒你魏局说,你的电话一到,我这心啊,总算放下来了,要不然,一直悬着,就怕你事情没有办好,这下可好了,放心了。”   “还是从你现在的处境说起吧……告诉你,一个人想保护好自己的家人,实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你没有做好,我做好了……事情总是存在着得与失两个方面,我今天坐在你的面前,我在谈我把我的家人保护好的时候,我就成了你的阶下囚了……   “……我要告诉你的事情是,当你定为检察长人选时,我竭力反对,可以这么说吧,不是我上上下下说你的不是,今天延江检察院检察长绝对不是唐恺,而是你魏大若……我为什么要反对呢?我是为了自己,为了今天我还能面对一个干净的人,说些话,表白一下自己……或许你当了检察长会是一个好检察长,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可我这样做,我以为保险,至少到目前为止,我所知道的魏大若魏局,是干净的,而你担任了检察长之后,我就只能说你可能是干净的……也可能是不干净的……在我力阻你担任检察长时,我没有考虑过你的仕途啊待遇啊什么……到目前为止,我也不后悔干扰了你提拔……甚至不后悔我8年来,为了家,为了孩子,而使自己变质、腐败、犯罪……”   “……我也是被迫的……若是在这以前,有一件事情能办妥当的话,我今天就不会自觉自愿地到你这里来,你知道什么事吗?我想我今天不说,你也会知道,那就是有关刘埕……”   “刘埕不死,迟早要坏事,如果事情由刘埕那里牵出来,还不如我自己做好安排,说说清楚的好,”胡建刚站起身来,这次他自己拿着茶杯去倒了水,“所以,我让人安排,给刘埕做了保外就医的手续……”   “我有一点不明白。”魏大若打断胡建刚的话,说。   “你是不是不明白在刘埕的事情上为什么要把丁光辉扯进去?”胡建刚知道魏大若想问的问题,“别小看丁光辉这个人,与他有直接间接关系的官员,延江市里不在少数,只要把丁光辉带出来,就能从他的嘴里得知许多长期以来鲜为人知的司法腐败……另外一点,让刘埕瘫痪了,能使延江市的许多官员早一点把悬着的心放下来,觉得有这样的安排,刘埕同样会守口如瓶,既然不能封刘埕的口,那就尽量使他不说话,我呢,也多一点时间,刘埕被抓时,我儿子距离研究生毕业还有一年零三个月……”   胡建刚正准备在刑事拘留证上签字,魏大若却把笔拿了过来,“暂时我还不想让你签字,不过,你必须在检察院的控制之下。”   江士勇出事了   江士勇出事了。在南非的208号高速公路上发生了汽车追尾事故。江士勇坐的小车被撞变了形。   魏大若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夜。魏大若的心脏依稀停止了跳动,呼吸消失了,思想苍白。他的生命在瞬间,终止了。等他再恢复过来,有知觉,有思想之后。魏大若周身寒冷,他感到恐惧,那是罪恶的恐惧。   可此时的魏大若后悔了,如果在郝麦被感染了病毒之后,他就停止刘埕案继续调查的话,周晓虎或许就不可能成为牺牲品,江士勇也不可能遭遇厄运。魏大若说不清楚这样的可能性的概率是多少?100%?还是50%?还是10%?至少那是有可能的。   江士勇的死亡,不是正常的交通事故。   是谁策划了这次谋杀?   是刘埕吗?刘埕的可能性最大,刘埕有动机,有条件。因为江士勇对刘埕案的调查一直没有终止,并且是江士勇在刘埕走出看守所号房之前,给刘埕留了一条尾巴,使刘埕不能如愿地离开国境,逍遥法外。   按照约定的时间,魏大若来到酒吧一条街上,对方所约定的酒吧。但对方并没有出现。魏大若把一瓶啤酒喝完,看看超过约定时间已经半个小时了,魏大若站起身来走出酒吧。   “魏局。”有个女人的声音从魏大若的身后传了过来。   魏大若侧过脸去,看着身边的女人。女人时尚打扮,戴着一副墨镜。这不是刚才坐在酒吧里的那个女人吗?   女人把墨镜取了下来。魏大若觉得眼熟,但想不起来这个女人是谁了。   “我是章好。”章好自报了家门,就这样,魏大若还是过了好长一会儿时间,才反应过来。   “你好。”魏大若礼貌地与章好打着招呼。   “有件事情我本来是想委托柯逍烽的,可我想来想去,还是少一些中间环节比较稳妥。”   章好从随身带着的小包里,拿出一张光碟,递给魏大若。   “这是……”魏大若没接。   “你们不是一直在努力地找着神州制造集团原财务总监吗?”章好把墨镜又戴上,“这上面是他记事本里的全部内容。”   魏大若把光碟接了过来,反复着看了看,“我能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章好妩媚一笑,“以后会有机会的……可能我还有令你惊喜的消息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   怎么和柯逍烽一个德行?魏大若的脑子走了神。   “再见。”就在魏大若的思想稍微开了点小差时,章好与他再见了。   魏大若鬼使神差地忽然想起,自己在北京应该改变一下自己的形象。于是,他便走进一个胡同的理发店,理了个板寸。可理好板寸后,连理发师傅都觉得魏大若理板寸不好看。征求魏大若的意见,魏大若说索性理个比约等于光头的形状吧。理发师傅按照魏大若的意见,给魏大若重新理了个头。这样的发型在北京不醒目,但在延江,肯定是极其特别的发型,尤其是魏大若副检察长的身份,理这样的发型,就是新闻。   回到医院,郝麦就没有认出魏大若来,等到魏大若走到她的身边开口说话,郝麦才认出是魏大若,郝麦开心地笑了起来,笑得眼泪滚了下来。见她开心地笑着,魏大若心里很舒服,尤其是听到郝麦如此的笑声,魏大若觉得比什么都好。几个月来,魏大若从来没听到过妻子的笑声。魏大若理这样的发型,就是为了博妻子一第二十章   周晓虎父子的惨剧   傍晚时分,在延江的四井村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件。上百个村民拿着家伙跑到周晓虎租住的地方,开始砸门、叫骂。四井村的人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一个生了艾滋病的人住在他们村里,他们还知道这样的病会通过空气和排泄物传染,最好的办法是用火把病人所用过的东西和住过的房子,全部烧掉。   周百金在屋子里使劲地抵着门。无奈,一个瘦小的周百金怎么也抵不住那么多人的推搡和打砸,加上觉得本身就理亏以及莫名的恐慌,周百金一下子就崩溃了,而村民们个个像发了疯一般。   人群中不知是谁忽然喊了声,“烧死他们,烧死他们……”   一人振臂,百人应和,震天动地。有人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扯着塑料和废纸,点着了朝屋子里扔着,有人索性脱下身上的衣服,点着了,叫骂着,扔进了屋子……那是一个完全丧失了理智的场面。   周晓红下班之后本来是要去看弟弟的,何魁让她等一下,何魁告诉周晓红,他的美国朋友已经把他需要的治疗艾滋病的药邮寄过来了,待会儿一起去邮政局取了药,送到周晓虎那里去。何魁先把包裹单子放在周晓红手里,让周晓红等他,他得去参加一个会诊,市领导的一位亲戚病重,点名要何魁去,何魁不得不去。   周晓红拿着包裹单子,心里暖乎乎的,她相信何魁是真心爱她的,虽说身边的许多人对他们之间的爱情没有不表示怀疑的,可能够体会到是否真爱,只有恋爱者自己知道。若是真心的爱,哪怕是短暂的,对于周晓红来说,也满足了。   “先让你弟弟服点药,过一阵,还是上北京去治疗。”何魁边开车边对周晓红说。   “都是他自找的……”周晓红说到这里,眼泪流了下来。   “怪你弟弟有什么用呢?”何魁摇摇头,叹了口气,“要怪啊,就怪政府在艾滋病预防的宣传上根本没有做工作,不能使每个公民在这件事情上引起足够的警戒,使全社会对它没有足够的认识,不能持正确的态度,不仅仅治疗研究和临床方面没有足够的技术,还存在着对患者有一种全社会性质的歧视……”   在何魁的义愤中,周晓红获得的是感动。若是不能得到何魁在经济上和精神上的帮助,她一家人,早就彻底崩溃了。周晓红满足地看着何魁,红晕印在脸颊,车窗外的风吹进来,掠在脸上,自己能感到脸正在散发着很高很纯的温度。   周晓红和何魁来到了四井村。   而他们面对的已是一片灰烬……   一股人肉被烧焦后散发出来的气味,一下子能钻进人的心和灵魂之中。烧毁的房屋附近,是车轱辘的印子和大片大片的湿地,这是消防车来过留下的痕迹;远远近近,一个人影都不见,四井村每户人家的门,紧闭着,这个地方透出一股令人窒息的味道,死亡一般地笼罩着……   何魁的怀里抱着已经晕过去的周晓红,何魁大声地喊着她的名字,周晓红却没有一点声息……   周晓红的眼里没有泪水,脸像是风干了一般,无限的悲痛,使她失语。而何魁的目光里也是不尽的哀伤。   天亮了。   太阳以其鲜亮的色彩,从东方地平线上,喷薄而出。   它的光芒,柔和地散落在延江城时间里,使每个生灵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它的气息,它不会因为今天有人悲伤色彩就黯然下去,而会因为罪恶的肆虐而消隐。   一团乱麻   胡建刚让小苗在饭店服务总台要了一辆卡迪拉克,阔敞地朝机场而去。   终于到了检票口了。胡建刚惬意地把签证递了上去。   “你是胡建刚?”   “是我。”胡建刚努力站直了,显得精神。   “请你在这个上面签个字。”海关签证检查口递出一张纸来。   胡建刚一边伸手去接,一边微笑着,“好,好。”   当胡建刚拿过那张表格一看,身体一下子失去了重心,摔在了地上。   小苗抬头看时,居然是魏大若和江士勇站在他们的面前。   胡建刚坐在地上,伸手指着江士勇,声嘶力竭地喊着,“有鬼,有鬼啊。”   魏大若没有穿检察官制服,一身笔挺的西装,右手拿着一个假发套。江士勇则完好无损的站在魏大若的身边,冷冷地注视着胡建刚。   机场外面,奔驰600停在那里。张立勋和倪航从另外一辆车上推门而下。胡建刚和小苗分别被押上了两辆车。   “咱们还回延江吧。”魏大若坐在了胡建刚的身边,翻着手里的那本护照,“这个我先保管着,到需要还给你的时候,我再把他交到胡书记的手上。”   胡建刚不再有半点慌张,至少在魏大若面前,他得使自己保持镇静。   “胡书记,你的技能确实很高,玩火自焚,是规律。也只有你能玩出这样的花样来,你太了解延江的司法系统是怎么回事了,你也太了解我魏大若的为人处世方式了,太了解我的个性了……可是你错了,你不该把我召去你的办公室,让我调查刘埕的假摔,你应该先把那位打电话告诉你有关我要调查刘埕情况的那个人,先调查一下,他是谁?为何要透露那样的消息给你?你的算盘怎么打的,我也明白,那个时候你的签证还没有下来,你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办好签证,所以,你需要时间,而这个时间只能利用我来帮你延长,我也就成了你手里的一个棋子。”   胡建刚迅速地抬起头来,看看魏大若,闭上眼睛。   “可你不该对我说,江士勇那里有关于你和他谈刘埕案审判的录音。”魏大若继续说着,“你确实跟江士勇说过,让刘埕死。可江士勇并没有把你们的谈话录下来,他送往银行里的那支录音笔,上面只有流行歌曲,可你还是不放心,让银行内部的人把上面的声音全部消了……你随时可以下指令,给我,给江士勇下手段,窃听、跟踪,最后还是想要在境外把江士勇给害死……”   胡建刚死一般地沉寂着。   “你拿来309万的贿赂款,觉得就能迷惑我,你又错了,在我的眼睛里,你要么从来没有接受过贿赂,要么就不仅仅是那309万。当你把309万的贿赂款拿来了,我就有理由相信你接受贿赂至少在2000万左右,因为4年前,就有人在我面前说过,有人为了摆平一件案子,一出手,就给市里某个在司法系统中说得着话的人送了500万。当时,我不相信,不相信什么呢?不相信你胡书记有这么大的胆子,吃这么大的贿赂。可案子我还是调出来看了,漏洞百出,本来可能被判死刑的罪犯,通过你的手,改变了起诉地点,转了三个地区,最后无罪释放,从了解了案件那天起,我就这么想过,我一定要给你胡建刚胡书记戴上手铐……”   16年前的恩怨   反贪局长魏大若妻子郝麦感染艾滋病毒;报社记者柯逍烽遭遇车祸;常务副市长于亚洲前景看好,却突然辞职出国……   对人物灵魂世界的追问,与叙事进程贯穿始终的“悬疑”设置,引人入第二十一章   省城的报纸对延江市官员大面积腐败做了详细的报道了,整个延江市的官场内外,出现前所未有的恐慌与兴奋。   那天魏大若正好在新村菜场附近,有一个沧桑的声音喊住了魏大若。   “请问您是喊我吗?”   “是的。”老者点头,然后解释,“我姓卞,你喊我老卞就可以了。”   “卞师傅,有事?”   “还记得16年前,你办的第一个案子吗?”   “16年前?”魏大若想想,“记得。”   “曾经呢,你是那个案子的幸运者,而我呢,是曾经的受害者,”老卞沉浸在回忆之中,“我被人借以口舌,赶出公安队伍,在企业保卫科,一直干到退休。”   “武山县县委书记,就是因为你而下去的,这你该不会忘记的,”老卞有点兴奋,“那个时候,他很猖獗,以为没有人能把他搞下去,没想到啊,遇到你这个愣头青,不知道天高地厚,一棍子就把人家给打死了……”   “是的,我那个时候没有一点顾虑。”   “你这个时候也没有顾虑。”   “不,我有顾虑了。”   “我知道你的顾虑。”老卞长叹一声,说,“那些畜生不该对你的妻子下手。”   魏大若紧紧咬着牙,没说话。   老卞看着魏大若,缓慢地说,“若是我告诉你,官冕是武山县委书记的儿子,你信吗?”   魏大若愣住了,虽说他怀疑过。可当事情被证实之后,他仍然感到震惊。   “我还能告诉你,何魁也是武山县委书记的儿子,你相信吗?”   这无疑晴天霹雳。   “我再告诉你,柯逍烽是武山县委书记的外甥,你相信吗?”   魏大若用手支撑着墙壁,不使自己倒下去。   “只不过柯逍烽并不知道他与官冕之间的关系,”老卞想着说着,“也不清楚何魁与他是怎样关系,更不清楚何魁与官冕之间的关系,官冕与何魁之间,也相互不知道对方是谁……还有,官冕和何魁曾经都得到过刘埕的支助,是刘埕供养何魁完成最后的学业,成了著名的外科专家的……”   “你怎么知道?”魏大若简直不敢相信老卞说的这些。   老卞解释着,“当年我就是从武山县委书记的婚外关系开始调查的,被人知道,假以口舌,处分了我,但我一直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这些事情。”   “你能确认?”   “我也是偶然的机会开始重新调查这件事情的,前后,该有4个年头了。”   “你为何到现在才把这件事情告诉我,而不是早一些?”   “一个星期前,我还不能确定,最后的调查材料没有到手时,我不能乱说,一是影响人家的声誉;二是会把你的调查引入歧途。”   “车祸案和HIV感染案,是他们所为?”   “对于车祸案,我可以肯定,并且我相信柯逍烽已经调查清楚了,他会告诉你的,”老卞皱起了眉头,“至于HIV感染一事,可以怀疑,但我也没有任何证据,也仅仅是怀疑而已。”   “谢谢你把这些情况告诉我。”魏大若拉着老卞的手,激动的颤抖着。   魏大若想给柯逍烽打个电话,最终还是放弃了。   凭着多年的交往,魏大若相信自己对柯逍烽的感觉,不要说柯逍烽是原先那位武山县委书记的外甥,即便是他的儿子,魏大若也相信柯逍烽。若是连柯逍烽都是阴险狡诈之人的话,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   戴一品的贡献   谁都不想找,每天只是给还住在佑安医院里的妻子打个电话,魏大若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他得想点问题。   回到家里,魏大若发呆地坐在那里,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坐了多长时间,一直到有人来敲门。   魏大若过去打开门,是戴一品,喘着粗气,一步跨了进来。   “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戴一品把车开进一条正在拆迁的老街,自己先下了车,魏大若也只好跟着下车,七拐八拐地,魏大若跟在戴一品的身后,进了一个半掩着门的院子。   “拿来了吗?”一间屋子里有人喊着,那声音听起来病态。   “来了,来了。”戴一品一边回答着,一边回头催魏大若快点。   魏大若跟着戴一品进了屋子,一个20多岁的男人瘫坐在地上,一脸的鼻涕眼泪口水,魏大若一看,就明白这是个瘾君子正犯着呢。   “拿来,拿来。”瘾君子朝戴一品伸着一双肮脏的手。   “在他那里。”戴一品指着魏大若说,“你告诉他,是谁让你从河南带东西回来的?”   “李可楠。”瘾君子答。   “李可楠?”魏大若一怔:不是《延江日报》的副总编吗?   魏大若看看戴一品,忽然问,“你怎么知道是他去河南的?”   “我花了整整两个月,一直在查找这个家伙的。”戴一品有些兴奋,“两个月我可是损失了300多万的业务。”   “为什么?”在魏大若的眼睛里,戴一品不会舍弃自己的利益,去干这样的事情啊。   “别把人瞧扁了,我戴一品身上就没有正义感?”   “我向来觉得做生意人的脑子最好使,可一调查起这件事情来,我才知道,你若是愿意做生意的话,你的脑子比我好使。”戴一品笑笑,说,“这就算我重新回归咱们的家庭的起点吧,我懂得该珍惜什么,鄙视什么。”   魏大若说的是实话,“我在乎我们幸福的大家庭,我痛恨那个坑害郝麦的杂种。”   “我站在你一边,只要你站在正义一边,站在法律一边。”戴一品显得从来没有过的激动,当魏大若用赞许的目光看他的时候,戴一品获得是一个人的本来该得到的尊重。只是戴一品根本没有猜测到,在魏大若的眼睛背后,依旧是对他充满着的怀疑,并且怀疑越来越尖刻,越真切。   魏大若在回检察院的路上,把事情与唐恺通报了。   “还是让公安局来办吧。”唐恺说。   魏大若的脑子里好像出现了一个什么问题,肯定是一个问题,一个要与唐恺商量的问题。于是,魏大若便走出自己的办公室,一边想着,一边朝唐恺的办公室走去。等魏大若走到了唐恺的办公室门前,还没有把那个问题想完整,魏大若便有些犹豫,也就站在唐恺办公室的门前,想着,抬起来的那只手,又放下没有推门。   此时,唐恺在里面接电话的声音却隐约地传进魏大若的耳朵。   “……加州?……噢,拉斯维加斯……还是你小子风光啊……省着点花,别让你父母过于操心……我嘛……没什么,没什么……只要你能安全,你父母放心,我也就尽到责了……”   魏大若所想的问题彻底地忘却了,或许唐恺此刻的电话内容就是魏大若想与唐恺所说的话题。只是,无意中听到唐恺断断续续所说的内容,魏大若不想再敲唐恺的门了……   魏大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把门关得紧紧的。   车祸真相   魏大若和柯逍烽在运河边上走着,柯逍烽的腿已经好利索了,他总是那么显得张扬着走着,而魏大若的每一步都是按照尺码规定下的距离,走得很稳健。   “胡建刚被逮捕的消息,你可以发了,”魏大若瞥了一下运河之上散出的粼粼波光,“刘埕和丁光辉……是否缓一缓再报道……或者不报也行。”   柯逍烽的手机响了起来,柯逍烽看了看,接听,眉头先是锁起来,随即又缓慢地舒展开了。柯逍烽对魏大若说,“有个好消息。”   “别卖关子,”魏大若笑着说,“我会给你一个接着一个的好消息。”   柯逍烽掏出香烟,递给魏大若,边点火边说,“延江的前任书记在得知胡建刚的消息之后,摔倒在地,绝对不是假摔……”   魏大若也觉得意外。   “中风了,”柯逍烽感叹道,“他的著名论断在延江流传很广啊,‘多干了没意思,少干了不好意思,多少干点,意思意思’,我得给他修改一下,‘没摔坏,没意思;摔死了,不好意思;摔成中风,意思意思’。”   “确实是件痛快的事。”魏大若也受到了柯逍烽情绪的影响。   “那位市委领导,爱好收集古玩、字画,就有人专门给他送那些玩艺儿,只要嘉德那边一公布拍卖的字画古玩,那位领导就会拿着清单看着,然后在清单上用笔划上一两件,不要过多久,那些字画古玩就到了他的家里。”   “你知道的还真多。”魏大若看着运河昼夜不舍的流水。   “西云里有一家古董店,时常有一个人在晚上光顾那里,老板尽其所能,把贵重的古玩字画拿出来让他欣赏,然后他就会指着某一两件价格不菲的玩艺,说,不错,不错。老板那,就把那不错的东西存放起来,然后给一些人打电话,翌日,便会有人把那件玩艺儿买走,再过几天,那些玩艺就到了那位领导的府上了。”   “道听途说,不可谣传。”   “我就不相信胡建刚的材料中没有他?”   “我不知道。”   “就算我没问,”柯逍烽忽然想起什么,“你该告诉我一个好消息啦。”   “你转过身去。”魏大若对柯逍烽说。   柯逍烽将信将疑地转过身去,刹那间,愣在那里,江士勇站在他的身后。柯逍烽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随即又僵硬地掉转头来,看着魏大若……   “是章好解救了我。”魏大若他们三个人上了运河的游览船,坐在甲板上喝着茶,江士勇告诉柯逍烽。   “章好解救了你?”柯逍烽疑惑起来了,章好怎么就解救了江士勇呢?   “这你就得问章好自己了,”江士勇也不好回答,“我问过章好,她怎么知道有人要害我?章好拒绝回答。既然她不想告诉我,自然有她的理由。人家救了我的命,我总不能责怪她吧?”   魏大若一开口,柯逍烽再次愕然。魏大若告诉江士勇,他手里已经有了神州制造集团原财务总监的记事本了,是章好给他的。柯逍烽只会笑了。   “那说明她与刘埕之间100%有关系了。”柯逍烽这么一说,江士勇和魏大若都没有说话。   “说话啊,”柯逍烽看着两位,忽然他感觉到什么,连声说,“对了,涉及到案情,外人不可参与。”   “没有这个意思,”魏大若说,“重新调查刘埕,并没有立案,严格地说,今天我们还是民间状态谈论刘埕案子。”   游览船顺着运河,向长江过去。   阳光温暖的铺满水面。魏大若等三人,在游览船上喝着茶,说着事,暂时把一些困惑丢开,有了难得的轻第二十二章   刘埕服输了   刘埕见到魏大若时,没有一点不自然。没等魏大若说话,刘埕一屁股坐在了魏大若对面的椅子上。   “你有什么想说吗?”张立勋看着刘埕,问道。   “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刘埕苦苦地笑着,“那我就说一句感谢你们的话吧,要不是你们救我,我死得不明不白了……既然你们把我羁押在这个地方,我相信不会是想当然的事情。”刘埕感慨地说着,“富贵由命,生死在天。不可能单我刘埕就可以抗拒的,更别说改变。”   “那个记事本是怎么回事?”魏大若冷不丁地问了句。   “记事本?”刘埕一愣,随即回忆了一下,说,“魏局是说我原先的那个财务总监手里的记事本吧?……我只知道上面记录了很详细的事情他说万一到时候,可以用着护身……万一,嘿嘿,被他说中了……就是真的那个东西能保住一条命,又怎么样呢?苟延残喘?我刘埕向来不喜欢做那样的人,窝窝囊囊地活着,不该是我的选择……”   “那你也用不着要谋害他吧?”魏大若注视着刘埕。   “谋害他?”刘埕冷冷地笑着,“他跑的比兔子还快……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去了那里……不过我确实不想让他把那些东西拿出来,那有失我刘埕的风度……”   “你想知道他在哪里吗?”魏大若试探着问。   刘埕不语,过了一会儿,刘埕才说,“那就是说魏局已经见到他了?”   “没有。但我的手上有记事本的全部记录。”魏大若如实告诉了刘埕。   刘埕的头低了下去,摇摇头,说,“陷我于不义啊……用魏局你的话说,都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啊……”   “那你为何要假装摔成瘫痪呢?”张立勋不解地问,“每天坐在轮椅上,不觉得难受吗?”   “雕虫小计而已。”刘埕自嘲着。   “可那次雨天,摔在草地上,伪装的还是很不错的。”魏大若笑了。   刘埕不解地看着魏大若。   “你从来没有怀疑过从河南商丘来的丁大刚吗?”魏大若点破了。   “丁大刚?”刘埕哑然失笑,“没想到你魏局可以吃那么多的苦,在江南别墅做一个清洁工……我……唉,天意,只能说天意……”   “那我先问你,”魏大若把桌子上的香烟推给刘埕,“你还有什么心愿?”   刘埕脸上呈现出无奈来。   “说吧,只要政策允许,我都会满足你。”   “章好。”刘埕抬起头,乞求地看着魏大若,“我想知道章好在哪里?我想见见她,就只想见见她,哪怕一句话也不说……魏局,这是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心事,我求求你能满足我这个……要求……”   “你想见章好,那也得看章好愿意不愿意见你。”   “如果她不愿意见我,我……理解。”刘埕的口气里尽显哀伤。   “还有一个与案子无关的问题,我想请教一下刘先生,”魏大若的话过于礼貌,反倒让刘埕不安起来,“你抚养了不少孤儿?”   刘埕揣摩着魏大若这话的意思,还是点了点头,“有那么几个。”   “其中有武山县的吗?”刘埕不作回答。   “如果你不想告诉我,我尊重你的选择。”   “有。”刘埕是说,“但我没有让他们为我办任何事情……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   刘埕要继续说下去,魏大若举起手,制止了,“谢谢你说了实话。”   这也是一对父女   柯逍烽缓慢地朝章好的房间走去,脑子里乱糟糟的。   “我不想去见刘埕。”章好冷冷地说。   “见刘埕?”柯逍烽又疑惑起来,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我不知道魏大若为何要你见刘埕?我也不知道你为何不愿意见刘埕。”   “刘埕是我的生父,”章好走过来,给柯逍烽倒了杯茶,“我本来不知道,是神州制造集团的财务总监把所有的事情告诉我的。”   柯逍烽“噢”了声,思维才算清晰过来,人恢复到正常的状态上来。   “我母亲抑郁而死,”章好坐在柯逍烽的对面,“带着耻辱活着,每天都要遭到我养父的辱骂……我就是听着世界上最肮脏的话长大的……那个时候,我就恨那个和我母亲有了我的男人,恨不能亲手杀了他……”   “可他对你很好啊,”柯逍烽看着章好,“没有他,你连大学都上不了的啊。”   章好笑着,笑得极其让人难受。   “我亲眼看到了我母亲的毁灭,那是他带来的毁灭,”章好的仇恨感让柯逍烽都觉得害怕,“我也要看着他毁灭,这就是报应,应得的下场……”   “他以为他能操纵整个世界,操纵别人的生活,”章好冷笑着说,“可他没有想到,他会得到来自亲生女儿的报复……”   “刘埕会得到应有的惩罚的,但我……我不愿意看到你因为仇恨,而扭曲了自己……”柯逍烽觉得自己应该安慰章好。   “我本来就是扭曲的,”章好无限悲伤地说,“一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扭曲着来的,我从来没有正常过,我也不奢望正常。”   柯逍烽看到章好现在这个样子,本来心里对章好的那点怨恨,消失了。   “还是去看一看吧。”柯逍烽找不到合适的话劝说章好。   在检察长唐恺的办公室里,唐恺正和魏大若商量着事情。   “如果在境外谋害江士勇的既不是刘埕,也不是胡建刚的话,那个人会是谁呢?”唐恺边走边问。   魏大若轻微地摇摇头。   “上次我们根据情况分析,也不是胡建刚安排人炸死刘埕……”唐恺回忆了一下,“还有人躲在更深的幕后……看来延江的事情,不仅仅是刘埕和胡建刚两个人这么简单啊。”   “胡建刚的案子省里市里都很关心,我们该谨慎再谨慎,魏局。”唐恺依稀担心什么。   “依照法律办事,我没什么可担心的。”魏大若坦然地说。   “你没有可担心,唉……”唐恺叹息一声,坦白地对魏大若说,“我可是有担心的啊,魏老兄。”   “我的脾气,延江市里人都了解,”魏大若冲着唐恺一笑,“你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我身上来就是了。”   “我是想推啊,”唐恺无奈地说,“可他们怎么会相信呢?”   “那我没办法了,检察长,”魏大若把香烟掐在烟灰缸里,“关乎原则的事情,我向来不与人商量……不就是不当这个副检察长吗?”   “我要是有你这么超然就好啦,”唐恺显得十分为难,“我也不要你违反原则……有些事情……特别是涉及到某些重要部门、重要岗位上的重要人物,你要有动作,预先跟我打个招呼……”   “我会在会议上做通报的,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那就好。”唐恺其实想对魏大若说,让他私下里把刘埕和胡建刚交代的情况跟他说一下,尤其是涉案的有关市里的领导。话到嘴边,唐恺打住了。唐恺知道,说了也是白说,魏大若不会答应。还是见机行事不是结束   魏大若带着女儿若麦,在卧铺车厢里。   “爸。我们什么时候到北京?”   “明天早晨,天一亮就到。”   魏大若让若麦躺在卧铺上,他得把一些需要考虑的事情再重复想一遍。譬如他和官冕的交易。魏大若相信凭官冕的才能,绝对能查清楚那个逃到美国去的省委领导的公子的背后,是谁做了具体的安排。只要能够,魏大若要把那位公子背后的人物揪出来,让他站在被告席上。魏大若相信用这样的方式,与官冕交易,即便郝麦知道,也不会有意见的。   官冕。官冕。官冕……   官冕出现在魏大若面前时,显得那么平静,没有惊慌,也没有一任别人宰割之无奈。相反,是从容的,至少比那一刻的魏大若从容。凭直觉,魏大若觉得自己的选择没错。当他把自己需要官冕所做的事情,交代清楚之后,官冕想了想,答应了下来。   有关那次车祸,魏大若没说。   官冕也没说。   魏大若当然明白,这样的选择,早已经超乎了对或者错,这样朴素的界定标准了。按照规则的游戏,有几回是公正的?按照常理走牌,又有几次会赢呢?   江士勇便是一个为他魏大若做牌的人。   没有江士勇为他做的那副牌,就没有后来他魏大若所做的那么多事。   如胡建刚所言,江士勇确实是太有心机的人了。   到上海抓胡建刚之前,魏大若见到了已经从国外回来的江士勇,刘埕是否确实故意轻判了?江士勇笑而不答。魏大若责问江士勇为何那样做?江士勇还是没有回答。现在想来,江士勇其实也是给魏大若设计了一个局,使魏大若有机会消灭更多的魔鬼。用心良苦啊。刘埕和胡建刚恨江士勇是有道理的。   江士勇曾经对魏大若背诵过一句海明威的话,“这是一个美好的世界,值得我们为之而奋斗。”并告诉魏大若,美国一位警察,同样注视着这个世界,但他只是说,这是一个值得我们奋斗的世界。警察把海明威的前半句掐掉了。   掐掉就掐掉吧……   到乡下找个地方,和妻子住下来,在屋子后面翻点地,种上几样蔬菜……门前的场地上几只鸡在悠闲地走着,寻觅着食物……妻子坐在门前的椅子上,乡村的风,轻轻地掠过来,妻子的刘海飘了起来,在阳光中闪动;而他,正在妻子身边的那张藤条编织的椅子上躺着,微微地闭着眼睛,鼻息之中,全是妻子那亲爱的体香……妻子在对他说着什么,说着什么呢?说着昨天晚上,若麦打电话回来,说,大学就要毕业了……火车在黑夜里快速移动着,车轮与铁轨摩擦、撞击,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来,把魏大若思绪再次切割成一截一截的……   若是真的是已经退休了,那该多好。   想像毕竟是想像,魏大若意识到,等他从北京回来之后,戴一品究竟在从事何种业务?怎么就能在短时间内赚那么的钱?……这一切都会基本清楚了,隐隐之中,魏大若觉得戴一品与白粉脱不了干系……   郝禾怎么办?   魏大若换了个姿势,伸手撩去窗帘,看着擦着火车剧烈声响而过的黑夜,他不知道火车是向黑夜的深处飞驰,还是追寻着光明而去……魏大若的手机又叫唤起来,是于亚洲打来的,于亚洲说,他明天的飞机回国。于亚洲知道了刘埕和胡建刚的事情,他说他得回来,接受审判,要不,这一辈子都会活得不安的。于亚洲的妻子和魏大若通了话,关心着郝麦的病情,并安慰魏大若,一切都会好起来。   是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已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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